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姜厌辞
周泊予安静等他整理好措辞。
“还有车祸前,他对我的强调,要是有一天他出了什么事,让我代替他,以一个兄长的名义,好好照顾言欢。”
那时候的梁沂洲还不懂感情是不能被用来权衡利弊的,愚昧之下得出的的结论是:那个节点上的言欢输给了言叙钦。
渴望没能比过朋友之间的情谊。
他就是从那一天开始,压制自己的情愫。
周泊予露出匪夷所思的神情,“这是悖论。”
梁沂洲抬眸看他,周泊予继续说:“你在意阿叙的话,所以努力说服自己把言欢当成妹妹疼,但你现在还是违背了他的交代,和言欢结婚了,正常人会干出和自己妹妹结婚这种事?”
“我一开始根本没想过要和她结婚。”
“什么意思?”
“我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成功接受有一天她会成为别人的妻子,未来可能还会和她的丈夫拥有一个可爱的孩子,而那孩子会叫我——舅舅。”
暖色调光束笼着梁沂洲的脸,明明是死亡角度,却被他清隽的五官带出迷人的氛围感,他扯了扯唇,“舅舅,这称呼可真难听。”
周泊予觉得他越说越疯,就跟身体里的困兽快要关不住了似的。
“在她回国前,我已经放下了她。”
这段时间,梁沂洲经常在想,要是她不回来就好了,事情不至于发展到这地步。
他就不可能在与她的一次次相处中,被她重新唤起对她的渴望。
“你说的对,我的行为是个悖论。我在意阿叙说过的话,可我又做不到完全舍弃她,更甚至,我想要独占她,所以才会在她提出结婚时,不安又兴奋。”
最后没敌过心里的妄念,然后在婚后一次次的动情后,说出那句“言欢,你不可以爱我”。
只要她不爱他,他就可以心安理得地对她动心,以后死了也能心安理得地去告诉在天上的言叙钦:你看我对她别有所图,可又能怎么样呢,她不爱我,爱她这件事,永远只是我一个人求而不得的独角戏。
所以阿叙,我不算背弃了对你的承诺。
周泊予拉平唇线,“我以为阿叙的死对言欢造成的伤害会更大。”
毕竟言欢也亲眼见证了言叙钦的死亡。
周泊予沉默了会,突然冒出一个猜测,“你千方百计想要调查出阿叙的死因,除了你想知道一个真相外,是不是还想通过这种方式为阿叙做点事,好减轻自己的负罪感?”
梁沂洲没吭声。
周泊予提出质疑:“你总觉得只要调查出阿叙车祸的真相,缠在你心脏的重压就会减轻,可你怎么就能肯定你调查出的结果会是你想要的?”
梁沂洲倏地掀起眼皮,“关于阿叙的死,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周泊予不躲不闪地迎上他的视线,“我又不像你,一直在调查他的车祸,能知道什么隐情?我只是在跟你列举一种可能性。”
空气安静片刻,两个人心照不宣地跳过关于车祸的话题,周泊予又问:“那现在呢?言欢和阿叙两个人谁在你心里占了上风?”
梁沂洲皱了下眉。
周泊予问得更直白了,“这几天,你动过想和言欢离婚的念头没有?”
“动过。”
“结论是什么?”
“没有结论。”
周泊予叹了声气,“阿洲,你这人最大的问题,是太薄情,又太固执深情,容易让自己走进死胡同。”
南辕北辙的两种情感容量安在同一个人身上,是再残酷不过的折磨和考验。
而这意味着他不可能像言欢活得那么干脆。
言欢爱一个人,如果有八分,她会让他看到自己十分的热情。
梁沂洲爱一个人,如果有十分,他只会对她显露两分。
可你不能因此否定,余下的八分并不存在。
周泊予问:“你就没有想过,没有结论,其实就是结论本身?”
第41章 41
言欢一进病房,先看了眼明月,确实肿得厉害,不过没到猪头的地步,“痒还是疼?”
“都有。”
明月伸手想去去抓,被言欢一个眼神制止,“你要是想破相,就抓吧。”
明月哦了声,空气安静的间隙,她一直在暗中观察对面那人的神色,阴恻恻,让人慎得慌,“你要真不愿意,其实不过来也行,可既然过来了,那就别这么愁眉苦脸的,看得我脸更疼了。”
“我没有不情愿。”
言欢心情不好的时候,管他是什么得罪不起牛鬼蛇神,都可以做到无差别攻击每个出现在眼皮子底下,或者通过声音来证实自己存在感的人。
今天是例外,她得感谢明月这通电话,给了她缓冲、整理信息的时间。
“我还得夸你电话来得及时。”
明月不明所以,半天也只能想到一种可能:“你和你先生又吵架了?”
“吵了。”
明月乐了,险些没收住幸灾乐祸的嘴脸,“不是说豪门联姻夫妻都是各过各的,怎么就你们把日子过得鸡飞狗跳的?”
“我们情况特殊。”言欢抬眼看向她,喉咙不由一梗,“你现在这副样子已经够滑稽,还是别憋笑了。”
“……”
“就你这伶牙俐齿的功力,多半是吵赢了。”
言欢眼睫微颤,神色晦暗,“我们这种吵架,或许能够分得出高低贵贱,但永远分不出输赢,伤人伤己的事。”
“既然你心知肚明,那还吵什么,就不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言欢没回答,没头没尾道:“你之前不是问过我在圣马丁的日子过得快不快乐?”
“是有这回事儿,怎么了?”
“对比起我回国后的日子,那时候简直像待在天堂,我只管埋头设计,不用去考虑任何恩恩怨怨、是是非非。”
“那你回来干什么,找虐的?”
“就是因为太安逸了,才要回来。”
如果她愿意装作没看到自己身上的包袱和心里填不满的欲望,只安安分分地当个容易满足的傻子,她真的会活得比现在要轻松很多,也会如言庭越希望的那样,彻底养废自己。
“我知道自己接下来要走的那条路会很难,所以在回国前,我就做好心理准备,以防意外发生时我手忙
脚乱不知道如何应对的局面,好在截至目前为止,事情的发展大体按照我的计划在走,但不得不说,还是累,至于计划外的东西,更累了。”
明月问:“那你现在是后悔回来了?”
“我做过的所有事,都是基于当时最想要的选择,所以——”言欢转过头,“我不后悔。”
今晚也是,她不后悔同梁沂洲发生这段稍有不慎就会让他们从此老死不相往来的争执,即便她清楚只要她学着他装聋作哑,就能继续维持他们之间表面的和平。
她只是有些遗憾,遗憾未能在十七岁时亲眼见证梁先生动情的时刻。
明月不知道该怎么往下接。
言欢当她的好奇心已经得到满足,不再费神劳神费力挑起新话题,从托特包里拿出平板,又取下手写笔在屏幕上来回滑动。
她坐得远,明月看不见她都标注了什么,“你在干什么?”
“画设计稿。”只不过画的是她在国内待开工作室的平面设计图。
明月的重点抓得有些偏,“前脚刚吵完架,后脚就能心无旁骛画起稿来了?你这心态调节能力,可真厉害。”
“合理利用时间而已。”言欢已经把病房当成自己工作室,听不得一点嘈杂的声响,“你要是闭上嘴,我才能达到心无旁骛的程度。”
明月被堵到又气又笑,被子一蒙,眼不见为净。
等到均匀的呼吸声响起,言欢停下手上的动作,不自觉弓起腰,手掌捂住脸,不一会工夫,掌心一片濡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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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上午,明月过敏的消息传了出去,剧组那边又拨出一周假期,让她好好养病。
明月感恩戴德,挂断电话后,秒换嘴脸,“大小姐,我没有换洗的衣服。”
言欢听出她的意思,考虑到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大发慈悲尽一下助手的义务,“要几天的?”
“一周的吧。”
言欢拿起手机,起身准备走,明月朝她丢去一把车钥匙,“开我的车去,车停在地下停车场,B12的位置。”
言欢一顿,“你是自己开车把自己送进医院的?”
明月点头,“对了,把我的墨镜也给戴上,遮遮你的红肿眼。”
手机铃声在这时响起,言欢咽下到嘴边的话,边走边接,是言兮打来的,用讨赏的语气问她梁沂洲有没有看到聊天记录,看到后是不是感动的稀里糊涂的。
多少有点哪壶不开提哪壶了。
言欢脑袋又开始疼起来,打断她的话:“看到了,也快离婚了。”
空气一下子沉寂下来。
言欢以为信号不好,看了眼屏幕,显示正在通话中,耐心告罄,“你要是没话说,我先挂了。”
言兮不是没话说,是不敢说,温吞地哦了声,主动将电话掐了。
电梯直达地下停车场,电梯门一打开,铃声再次响起,言欢下意识以为还是言兮打来的,看都没看直接接起,扑进耳膜的却是一道男嗓,沙哑晦涩,像沾了情欲,又像声嘶力竭过后的状态,颓感尽显。
“什么时候回来?我们谈谈。”
言欢脚步一顿,不答反问:“三哥确定已经有了不会让自己后悔的答案了吗?”
“在你给出的两个既定选项里,无论我选哪个,后悔都是不值一提的。”
“那什么才是重要的?”
她的注意力全都放在听筒对面的男人上,忽略了身后轻微紊乱的脚步声。
平心而论,他的回答,言欢想知道,又不想听到,就和他这个人一样,温润的时候,哄人的话张嘴就来,等到虚假的外衣脱落,锋利的荆棘从灵魂里刺出,再朴实无华的字音都会变成扎人心肺的利器。
光这么想着,向来无知无畏的她都忍不住想要临阵脱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