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茶暖不思
“妈,你冷静一下!”
紧迫的声音戛止,大概是盛则玉夺回了手机,切断了通话。
肺部灼烧起火焰,浓烟滚滚,堵塞住了呼吸道,许织夏喘不上气,想去找他,腿抖,一慌乱跌下了沙发,手机滚落到地毯。
她下意识去扶墙,指尖不小心触碰到开关的感应器,吊灯的光华骤灭。
陡然压下一座暗室。
许织夏惊得都叫不出声,迫于对黑暗的敏感,她一个劲地后缩,在角落里头蜷成一团。
四周阴沉沉的,她每一下都吸到底的喘息清晰。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门开了。
许织夏吊着一根神经,抱紧双腿,拼命把脸往下埋,耳膜嗡鸣,听到的声音都模糊了。
有只手握着了她的胳膊。
她一激灵,条件反射地狠狠一口咬下去。
男人吃痛闷哼了声,手腕留在她齿间,另一只手揉住了她的脑袋:“轻点儿咬,小尾巴。”
这个声音一下子灭了她肺部的火。
许织夏醒了醒神,慢慢睁开眼。
明亮的光线晃进眼里,透过朦朦胧胧的水雾,许织夏逐渐看清了面前那人的脸。
他忍痛蹙起一丝眉头,眉眼间却又都是笑。
许织夏从中感受到一种稳定的安全,她绷住的神经一点点松弛下来,牙齿也松开。
他的拇指根部和腕骨之间,留下两道半月状的红色齿痕。
许织夏瞧着瞧着,泪水晃在了眼眶,兜不住掉下来,啪嗒打在他的手背。
她这显然是又应激了。
纪淮周捧住她的脸,指腹抹去湿痕,再一言不发地抱腰将她从地上托起,他坐到书桌前,带她坐到自己腿上。
桌前一碗面,有牛腩和一只对半切开的溏心蛋。
许织夏并着双腿侧坐着,脸靠在他肩。
他一出现,暗室逢灯,她内心的恐惧全被自责和内疚覆盖了。
就这么静静被他抱了会儿。
头顶沉下一声叹息。
许织夏吸了下鼻子,脸离开他肩,他衬衫那块都被她的眼泪洇湿了。
她犯了错似的,低垂着头,眼睛慢吞吞望上去。
目光对上,男人骨骼感很强的五官间,是一副故作委屈的表情:“欺负了哥哥,也不哄一下。”
许织夏湿津津的睫毛扬起又落下。
她肩膀抽动两下,闷着哭腔,终于出了今晚第一声:“对不起……”
纪淮周一笑,提着的那口气不易察觉地舒下。
方才进屋一片黑,见她缩在墙角发抖,他心里是真没底了,怕她再同小时候那样选择性缄默。
现在好歹也愿意和他说。
幼年咬他那回,这小孩儿还自己跑去吞了整片镇静药,过量服用,他在床边提心吊胆守了她一宿,他可不想再来一回了。
“哄是哄,认错是认错。”纪淮周跟她说话,拇指和食指压上她两边脸颊:“哥哥平常这么哄你的?”
许织夏被他捏得嘴唇嘟起,配着茫然的眼神,显得有些呆萌可爱。
“不懂?”他笑。
许织夏轻轻摇头。
小时候犯错了,他都是要她认的,没说过要她哄。
纪淮周猜中她心思:“小朋友可以犯错,但你要知道你是错的,就像哥哥也会跟你认错。”
“哄是哥哥不在乎对错,只在乎你的心情。”
许织夏鼻尖泛着红。
他的话,他的声音,让她杂乱的情绪都渐渐归于平稳,随之而来依赖,再衍生出委屈。
她低下眼,手指头点住他胸前那颗纽扣,静悄悄地拨着玩。
纪淮周捏住她手指,拉到唇边,亲她的指尖,再滑下去,嘴唇压在她手心。
一片带着湿润的温烫。
许织夏有一点另类的心悸,头脑又清醒了不少。
眼前他的手上一圈血红的虚线,是她咬出的牙印。
许织夏瞅得心疼,伏下脸,学着他,将双唇压到他腕骨前的咬痕上,碰了碰。
纪淮周低声笑道:“怎么只学到皮毛。”
许织夏两眼疑惑。
“没亲到位。”他揉捏着她手指,稍稍凑近她脸:“哥哥刚刚伸舌头了,没感觉到么?”
说着再次拉过她指尖,带着指导的意味,浮浪地张唇含了下。
许织夏过电般耸起肩,脸燥热,鼻音浓重,还抽噎着,也按捺不住嗔他:“你……教不了点好……”
她开始埋怨了,纪淮周倒是高兴。
“行,哥哥教点好的给你。”他笑意慵懒,但眼中隐约有几分正经:“我们小尾巴现在长大了,可以做个不听话的女孩子。”
许织夏安静下来,望着他。
“比如心安理得享受哥哥的好。”
纪淮周笑着,起了个轻松的头,再讲正题,也并无特别的语气:“比如心疼心疼你自己,原谅还是计较,都只管自己开心,不要有道德负担。”
“哥哥唯一不想看到的,是你把自己当成了一件牺牲品。”
许织夏眸光漾了漾,闷堵的胸口有了丝疏通的迹象。
他总是难得正经,可一旦正经了,就总能摸清她的内心,因为她是他一天天养大的,世界上再没有第二个人,如他这般,能随时感知到她的情绪。
他递过筷子,说吃完,再不吃凉了。
许织夏讷讷接过,埋下脸一口一口吃着面,吃得两颊鼓鼓的,苦思的眼神,敛在低垂的睫毛下。
到底人与人之间,该以什么论亲疏。
那晚许织夏的情绪过分跌宕,猛烈撞击的真相,猝不及防的应激,耗尽了她的心力。
而他像是一片无需服用的镇静药,第二天,许织夏状态无比的平静,平静到有些呆滞。
纪淮周带着耶耶,陪她去了棠里镇。
他砌的那个两米长的花池里,都是风化的干土,周围长起了杂草。
那天,纪淮周戴着双黑胶防护手套,除掉杂草,清去干土,替换上她买的营养土。
他在花池前坐着凳子,凳面矮,他两条长腿得岔开,纯黑美式领口短袖显着胳膊和腰肩紧致的肌理轮廓。
他拆开快递箱,搬出一株株罗德斯花苗。
许织夏就坐在边上。
耶耶怼着苗叶子四处嗅,年纪小,调皮,爪子压住苗根,啃起了叶片。
下一秒就被纪淮周曲指一敲脑袋。
“小胖狗。”他批了声。
耶耶呜叫,白茸茸的脑袋往许织夏那处钻,许织夏马上弯腰抱它过去,怨了他一眼。
纪淮周被瞪得笑了。
他这家庭地位……不堪入目。
许织夏抱着耶耶,看他种植,等花苗都种下去了,她就要开始按时给它们浇水。
她一如当年,在这个院子里,心有了寄托,越来越安稳。
——哥哥,这是什么花?
——罗德斯,想养么?
看着他又一次为她种下罗德斯,许织夏不经意间弯起了眼睛,忧郁逐渐消散。
目光从花池,静静抬望向他的侧脸。
他也一如当年的少年,顶着张漂亮迷人的脸,干着野外的糙活。
许织夏轻缓地扇着眼睫。
“哥哥……”
他捞起一株花苗,填着土,“嗯”声回应。
许织夏喃喃,语气是陈述的,又像是在问自己:“你不会丢下我的。”
纪淮周顿了一顿,侧过脸,毫无疑问地勾着唇:“丢不下,哥哥是一刻都不想和你分开了,恨不得把自己栓你身上。”
阳光下,许织夏眼珠子晶亮。
世俗将血缘关系看得那么重,而她对等待妈妈过不去的执念,也是对血缘关系的执念。
可是他,小姨,小姨父,几个哥哥,阿公阿婆……这里的每一个人,都给了她亲身的体会——人的关系在于感情,不在血缘。
能舍弃的,就是不重要的,至少不是最重要,或者没那人自己重要,而血脉相连的那人丢下她了。
但哥哥说过,他永远不会丢下她。
这里的每个人,都不会丢下她。
不知为何,越是接近内心,她的内心越是泛空。
长年累月盖在水瓶子里的水,往下倒,瓶子慢慢在放空,一时不习惯,没有实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