作者:眷希
最坏不过是头破血流。
他已经不害怕了。
收拾准备好一切,当顾杳然打开门时,却惊讶地发现门外站了个女孩。
她正在收伞,灰黑如夜的伞骨收拢,雨夜的潮湿水雾沾满一身。
乍一眼,顾杳然并未认出来人,直到面前的女孩抬头。
顾杳然怔了怔:“若素?”
不怪顾杳然没认出人,关若素把长发全部剪了,只留到齐耳位置的短发。
她似乎比两个月前更瘦,眉眼骨骼阴影更深,又穿一身黑白灰的单调颜色,竟莫名带了股锐利锋芒。
曾几何时,那个腼腆内向的关若素早已消失不见,她似乎已完全褪去了柔和婉然的那一面,令人一眼看去,只觉凌厉。
关若素看着他说:“顾杳然,我来找你。”
她似乎是顿了一下,微微吸了口气,又慢慢吐出。
她开口的声音微哑,似乎是一夜未睡。
“我想了很久,还是觉得有件事该告诉你。”
......
常矜醒来的时候,窗外的天已经亮了。
清醒的白昼代替了浸泡酒精的黑夜,常矜慢慢坐起身来,脑袋里的记忆逐渐回笼。入目是她熟悉的房间,床铺干净整洁,床头柜上还摆了一杯温开水。
她晕倒之后,大概是塞西娅带她回来了。
常矜打开门走出去,在隔壁房间里看到了还在呼呼大睡的塞西娅,心落回原处。
身后忽然响起一道男音:“Jane。”
“哇啊!!”常矜被来人吓得扶着墙倒退了好几步,她定睛一看,才发现是奥温,她抚了抚胸口,呼气,“天哪,你吓死我了!”
奥温还穿着昨晚那件T恤,看上去精神不佳,但他见她反应这么大,反倒扑哧一声乐了。
“这么怕我啊?”
常矜:“不是怕你,是你出现得太突然了......等等,你怎么还在这里?”
奥温:“昨晚是我和塞西娅把你带回来的。你吐了一地,塞西娅自己也喝得头晕站不直,是我给你俩打扫完,你不会都忘了吧?”
常矜顿时被巨大的心虚和愧疚感笼罩:“对、对不起啊......”
常矜小心翼翼地瞥奥温的表情,奥温却一直笑着,似乎并没有要兴师问罪的意思。
他说:“我简单做了点早饭,要吃吗?”
跟着奥温到了厨房,常矜看着流理台上做好的三人份的早餐,几乎可以确定一点——奥温怕不是什么老好人吧!?
她也直接这样说了:“其实你帮塞西娅送我回来,我已经很感激了,你还给我们做早餐,这下是真不知道怎么报答你了。”
奥温笑出声来:“没那么夸张。”
“我们宿舍门禁比较早,我在这打扫完已经很晚了,塞西娅就和我说,不嫌弃的话可以在你们客厅沙发睡一觉,明早再走。”
奥温做的早餐很简单,两个白煮蛋和一盘沙拉,伴着玛拉酱吃完。
两人靠着流理台收拾碗筷时,奥温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烟,向她示意:“要来一根吗?”
常矜摆了摆手:“不,谢谢,我不抽烟。”
常矜看着奥温点烟的动作,“我好像还是第一次见到你拿烟出来,原来你抽烟的吗?”
奥温单手夹着烟尾巴,垂眸一笑:“戒了很久了,偶尔会抽一两根,很少。”
“为什么戒了?”
奥温:“我有个妹妹,她闻不了烟味,所以我后来就慢慢戒掉了。”
常矜好奇:“亲生的妹妹?”
“对。”
“好像还是第一次听你提起,”常矜问道,“她多大了?也在加州读书吗?”
奥温含着烟嘴,喷洒出的烟雾淡淡掠过他面容,一片灰白中,常矜觉得他似乎是笑了笑,“确实,她说过,如果她考得上加州的大学,她一定会留在加州。”
“如果她还活着的话,她现在应该也跟你一样大了。”
常矜怔了怔,心里一慌,条件反射地道歉。
“......对不起。”
怪不得,他从不提起自己的家庭。
奥温笑着转过眼,弹了弹烟灰:“为什么道歉?”
常矜顿了顿,慢慢开口:“.......我也不知道。”
奥温有些意外,抽烟的动作一滞。常矜站在餐台边,没有看他,而是微微垂下头:“可能是因为我也有一个哥哥。”
“如果我出了意外死了,他也会像你一样难过吧。”
常矜知道常鹤会的。
他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妹,在同一天发出来到世界的第一声惊哭,同一天学会走路,同一天开口说爸爸和妈妈。
虽然常鹤这个家伙总是表现得冷漠无情,嘴还很毒。
但常矜知道,他们永远是对彼此而言最重要的家人。
即使远隔天涯海角,也会时时挂念。
奥温沉默了。
厨房有一面窗,虽然很小,却能看到被风成群结队摇曳的树。越是临近秋天,金红色的叶子越多。
他似乎是想了很久,才决定开口。
只是第一句,便叫人不忍再听。
他说:“我妹妹是自杀。”
“她上高中的时候,喜欢上了她的同班同学。那个男生我见过,不学好,烟酒不忌,满手臂的刺青。我开始也没打算直接反对,但我问的每个问题,我妹妹都支支吾吾答不出来。”
“那时我就知道,她口中那个她非常喜欢的人,只有被她爱着这么一个优点而已,其他的再也没有了。”
“加上我妹妹的成绩在和他交往之后越来越差,还沾染上了很多坏习惯和毛病。我再也忍不住了,去劝阻她,她却让我不要干涉她谈恋爱。她说爸爸妈妈都不管她,凭什么我这个哥哥要管。”
“我父母对我们是放养式教育,我长这么大,能分得清好坏是非已经是不容易,我不想看到妹妹将来后悔。”
“我的阻止微不足道,毕竟我又不能把她关在家里不让她上学。我知道,她还是和那个男生在一起,和他参加那些疯狂的派对,在学校内外结交些怪人。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断了她的零用钱没收她的证件,不让她假期和那个男生出去旅游或是开房。”
“但她还是趁我不注意,偷偷溜出去和那个男生约会了。她独自跑出去的那个下午,市区里发生了那起在当时非常著名的无差别枪击案。”
“我接到警察的电话时才知道,我妹妹和她男朋友,当时就在持枪者所在的那条街道上。”
“结果,她完好无损,而她男朋友身中数十枪。”
“持枪者扫射过来的时候,那个男生紧紧地抱住了我妹妹,用自己的全身护住了她,所有的子弹都打在他背上,我妹妹甚至没流一滴血。”
“我被警察通知到医院接走我妹妹,我到的时候,我妹妹已经崩溃了,她死死地扒拉着已经盖了白布的床沿,嚎啕大哭。”
“在这之前,她还从未见过生离死别。”
“我们都没想到,她人生里的这堂课,会以一种这样惨烈的方式上完。”
奥温:“我理解她。如果是我,我爱的人为我而死,我也不想独活。”
故事就停在这里,他没有再说之后了,只是淡淡开口,仿佛青烟一缕,敲下点灰烬,作了结。
“想死的人留不住,我知道的。”
只是有时候,当他路过妹妹的房间,他会想,如果他当时没有那么强烈地反对这段感情,如果他没有锁上家里的大门,是否妹妹也不会挑那天出门,甚至选择了翻墙,去到了另一条街道。
是否之后的一切就不会发生。
常矜无言以对,她发现此时自己说什么都会显得苍白无力,于是只能回以沉默。
奥温拖来烟灰缸,将燃尽的烟摁灭,转头看向常矜:“不聊这些了,太沉重,再说都已经过去了。”
“我刚刚想起来,其实有件事还没和你说。”
常矜怔了怔:“什么事?”
奥温:“昨晚有人给你打了个电话。我擅自接了,还没和你道歉。”
“他说他叫Ray,我说等你醒了,我会让你给他回电的。”
“谢谢你,我知道了——”常矜摆手的动作突然一顿,她睁大了眼睛,“等等,你说是谁打来的电话?”
奥温:“他说他叫Ray。”
奥温看向她的黑眼睛很漂亮,似鸦羽又似烟灰,明明是沉淀万物的颜色,却通透无比,有着仿佛可以看穿她的灵魂的目光。
奥温慢慢开口:“我不会中文,你在电话上给他备注的名字我看不懂,而英文的部分又很明显不是人名,所以我问了他的英文名字。”
常矜的脑袋一空。
但奥温已经念出了那串英文:
“Atopos。”
那是常矜给顾杳然单独设置的来电后缀。她不怕被人看到,因为相熟的朋友们更多时候会给她打微信电话,通讯录上的备注反倒隐蔽得多。
Atopos,古希腊语。意为独一无二的、无法被归类的存在。
她心中那个最特别之人。
奥温看着她的眼睛,声音放轻了:“Jane,他是你一直喜欢的人吗?”
“你昨晚就是为了他而哭的吗?”
第50章 呐喊
然而常矜现在却很慌张。
她放下水杯, 杯底磕在流理台擦得光洁如新的石面上,发出极其清脆响亮,接近破碎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