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姜厌辞
数秒后,梁沂洲的声音才从十几公里外传来,遥远又朦胧,她只听到前面几个最无关紧要的字,脑袋被一股力量甩开,重重敲在车门上。
靠近太阳穴的位置传来钝痛,晕眩的后遗症格外强烈,新买不到一周的手机没拿稳,掉落时恰好磕到凹凸不平的台阶上,屏幕再次摔出几道裂缝。
言欢半截身子抵靠车门,视线恢复清明后,透过汽车后视镜,看到袭击她的人,两个男人,一胖一瘦,完全陌生的面孔。
比起临时起意的袭击,更像蓄谋好的。
谁派来的?
言家那边?还是简优那同父异母的私生子弟弟?
有意无意之下得罪的人实在多,没一会,言欢脑子里就闪现过不少名字,思忖无果,索性放空大脑,忍受着晕眩感,借助车门站直身体。
通话还未断,梁沂洲试探性的声音响起:“言欢,出什么事了?”
见她没说话,他语气急迫了些,称呼突然变成“小鱼”。
言欢把手机勾到自己脚边,胖子注意到,上前准备夺,言欢直接抬腿朝他半边脸踢去,将人踹到在地后,捡起手机的同时丢出一句:“我暂时有点事要处理,先不说了。”
说完掐了电话,眼皮一撩,眼底的萧寒倾泻而出。
躲在暗处的其中一个保镖想要冲上去,被队长眼疾手快地制止,“大小姐这两天心情不好,就让她趁着机会发泄一下。”
“她一挑二多危险?要是有了什么好歹,回头我们几条命都不够赔的。”
队长笑了笑,“你当大小姐找我们来真是为了保护她的?”
“保镖不就是保护雇主的?”
“大小姐回国后,我和她切磋过一次,单论力量,她输了,格斗技巧的话,她更厉害,看来在国外这几天一天都没闲着练防身术。”
“那大小姐找我们来干什么?花瓶,就我们几个也当不了啊。”
言欢给自己找的保镖全是女性,至于年纪,二十到四十不等。
“为了替她收拾烂摊子。”队长下巴一昂,指向拐角处的摄像头。
几人瞬间心领神会,片刻最年轻的埋汰了句:“这俩混混哪找来的,搞袭击那套也不找个没监控的角落,害得我们还得替他们消灭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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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欢把衣服收拾好,让人送到医院,自己开车回富力山,一回别墅,张嫂就迎了上去,“太太,您这是?”
“没什么,路上摔了一跤。”
“我这就替您叫李医生过来。”
言欢拦下她,说不用,“没伤到骨头,一会儿我自己处理一下就好了。”
张嫂还想劝几句,言欢突然压低音量问:“先生回来了吗?”
“半个小时前回来的。”
说好了一小时后见,这才过了多久,他就出现了,算急不可耐吗?
言欢心沉甸甸的,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好”,“我受伤的事暂时不要告诉先生,等我洗完澡,我亲口跟他说。”
张嫂不赞同道:“都伤成这样了,哪还能洗澡?伤口进水会更严重的。”
“只是伤到一条胳膊,避开就好了。”
言欢也没避开,浴缸放满水后,她把自己整个人都沉了下去,刮擦到的伤口传来一阵阵刺痛,好在比起心脏处的撕裂,算轻的,她也能忍受。
咕噜噜的气泡声传进耳膜,削弱其他动静,包括开门声。
等言欢从水里探出脑袋,已经是十余秒后的事,她凭感觉摸索到置物架旁的干毛巾,擦开脸上多余的水渍,抬起清明的眸,一愣,一声没出息的“三哥”险些脱口而出。
两个人都没有多余的言语和举动,只是对视着,气氛看似风平浪静。
只有梁沂洲清楚,滔天巨浪已经在他胸腔里翻滚开来,他的眼神也格外深,酝酿着什么似的。
尤其在他将目光下挪了几度后。
她什么都没穿,浑身赤|裸,唯一的视角屏障是水上漂浮着的泡沫,不够绵密,反而凸显出欲盖弥彰的作用。
这一刻的言欢足够危险,就像用动人歌喉蛊惑水手的塞壬海妖,明知不该为此沉沦,还是有源源不断的人心甘情愿迷失方向,一头扑进情|爱的镜花水月之中。
微妙的间隙,梁沂洲顿觉他们仿佛被卷进黑与白颠倒的世界,变成
一对与天地、纲常伦理对抗叛逃的同谋。
梁沂洲的心乱了,连表面堪堪维持住的清白都不复存在。
不合时宜的欲望涌了上来,化为充血的胀痛感,和他的人格一样,逐渐变得压抑又扭曲。
言欢在他的不断逼近里,率先开口:“三哥这么盯着我看,不合适。”
“不合适?”他反复碾磨着这三个字。
言欢面无表情地说:“你在电话里说的想好了,不就是想和我离婚吗?当你做出这样的决定后,哪怕现在我们还没有正式办理离婚手续,在我心里,我们也已经是阳光道与独木桥互不相连的两个人了。”
她罕见地直呼起他的名字,“梁沂洲,这么肆无忌惮地盯着一个陌生女人的裸体看,你觉得合适吗?传出去,别人会怎么看以风光霁月闻名的梁家三少?”
不长不短的一句独白,每个字都极富攻击性,偏偏梁沂洲自知伤她在先,所以这会再恼怒也没法同她计较,或回以相似程度的冷嘲热讽。
原先不断冲击着他理智的情欲,就这样湮灭于她尖锐的唇齿之间。
言欢在突如其来的沉默里,垂下眼帘。
刚才这番刻薄言论并非只是为了伤他才说出,她希望他能明白,就是因为他的怯懦,她的心和他们之间的这段关系已经千疮百孔,他必须得拿出力挽狂澜的架势,才能作出一些修补。
当然她更希望他能清楚,在他们这段关系里,不能永远只有她穿上小丑的衣服,在他高高在上的审视目光中,被动等待他的垂青。
她声音突然轻了下来,“三哥,你要是真想明白了,就快点把话一次性说个清楚,这样对你对我都好。”
第42章 42
又是一阵冗长的沉默。
言欢想当然地认为他又打算以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方式拖延时间,耐心告罄,只剩下恼怒,几乎是从胸腔里闷出来了一声:“算了。”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拆分下来有两层含义:
这个话题今天到此为止。
我们之间就这么算了吧。
北城下了一天的雨,就在不久前,雨势突然变得凶猛,豆大的雨滴顷刻间链接成层层叠叠的雨幕,一部分砸在玻璃窗上,发出枪林弹雨般让人心惊肉跳的声响,将浴室里一深一浅的呼吸完全压住了。
梁沂洲的耳朵嗡嗡的,不知道为什么,那些被他掩埋的心动和情愫,在迎上她失落的双眸后,雨后春笋一般,伴随他无处安放的欲望,一股脑再度全都冒了出来。
他上前,精准地扣住他手腕,数年来, 第一次涌出坦诚和孤勇,化成铿锵有力的一句:“不能就这么算了。”
言欢被他极为罕见的狠戾神色怔到眼皮一颤,一时半会忘了抽回手,回神后,用负隅顽抗般的姿态抬起下巴,故作冷漠道:“那你就说明白,别再含糊其辞,当然我也不想听到任何陈词滥调。”
梁沂洲猜测她指的陈词滥调和男人在床上最常蹦出的大差不差,比如“我爱你”。
她不想听到这个?
为什么?
那她最想听到的究竟是什么?
数秒的迷茫后,梁沂洲终于反应过来,她想听的确实不是“我爱你”,却也和“我爱你”有关——比起那三个谁都可以说出口的字,她更期待的是他口中吐露出的这些年他是在如何爱她的话。
梁沂洲倏地松开手,盘踞在胸腔里的气流迟迟不散,压得他难以喘息,他蛮横地扯开领带,又胡乱拽下几粒纽扣,精致体面不再,病态的败类气质尽显。
片刻,他用又沉又哑的嗓子打开话题:“我应该和你离婚。”
这话和言欢预想的偏差太大,导致她大脑出现长达五秒的雪花状空白,随之而来的是更为强烈的愤怒,她好想剖开他的心,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才会让梁三如此不识情爱。
人在气到极点时,或出现歇斯底里的症状,又或者突然沉静下来,言欢属于后者,她眼里的火苗很快被冰刃取代,紧接着盖住她的整张脸,寒气一个劲地往外钻,她的嗓音也如坚冰一般,又冷又硬,“我知道了,你现在可以去把保险柜里的那份离婚协议拿出来,我马上签字。”
梁沂洲无动于衷,高大挺括的身影依旧把路堵得严严实实的。
言欢不明白他到底想干什么,咬着牙说:“让开。”
她没忍住切换到第一种狂躁模式,还故意折腾出不少水花,全都溅到梁沂洲的薄衬衫上,洇湿他的肌肤。
他并未在意,又逼近了些,牢牢锁住她的手臂,交叠摁到头顶,“我说的是'应该',不是'要'。”
言欢越听越荒唐,“都到这份上了,梁先生还要和我玩文字游戏?你有那时间,我没这兴致。”
她又开始挣扎,但那点力量根本不是男人的对手,最后只能缴械投降。
见她安分下来,梁沂洲红着眼说:“你想要听的,我全都告诉你,但你得答应我,就在这儿,把话听完整。”
言欢没应,卸下几分力道,用眼睛死死盯住他。
梁沂洲视线稍偏了几度,迟钝地瞥见她手肘处的伤,“你先擦身子,我替你上药后再说。”
言欢不肯照做,“我要先听到你的答案。”
“答案是,我不想和你离婚。”
她一顿。
梁沂洲放软了语气,“听话,先把药上了。”
然而就在他转身的前一秒,言欢眼泪扑簌簌地往下落,看得他心口惶然,笨拙地拿又湿又热的手指去抹。
言欢没躲,哭腔明显:“你别管我,继续往下说,我要听。”
“今天我就在这儿,不跑不躲,你想要听什么,我都告诉你,但我得先给你上药。”
她还想说什么,迎来杀伤力极大的一句:“小鱼,听话。”
伶牙俐齿的本性瞬间被打上禁条。
梁沂洲找到浴巾,将她从水里捞出来后迅速裹上,动作快而不乱,还恰好避开她的伤口,他一面将她抱到盥洗台上一面给张嫂打电话,要她送药箱过来。
两分钟不到,张嫂出现,敲了几下门,梁沂洲开门把药箱拿进来。
黎烟垂眸,看他弓背的姿势,他什么都没说,却已经向她传递出一种低声下气的姿态,仿佛她今天要怎么闹,他都会心甘情愿地受着。
她没忍住鼻子一酸,想要憋住的眼泪就和开了闸的洪水一般,倾泻而出,有几滴砸到梁沂洲的手背上。
他以为是弄疼了她,涂抹药水的动作更轻了,又时不时在她伤口上吹气,跟哄孩子没什么两样。
言欢吸吸鼻子,轻声问:“三哥,你其实还把我当成孩子看吧?”
梁沂洲一顿,抬眸迎上她的质问,“我对你起了心思那会,你确实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但这不代表我把你当成孩子看。”
“你说的那会,到底是什么时候,因为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