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菜紫
奶奶满意地点点头,牵起她的小手,将她带到了花园中心。
前方矗立着一座戏台,此刻正上演着定军山的剧目,演员的嗓音高亢激昂。观众座椅呈半圆状排列,每张椅子旁都配有一张桌子,上面摆放着茶水和瓜子,看戏的观众热闹非常,而且穿着都很随意,显然都是相互熟识的人,与应宁想象中的场景大相径庭。
这小小的戏台,不过是寿宴前用来烘托气氛的点缀。
第一排坐着的多是备受尊敬的老人。谢奶奶逐一为她介绍,应宁恭敬地向长辈们问好,到了谢爷爷这,还单独鞠了一躬。
她对谢家二老并不陌生,但其他老人家则是第一次见。这些老人端坐在八仙椅上,面容都显得十分慈祥。
其中一位老人家尤为引人注目,他身着暗红色的寿褂,端坐于正中,气质非凡。应宁猜想,这位大概就是今日寿宴的主人闻爷爷了。
"哎呀,这姑娘可真水灵!这凭白捡了个孙女儿,谢老可真是有福气呢。"不知是哪家的媳妇在夸应宁,她听了之后有些不好意思,便垂下了头。
朴实的小姑娘倒是惹人喜爱。
"承你吉言,以后我这老太太就有了一个乖孙女了。"奶奶疼爱地抚摸着应宁的手,然后指着后面一群小的说:"你们自己互相介绍一下吧。"
应宁抬头望去,表情淡然,仿佛第一次见到他们一样。然而孟子坤却愣住了,闻小楼的脸色也显得有些异样。
两人都不知道谢家的事情,谢四也从未和他们提起过家里的事儿,所以这一猛子对他俩来说着实有点猝不及防。
唯有谢陆言抱着猫,大爷般地坐在那里,脸上带着一丝玩世不恭的笑。
"怎么都不说话了,不认识了吗?"云綦主动站出来介绍,"应宁,就是去年来园子里看病的那个小神医,你们都认识的,以后她就住在我们家了,你们叫她宁宁或者妞妞都行——我记得你小名好像是叫妞妞吧?"
应宁轻轻点了点头,"叫我应宁就好。"
"好的。"云綦笑了笑,又对他们说:"对了,应宁还和你们一个学校呢。"
他回头问应宁:"你多大了?"
应宁回答说:"十五了。"
"巧了,说不定你们还是同班同学呢!"
正说着,身后突然传来“哇——”地一声,应宁回过头去,就看到刚刚那个被绑在篮球框下的男孩此刻手里正捧着个盒子朝这边哭着走来。
男孩的父亲紧紧揪着他的耳朵,将他带到闻老面前,指着他严厉责骂道:“混账东西,自己说!”
男孩低下头,声音带着哭腔:“对不起,闻爷爷,我一时好奇,在您家客厅偷拿了一只别人给您送来贺寿的瓶子,不小心打碎了……”
一旁的贵妇插话道:“哟,老爷子,您家司机的儿子可真会挑啊,那可是孟老珍藏多年的宝贝,能上拍的明代珍品呢。”
然而闻爷爷并未动怒,反而挥挥手,和颜悦色道:“行了,不是大事儿,别怪他,孩子嘛,有点好奇心是很正常的事情,别哭了。”
男孩的父亲听后,赶紧让儿子道谢:“还不快谢谢闻爷爷,再有下一次,我非扒了你的皮不可!”
男孩诺诺地说了声“对不起,闻爷爷”。
孟闻二人在后面看着,脸上露出一副不服气的表情。
靠,为什么他们打碎了东西就要挨打,一到这小子就屁事没有?
孟老这时也开口了:“咱们院儿里好不容易出了个有出息的孩子,打碎多少东西我都不心疼。不像我们家那个混账小子,整天就知道玩乐,多少好东西给他也是糟践了!”
男孩儿虽然只是司机的儿子,但他成绩好,人也老实,平时放了学不是学习就是帮他爸爸擦车,很得院儿里这些老东西的喜爱。
这也正是孟子坤和闻小楼最讨厌他的地方。
“这次又考了年级第一吧?”孟子坤的妈妈回头看了他宝贝儿子一眼,“宝贝儿,你平时也多跟俊俊交流交流,向他讨教一下学习经验,妈妈不指望你给我考第一,但至少能拿个进步奖也行啊。”
孟子坤不以为然地切了一声:“第一有什么了不起?要不是阿言忘了写作文,他也能得第一!”
一提到阿言,谢爷爷便皱起了眉头,摇了摇头说:“他那是忘了写吗?他那是故意的!完全就是态度问题!他那心思根本就不在学习上,整天只知道玩,要是能有人家俊俊一半踏实,我就心满意足了。”
谢奶奶不乐意听他当众埋怨自己的宝贝孙子,不高兴地为谢陆言辩护:“阿言身体不好,他这样已经很努力了,你别对他要求太高了。”
“就是,阿言多聪明啊,将来肯定差不了,您老就别太担心了。”旁边的人也纷纷安慰道。
应宁在一旁静静听着,忍不住偷偷看向那个话题风暴中心的少年,这一偷看不要紧,她的目光刚一抬起便稳稳与他对视上,她心里一惊,吓了一跳。
谢陆言玩味地勾着唇角,不动声色地盯着她,仿佛他的目光一直锁定在她身上一样。
他静静坐在那里,对周围的一切声音充耳不闻,显得淡定极了。
手指就那么轻轻在猫咪雪白的皮毛上滑来滑去,那细腻的感觉仿佛让他有些沉醉,他的手指修长,白皙似玉,与猫咪的身子相互映衬,阳光下仿佛自动融为一体。
应宁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她下意识避开他的目光,却又忍不住偷偷瞟向他。不知为何,应宁总觉得他那个眼神里似乎藏着某种深意,好像是在威胁……?
她下意识摸了摸口袋里的碎瓷片,那瓷片像烙铁一样烫手。那是刚刚他们离开后,她从篮球框下捡到的,被落下的一块。
经过再三犹豫,应宁终于下定了决心。她突然握紧手指,避开谢陆言的目光,将那块瓷片从衣袋里掏了出来,当着众人的面丢进了男孩抱着的盒子里。
众人纷纷惊讶。
应宁故意装糊涂,轻描淡写地说:“哎,我刚刚不小心迷路了,误入了一栋灰色的小楼,正好看到地上有块碎瓷片,怕割伤别人于是就捡了起来。既然你这儿也有碎瓷,就麻烦你一起扔了吧,谢谢。”
闻小楼好奇地跑过去看了一眼,那碎瓷片和这盒子里的瓷片一模一样,显然是同一个瓶子上的。他心中暗骂一声:“靠!竟然落下了一块!”
那栋灰色小楼,整个大院谁不知道是他们这三位少爷的秘密基地?除了他们,谁敢随便进?应宁的话暗示得再明显不过了,那瓶子并不是在客厅打碎的,而是在篮球场。
闻爷爷这时才注意到俊俊脸上的伤,他扭头扫了眼那几个心虚的小的,心中已然明了。
肯定是这三个混小子偷偷拿了瓶子出去玩,不小心打碎了,却逼迫俊俊替他们背黑锅!
闻爷爷气得直哆嗦,指着小楼怒吼:“你个欺软怕硬的混账东西!给我滚去地下室反省!”
孟爷爷也是怒火中烧,孟子坤的妈妈想拦都拦不住。他指着孟子坤骂道:“你也是!个不争气的玩意儿,竟然还敢欺负人!看我回去不拿棍子抽死你!”
孟子坤是大院儿里的小的当中最混的,被拖走时还不忘指着应宁放狠话:“你丫给我等着!”
应宁心里一阵瑟缩。
说不怕,是假的,但她并不后悔。她自知明白明哲保身的道理,但也同样记得爷爷时常教导她的话,要做一个善良正义的人。
这种事儿没遇到就算了,遇到了就不可能装作不知道。
至于以后的事儿,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既然几个老人都发了话,谢爷爷也不得不表示一下了。
可毕竟谢陆言身体不好,打不得骂不得,但事已至此,刀都架在了脖子上,他只好指着谢陆言说:“你去书房,把——《论语》抄一遍,抄不完不许——”
顿了顿,本来想说“不许吃饭”,但想到阿言的身体状况,全家上下求着他吃他都不吃呢,无奈改口道:“不许睡觉!”
奶奶心疼得直哎哟。
但谢陆言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没事人似的,抱着猫咪站了起来。
从应宁身边擦肩而过时,余光悠悠地扫了她一眼。应宁心里一紧,咳嗽了一声,到底还是心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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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临,谢家为应宁准备了欢迎宴。
大家都在,唯独谢陆言在楼上罚抄。
奶奶一直在埋怨谢爷爷,“这下好了,阿言原本晚上还能喝碗粥的,现在连粥也不吃了。”
阿姨送了七八次都被他拒之门外。
爷爷虽然也心疼孙子,但嘴上却不肯服软,他嘟囔着:“不吃就不吃!少吃一顿饿不死他。要饿死,这么多年早就饿死了。别管他,咱们吃。”
应宁坐在一旁,低着头默默吃饭,大气都不敢出。
她感受到谢陆言妈妈对她的不满,可能因为自己害得他儿子挨罚,所以一整晚一眼都没有看过她。
尤其在爷爷奶奶和其他人的热情款待下,这种冷落更加明显。
应宁一晚上都如坐针毡。
云綦看出她的紧张,轻声安慰她,“多吃点,别自责,这件事和你没关系。”
他还贴心地把谢家的家庭情况给她讲了讲。
原来谢陆言的父亲行三,在外地任职,一年才回来两次。他爸上面还有个哥哥和姐姐。哥哥就是谢陆言的大伯,大伯全家都不住在园子里,平时只周末过来陪二老吃个饭。
姐姐就是谢陆言的姑姑,也是云綦的妈妈。云綦的父母都是公职,因为工作原因常年驻外,所以云綦一直在姥姥姥爷家混日子。
此外,谢家还有个四叔,全家都在英国,也是一年回不来两次。
所以平时这园子里就是爷爷奶奶和谢陆言一家住。
应宁心里大概有了底,她感恩地朝云綦点点头,“谢谢,我晓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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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深夜,谢陆言的房间还亮着灯。
或许是初到陌生环境,又或许是心事憧憧,应宁辗转反侧,怎么都睡不着觉,竟是失眠了。
最后她来到厨房,找陈妈借来工具煮了碗面。
此时此刻,谢陆言正歪七扭八地靠在椅子上,手捧一本故事书哈哈乐着。
突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他微微皱眉,不耐烦地喊了声进。
应宁推门而入,手中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葱油面,她来到谢陆言面前,把面放下,轻声说了句抱歉。
雪球乖巧地趴在桌子上,在昏黄的灯光下睡的香甜。
谢陆言却好像压根没听到她的话,他双腿翘在椅子扶手上,没个正形的样子,眼睛紧盯着手中的书,声音带着一丝冷淡:“抱歉什么?”
应宁瞥了眼桌子上的白纸,上面只抄写了寥寥两行字,就彻底摆烂了。
都抄完不知道要到猴年马月。
她指着那本倒扣的《论语》说:“是我多管闲事,害你受罚,没吃上饭。为了表示歉意,我帮你抄。”
其实应宁并不觉得自己有错,但寄人篱下,她必须懂得世故。既然事情已经发生,她不能任由关系僵化,只能尽力弥补。
“然后呢?”
“我抄完,然后你把这碗面吃掉。”
谢陆言闻言,手一顿,终于抬起头看向她,随后又瞥了眼那碗面。
他仿佛听到了一个极其滑稽的笑话,猛地笑出了声:“哈哈,你再说一遍。”
应宁深吸了口气,再次说道:“我帮你抄,你把面吃掉。因为看到你没吃饭,爷爷奶奶很伤心,我有些自责。”
谢陆言撑着下巴,眼中闪过一丝玩味:“行啊。”
“好。”既然说定了,应宁便坐下拿起了笔,不过她刚要开始抄写,却被谢陆言打断:“等等。”
他怪笑着从手里捧着的《聊斋志异》里又抽出了另一本古书,递给应宁:“你抄这个。”
《醋葫芦(上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