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姜厌辞
“然后?”他又问。
梁沂洲面
色冷峻,辨识度极高的嗓音给人一种不寒而栗感,“阿叙的车祸有问题。”
周泊予已经不止一次从他口中听到这句话,举杯的手一顿,“这话你说了五六年,还不是什么都没调查出来。”
梁沂洲没吭声,脸上像覆着一层冰,更冷了。
周泊予也会为好友的死伤怀,但达不到梁沂洲如此执着的程度。
“我是真好奇,”周泊予感觉自己快要被疑惑憋死了,“恕我冒昧问一句,三哥哥,您的性取向是不是和我不太一样?”
梁沂洲这反应太像痛失挚爱,是个人都会想歪。
加上他都一把年纪了,还不染情事,更别提在外留下剪不断理还乱的风流债,端的是一派光风霁月,清贵又清绝,恍若镜花水月,虚假不可捉摸。
梁沂洲睨他,“舌头直接割了吧。”
靠着没心没肺成功将话题转移走后,气氛缓和不少,周泊予问起其他事:“言欢怎么样?我听说秦执那臭小子又犯了浑?”
梁沂洲走了会神,只听到下半句话,“算不上犯浑,只是没有长进。”
梁沂洲对这个话题抵触明显,起身。
“这就走了?”周泊予想留人。
“还要工作。”
“你还真是一刻都不愿意消停。”
梁沂洲没什么情绪地说:“不是坐到现在这个位置,我就能高枕无忧了。”
等人走后,周泊予助手感慨了句:“我就没见过举手投足比梁总还要风度翩翩的人。”
周泊予扯唇,没反驳,心里想的是:理智豢养出的优雅疯批罢了。
梁沂洲先回了趟公司,转场到家是傍晚六点不到。
梁品霖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他下午有场高尔夫局,结束后和朋友侃了会大山,一小时前回来的,年纪大了,精力不足,这会还没缓过来,后背仍旧酸胀。
梁品霖让人停下敲背的动作,问梁沂洲:“吃过没有?”
“没有。”
“咱爷俩好久没一起出去吃了,晚上就去一品阁吧。”
梁沂洲应了声好。
一品阁是梁品霖最常去的私房菜餐厅,大厨是光绪帝御用厨师的后代子孙,擅长烹饪官府菜,这一辈才开始结合各地特色饮食,研发新菜品。
室内搭了座亭台,池水从假山里汩汩涌出,干冰化成的白雾缭绕,瑶池仙音,曲水流觞,雅致至极。
梁品霖和老板熟识,无需提前预约,老板每日都会专门空出一间包厢。
身着旗袍的服务员领父子二人入座,梁品霖照着菜单点了几样菜。
说是家宴,不谈公事,开口的第一句话还是没忍住提了嘴:“听说你最近进行了次大刀阔斧的整改,还把你大伯安排进来的郑连昀给开了。”
“郑连昀没能力,又干了不少作奸犯科的事,留在梁氏是个大隐患,早该走了。”
“人是要赶的,但你不用非得当着你大伯的面赶,他心气高,这会估计——”
梁沂洲接过他的话:“这会估计又在暗处给我使绊子。”
梁品霖用沉默肯定这番说辞。
梁沂洲淡声道:“您要实在不放心,就回集团。有您亲自坐镇,大伯也会安分些。”
梁品霖敬谢不敏,“长江后浪推前浪,现在是年轻人的时代,用不到我们这种老骨头了。”
梁沂洲轻笑,“大伯要是有您这种想法,也会安分许多了。”
“他最近整什么幺蛾子了?”
“半个月前我去了趟西班牙,差点被那儿的杀手一枪毙命。”
“当地警方怎么说?”
“我不认为当地警方能在这件事上给我讨个说法。”
梁品霖若有所思,“最后怎么处理的?”
“杀手还得用杀手对付。”
大伯找来的杀手前不久刚从当地一个组织里叛逃出来的,梁沂洲就托人将消息传递给那个组织的头目,听说最后是被分尸,他要来其中一部分关节,作为伴手礼,寄送到大伯办公室。
梁沂洲没说明太多,单方面结束关于公事的谈论,回归家常,“妈和弟弟什么时候回国?”
具体归国日期梁品霖并不清楚,“你这是想他们了?”
梁沂洲没承认也没否认,“我已经替小璟向学校请了一个月的假,他该回来了。”
梁品霖无法苟同,“你快三十了,是该想想以后的事,你弟不一样,他才十九岁,正是玩心重的时候,好不容易可以放纵去玩一回,就让他去野吧,不然回到北城后,又得被高墙大院束缚着了。”
梁沂洲细细琢磨他的话,一针见血道:“您今晚很奇怪。”
梁品霖来了兴致,“哪奇怪了?”
“一句话里反复拿年纪说事。”
梁沂洲顿了顿,“另外您记错了,我已经三十了。”
见梁品霖摆出无力反驳的反应,梁沂洲趁热打铁又问:“是不是妈同你说什么了?”
他洞察人心的功力有增无减,梁品霖感到欣慰的同时,心里还升起些被戳穿的羞愧感,抿了口茶,减退舌尖的干燥,“你妈在法国认识一对母女,申城人,来旅游的,那姑娘今年二十五,漂亮伶俐,关键还没有男朋友。”
梁品霖没提的是对方的家世,他调查过,不及梁家显赫,也绝不差,书香门第,在申城排得上前十。
原来是在这等着自己。
梁沂洲四两拨千斤,“你们在这疯狂暗示我,有没有想过,人家姑娘没那意思?”
“你妈还不至于犯这种错误,自然都是打听好了。”
“那您让她顺便替小璟也打听打听,他十九了,到了可以谈恋爱的年纪。”
梁品霖不接他这茬,声音突然压下来,晦暗不明的,“你跟我说说,你不是有什么不太一样的地方?”
梁沂洲难得没有同长辈说话遮掩一回,“您指的是有隐疾还是性取向不对劲?”
一天听到两个同样的问题,他的答案万变不离其宗,“您不用操这种心。”
梁品霖也不知是不是真放心了,没再多说。
他有抽烟的习惯,抽得不凶,但断断续续也持续了数十年,前年才开始戒,在这方面意志力不强,到现在都没彻底戒断,一周会抽上两三回。
这会有点犯瘾,敲出一根烟放了回去,到底没给儿子吸二手烟的机会,撂下一句“我去抽根”不见踪影。
近半小时后才回来,梁沂洲以为他是把整包烟都抽完了,奇怪的是,他身上的烟味并不重。
看穿儿子的困惑,梁品霖说:“路上碰到了秦家的,非要拉我去他们那儿坐坐,去了才知道言老爷子也在,两家人在那商讨又又和秦执那小子的婚事,商讨到兴头上,还让我给出个主意。”
说到这儿,梁品霖瞟了梁沂洲一眼,意有所指道:“我能有什么主意,俩儿子至今孤家寡人的,都没给我机会操心,别说经验了,这方面的见识都没有。”
梁沂洲打断:“言欢也在?”
“人是在,没什么存在感。”
梁品霖叹了声气,一语中的:“说是共结良缘,可知晓其中的弯弯绕绕的,谁不会觉得这不是在卖孩子?”
梁沂洲无意识端起茶杯,抵到嘴边才发现茶杯早就空了,他只灌进一嘴含着茶香的空气。
“一会儿您是自己回去,还是我送您?”
“我自己回去。”
“那我先回公司了。”
梁品霖想说什么忍住了,“走吧。”
梁沂洲拿上西装,搭在臂弯,刚出一品阁,看见两道拉扯的身影,男人口吻恶劣。
他停下脚步,借着昏暗的光和微凉的风,将自己体内积聚半天的寒意从深邃的眸中带出,沉声道:“秦执,别欺负小鱼。”
言欢先听愣了一瞬,直到梁沂洲又朝她走几步,高大挺拔的身形压下来,挡住她身前的大片光,她才慢腾腾地偏过头。
秦执保持着紧紧攥住言欢手腕的姿态,怪里怪气地来了句:“真巧,又遇到三哥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往我们身上装了定位仪。”
梁沂洲面色不改,用听不出警告意味的语气说:“松手。”
故意挑衅一般,秦执无动于衷,半会突然把话题绕回去,“三哥刚才说什么,让我别欺负言欢?”
他自己把自己说笑了,“你刚来,怎么就能确定是我欺负的她,而不是她先说出一些违背长辈意愿的话?”
梁沂洲没料
到他会说这些,“我还以为争辩不过,就搬出长辈来是小学生才会使的手段。”
秦执被梁沂洲暗藏杀机的话教训过太多次,已经起了免疫作用,真正有杀伤力的是言欢的态度,一个下意识的眼神足矣。
但他今晚什么都窥探不到,她早就又低下了头,借着阴影盖去自己所有的表情,让人琢磨不透她在想些,或者说在权衡些什么。
他没有耐心了,无视梁沂洲,直接拉人往停车场走,被梁沂洲拦下,手掌撑在车门上,眉梢微抬,少见的桀骜。
“采取行动前,你先问问言欢的意见。”
秦执舌尖抵了下后槽牙,笑得古怪又刻薄,“我是她未婚夫,送她回家是理所当然的事,可三哥你又是以什么身份立场说出这句话的?”
梁沂洲笑了笑,笑意却只浮于表面,风一吹,消散殆尽,“对着你,我不需要什么身份立场,想做什么就做了,也不需要跟你解释什么。”
千言万语化为一句:秦执,现在的你,还不配要求我什么。
沉默着听完一整个来回的言欢终于抬起头,既然秦执拿出了“理所当然”这个词,她愿意如法炮制,还回去:“我是人,独立的人,理所当然可以替自己做决定,包括要不要上你的车。”
趁他错愕的空档,言欢一个反手,巧妙挣脱开,有那么一瞬间,她感觉自己逃出的不是他的手,而是牢牢桎梏住她的命运绳索。
这种认知让她短暂地感受到愉悦。
“开锁。”她对秦执说。
出人意料的两个字,秦执滞了滞,摁下车锁,许久未曾品尝过的旗开得胜感没来得及表露在脸上,视线停留的地方,言欢打开后座车门,从包里掏出一个砂绿色的方盒,扔了进去,随即又对另一个人说:“三哥,你可以送我一程吗?”
神色三分恳切,口吻征求意见一般。
事情发展到这节骨眼上,梁沂州无法拒绝,微微点头。
秦执看向被她不屑一顾的生日礼物,悲愤交加,笑了声,狠狠踹了脚车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