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夜思 第19章

作者:今宵别梦寒 标签: 因缘邂逅 天作之合 现代言情

  “你小子,什么人!”周强也加入了战局。

  趁着三个人在雪地中缠斗,珠玉跑过去,抱起小獐,拼命往树林深处跑。

  小獐差不多和琪琪一样重,就像一个孩童那样,热乎乎的,沉甸甸的,喷出的滚热鼻息落在她的手背上,让她清楚地知道,现在不是在做梦,一切都是真的。她必须拼命地跑,拼命地跑,然后藏起来。

  当珠玉和斯昭躲在草丛中时,她看见了猎/枪,也看见了小獐,她捂住嘴,闭上了眼睛,她不敢看那只毛烘烘的小动物失去呼吸。

  “待会儿,你把它带走,记得,要快,”斯昭在她耳边低语,“别管我。”他起身离开了她。

  她没有机会跟他说更多的话,在之后的一段时间,她很想知道,当时斯昭在想什么,他为什么做这样的事?

  起先,斯昭占据了优势,他制服住了一个人,令他趴在地上,两手背在身后。另一个人方才在地上呻吟哀嚎,斯昭没有再去管他。然后,长长的土制枪枪柄砸向高个子男人的头颅,那是用尽力气的一击,这个偷袭者举着夺回来的枪,站在不速之客的身后喘着粗气,他得手了。高个子男人身体晃了一下,迅速地起身,他已经受了伤,额头上的血汇在一起,不断滚落。他看向偷袭者,那是一个满脸青色胡渣的男人,看完那一眼,柳斯昭倒了下来。

  树林附近有一个土坡,冬季,人滚下去,再被雪埋起来,十天半个月都不会有人发现。

  两个人处理完毕,没有再去找那只小獐子,天快亮了,他们要赶紧离开这里。

  珠玉在山的高处等着,等了有一个小时,但是斯昭一直没有回来。

  到底在想什么?她在冷风中颤抖地抱着小獐子,在黑暗中思索,斯昭这样的人,当时在想什么?

  他不是一个莽撞的人,他一向仔细地思考问题,谋而后定,甚至可以说,他是一个精致利己主义者。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这不是他的风格。

  是不是她的缘故,她很在意山,乃至山里的树、山里的生灵,斯昭知道她不想看着小獐子死掉,所以他站出来做了这种事。好像总是这样,一直是这样,她宛如这个人命里的灾星,牵扯到了她,他就会生病,最后落得那种下场。

  珠玉擦着眼泪,向原来的地方走去。皮卡已经开走了,只有地上留下的血迹。

  “斯昭,斯昭!”她在山里呼喊着,高一声,低一声,“斯昭,斯昭!”

  泪水滚滚流下来,明明才说好半年后,要永远在一起。他们都是无脚鸟,小半辈子都身处迁徙之中,偶然回到家乡遇到了彼此,他们绕了一大圈,小心地触碰交流、反复验证对方的心思,最终决定停下来,就是这个人了。只有这个人才能理解自己的过去,以及因过去而产生的、对于未来的选择,无论多么荒唐鲁莽,他都理解她。

  再也不会有这样的人了,世界上只有唯一一个斯昭。

  呼喊声除了带来飘渺的回声,没有一个人应答她。

  “斯昭,斯昭,”珠玉的喉咙嘶哑着,念叨这个名字,反复地念。

  在这样的时刻,她忽然想到,斯昭有没有在这个世界上存在着,是不是一个和她朝夕相处的男人、她的爱人?

  真正的斯昭是不是十八岁那年就去世了,后面,一直到现在,都是她的一场梦。因为她从小就喜欢斯昭哥哥,她那时候甚至不知道,那是女孩子平生第一次的暗恋,只把那理解成讨厌、害怕。

  那个头发黑黑、皮肤白白,永远完美无缺的大哥哥,怎么可能成为她的爱人?如果真的是的话,现在为何又像一阵风一样,从她的掌心中消失了呢?

  “斯昭,斯昭。”她声音彻底喊哑了,只能张开嘴巴,无声地念叨。

  小獐子从她的怀里跳出来,实际上她早已没有力气再抱着它。它的母亲在黎明前死掉了,尸首已消失不见,现在只剩下了它。

  这头只有半岁的小獐经过了片刻的迟疑,迈着四条细细的腿,向着浓雾深处走去。

  珠玉呆坐在地上,两手空空,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她走向了土坡。当人们找到她的时候,她将自己的爱人架在肩膀上,拼了命向上爬。

  土坡的陡峭,一个人都不好爬上去,何况负担另一个失去意识的人,她的手指甲中全是泥土,头发糟乱,满面污垢。

  任凭援救的人怎样劝说她,她都不肯躺在担架上,她要抓住斯昭的手。在群山中呼喊斯昭名字的时候,珠玉感觉自己好像眼睛看不见了,四周黑洞洞的,那是她一生中最为惊恐的片刻,她把斯昭弄丢了,再也不会回来了,这个念头萦绕在她的心里。

  再也不放开你了,绝对不。

第26章 病房

  公安机关的人告诉他们,柳斯昭是在与盗猎者搏斗的过程中身受重伤,失去意识。

  盗猎者在南市的山中捕杀野生动物的事不是头一次发生,随着生态环境的好转,接连几年都有这样的案件出现。公安部门根据报案人提供的信息,在高速公路捕获嫌疑人,收缴野生动物四十余头,国家二级保护动物一头。后续案件正在调查中。

  斯昭父亲去世,母亲旅居国外,唯有一个弟弟,没有任何长辈。三嬢嬢早把他当成自家的孩子,她眼睛哭得红肿,手帕子不断擦拭着眼泪,“怎么会变成这样,我真不应该让他们早上回去。”

  听到消息的那一刻,盛家全家都赶了过来,甚至包括盛文斌。他们守在病房外,不敢大声说话,斯昭已经做完了手术,正在重症监护室观察,他伤到了大脑,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恢复意识。

  颅脑损伤引发了颅内血肿,醒来后可能神志不清、语言能力下降,最坏的情况是部分肢体瘫痪。

  斯昭那边,他的弟弟一家也赶了过来。得知哥哥可能落得比死还不幸的结局,变成植物人,丹虎脸色有些煞白,他的未婚妻握紧了他的手,努力支持着他。

  “我以为他会一直那么得意,不管发生什么事,他都能笑到最后。他一向运气比我好,怎么会......”丹虎喃喃自语,“他那么精明的人,怎么会做那种事?”

  一个陷入昏迷,另一个情形怎样都称不上乐观。珠玉经过全面检查,身体多处挫伤,是爬山坡的时候留下的伤口,现下正躺在病床上打点滴。做笔录的女警出来后,雨晶和三嬢嬢赶忙走进了病房,替她盖被子,想给她喂水,珠玉人还清醒着,嘴唇干裂,精神很不好。

  三嬢嬢见昨晚还好端端的侄女,一夜之间变成这样,心痛得要命。好多话,不敢问也不愿提,劝她再喝一口,再喝一口。

  “姐姐,嬢嬢,他醒了吗?”珠玉声音很轻地问道。

  她们半天不说话,她就知道,还没有醒。当时她跳下高高的山坡,找到他的时候,他两眼紧闭,脸上全是干掉的血痕,头发里也是黏糊糊的血,伤口深可见骨。

  尽管她们不肯告诉她,现在是什么情况,她也能猜得出来。

  “他还活着吧?”珠玉看向三嬢嬢,但三嬢嬢挪开目光,不肯看她。

  雨晶坐到床的另一边,“活着呢,你放心,啊。”

  “医生说什么时候能醒啊?”

  “快了。”雨晶扯出一个笑容。

  斯昭已经昏迷了三天,期间一次都没有醒过来。

  丹虎咬牙告诉自己的未婚妻孟惟,他会花钱找最好的医院,好好治,治不好,就照看他一辈子,尽管他知道哥哥这样的人,是宁愿死也不想被困在病床上过一生,但他坐了哥哥的位置,哥哥的死活就成了自己的义务,他得为了柳斯昭扛到底。

  家里所有人不知道怎么安慰珠玉,这对年轻的恋人感情是那么要好,甚至可能比他们以为的还要更好。尽管珠玉能说话,神志也清醒,她每顿饭越吃越少,直到最后除了水,什么都吃不下了。

  再这样下去,一个走了,另一个也要跟着走。

  孟惟和雨晶坐在珠玉床前,给她吹冷肉粥,劝她好歹吃一口。她每日只是昏睡,睡眠的时间比清醒得更久,偶尔醒了,反倒像是到了夜晚,一个人刚刚入梦一样,昏昏沉沉,懵懵懂懂。

  今天,她意外地跟身边人开了口,“我梦到那天早上,我们没有去山上,我说我起不来,我们就呆在家里,哪里都没去。如果真是那样就好了,如果我们没有上山,他肯定还好好的。”

  一语未毕,泪水就滚了下来,她压低声音哽咽。孟惟与雨晶一人握住她的一只手,让她倒在她们的怀里哭泣。

  “如果那天没上山就好了,没上山就好了......”她小声重复着这句话,好像这是一把能让时光倒流、爱人苏醒的钥匙。

  不管是盛家还是柳家,没有一个人怪她,没有一个人认为这场祸事是她引起的,但珠玉走进了死胡同,她颠三倒四说了一些她们都听不懂的话,“都怪我,我说我害怕看到,待宰羔羊被割破喉咙,放血......”

  珠玉哭泣时,努力把哭泣声音压到最低、声音憋在胸口,这耳语一样的屏息呢喃只有孟惟和雨晶能听见,“他活着,哪怕......我们没有遇到......他一辈子想不起盛珠玉是谁,都行,只要他活着......”

  她不愿意让嬢嬢和爸爸担心。

  这几天病房外流水一样许多人来来去去。麓镇上的很多人都来探斯昭的病,水果篮子和鲜花放在外面,人们聚在一起小声说,“年纪轻轻,年纪轻轻......”

  年纪轻轻就要离开人世了。

  陈叔公全家都来了,包括他九十岁的母亲。老太太得知斯昭和珠玉的事,一直拉着三嬢嬢的手,窸窸窣窣地说话。

  她的儿子和儿媳妇都要走了,她还不肯走。

  “把小柳先生的妈喊来,用老法子,去山上叫魂,叫一叫,他就能回来了。”这位年轻时走南闯北,四处唱鲜花调的老妇人,有一肚子这样的“法子”。过去的时代还有人信,现在人人都知道这是迷信。

  三嬢嬢拒绝不了这个建议,可也完全实现不了,“小昭妈妈在国外,来不了的。”

  “那就找别的亲人,要至亲至爱,一定要试试,只要去山上喊了,他就知道回来了。现在他还在山上徘徊呢。”

  “小昭还有一个弟弟......”

  雨晶快步走到她们身旁,出声道:“妈,让珠玉去。”

  陈家奶奶知道珠玉是斯昭的恋人,眼下正生着病。

  “如果让珠玉去做这件事,她就会打起精神来,起来吃饭走路。他们也是至亲至爱啊。”

  清醒的珠玉望着这位年逾九十的老妇人,她已经没有牙齿了,说话时像是嘴唇在颤动,声音一贯的低,“你去山上,把他喊回来。如果他们拦着你,你会怕吗?”她浑浊的眼瞳射出审问的视线,衰老枯瘦的手背上青筋毕露,她攥着珠玉的手腕,又问一遍:“你怕不怕?”

  “谁拦着我?”她一字一句问道。

  老妇人手指指天,“他们会派人来。”

  见到这一幕的三嬢嬢和雨晶已经后悔了,她们不知道这个老妇人是否还神智清醒着,人老了,犯起糊涂,满口说的都是胡话。她们别也跟着犯糊涂。

  “我不怕。到时候我应该怎么做?”

  老妇人声音忽然大了,“去和他们说话,告诉他们小柳先生不是坏人,你要把他们说服。他们在讨债,追着他讨债。

  小柳先生都和我说了,问我该怎么办。我说你尽你的心,在这个世上好好做事,做得足够多了,债就还光了。他已经做得足够多了,但那些人不信,还要把他带走。

  他是你的男人,你得去帮他说话!”

  在上山之前,珠玉始终不知道她会看到什么,也许那只是老太太糊涂后的幻想。即便如此,她依旧决定要一个人上山,把所有能做的事都做一遍。

第27章 群山

  春节那一阵,连续几天,镇上锣鼓喧天,舞龙舞狮的队伍走街串巷,后面跟着高跷队,五猖神出巡垫底压轴,高头大马踢踢踏踏,宛如古装戏走进现实。

  孩童们凑在街道两边拍手笑闹,大人跟在后面,催他们站远点,不要让鞭炮崩了。

  直到最后一天的庆典结束,街道上才安宁下来,清扫的人用扫帚慢慢扫去路面的彩带纸屑。

  “上去吧。”在小镇恢复平静,万籁俱寂的这一天,陈太奶奶拍了拍珠玉的手,“去吧。”

  她翻身上马,松开缰绳,让马儿踏上和缓的山道。珠玉会骑马,学校有马术课。但许久不练,有些生疏了。

  要骑马去,去了你就知道为什么了,一定要骑马。陈太奶奶的要求让旁人不甚理解,她好像在排一出穆桂英出征的大戏,而将士必得是骑马的,这位老妇人的神智庆幸与否,连她自己的家人都不确定。近年来,她看不清,听不清,糊里糊涂,在家从早到晚地在院子里晒太阳,手边开着小广播,穆桂英挂帅也是从早听到晚。

  连陈太公都劝盛家人不要听他老母亲的话,老太太明显是老糊涂了,说的话都不能当一回事。

  支持珠玉骑马上山的只有斯昭的弟弟,他说他信这老太太的理论,汉地有汉地的规矩,各地有各地的神灵。

  她不确定自己要去哪里,应当在何处停下,再和谁说话。马儿走得很慢,时走时停,停下来在路边啃草。

  今天山里的空气是寒冷而洁净的,虽然出了太阳,也是微茫的日光,带不来温暖,驱不走寒气。

  现在到时间了吗?可以和他们说话了吗?她有些茫然。这毫无目的一出戏很可能是老太太老年痴呆后的产物,她想把这当成确切的解决方法,却不知如何入戏,只能一圈一圈在戏台外徘徊。

  下午的时间过得很快,已经绕着山林走了一整圈,天色有变暗的趋势了。接着,起风了。

  按照冬季的经验,不出半小时,天就要完全黑透。

  她终于在山的最高处停了下来,宛如和恋人絮语般说道:“斯昭,现在已经一月了,你睡了好久。”

  “你说,让我在这里再呆半年,半年就是六个月,现在已经过去了一个月,还剩五个月。”珠玉笑了起来,“时间好快啊,是不是?”

  “剩下的时间,也许我要一个人度过。在没有遇见你之前,我一个人在外过了很多年,那时候,我很少觉得孤独或是寂寞,但好奇怪,你走近我又离开我之后,我觉得我缺失了一部分,是很重要很重要的一部分。就这样,‘啪’地一下,忽然消失了。”

  “这是最俗气不过的,所谓爱情的典型特征吧?‘我不能离开你,我不能想象和你分别’,人们会在分手的时候感到撕心裂肺的悲伤,他们总会说这样的话。现在我也获得了这样俗气的体验。

  如今我,感受到一种无法负荷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