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茶暖不思
雪渐趋大,落成飘絮。
许织夏温糯的声音静静响起。
“哥哥,什么是一辈子啊?”
纪淮周没回答,抬眼望向鸦青色的雪夜,忽然之间想到某个人,和他亡故的母亲周故棠。
他深深呼出一口气,白雾扑出去,而后一散而尽。像是掸尘了心脏,把晦运的往事都吐出去了,留在棠里镇的,是一尘不染的心。
故人不在,海棠依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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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的海棠,江南的烟雨,江南的冬雪,还有院子角落悄悄冒出花苞的罗德斯玫瑰。
唱机里依旧哼着歌词:“春天的花开,秋天的风,以及冬天的落阳,忧郁的青春,年少的我,曾经无知地这么想,风车在四季轮回的歌里,它天天地流转……”
“——风花雪月的诗句里,我在年年地成长。”
棠里镇一天天日升月落,许织夏就这么一年年地成大了。
第15章 欲笺心事
“流水它带走光阴的故事,改变了一个人……”
窗格敞开半扇,凉风掀开合拢的白纱,帘角摇曳,半明半暗中放进来几缕光线。
房间悄静,旋律渺若烟云,不知是来自风里,还是梦里。
实木床边柜,一台米白色座机电话突兀响铃。
被窝里的人翻了个身,探出一条纤细的手臂,指尖拍到柜子上盲摸了两下,艰难够着听筒,拖到耳旁。
刚睡醒,鼻音迷糊。
“嗯……好……知道啦……”
听筒挂落回去,她揉揉双眼,再伸个舒展的懒腰,掀开薄被踩上凉拖,迈到窗前,攥住帘子。
胳膊一敞,窗帘倏地全开,清晨河面热烈的朝阳涌进,屋子里豁亮。
又是晴朗的一天。
岸边的海棠树被风吹得花瓣纷落,绿水上漂浮着一片片胭脂粉。
女孩子一身蓝白校服,扯着书包肩带,奔跑在青石板路上,蓬松的马尾随之摆荡。
“梁叔叔早上好!”
雕花木门上一块“1978照相馆”的木牌,玻璃橱窗里的红丝绒布上,展示着各种照片,不少都有了泛黄褪色的年代感。
最中央的一幅相框,是个戴虎头帽的小女孩儿,手捧红柿子,笑容可掬。
坐在门口的梁琢光抬头,看见她从面前奔过,擦拭旧相机时眼底的怅惘顿散,转而拂过笑:“今今,上学去了?”
女孩子不止步地回了个头,发尾甩到唇边,一张青涩但灵气的鹅蛋脸,皮肤白皙莹润。
阳光晃得她微眯着眼,显得那双清透眼瞳的笑意更浓了,比太阳还亮眼。
“嗯!”
越过那面绘有“棠里镇”书法字的白墙,巷路口一道鬼鬼祟祟的身影蓦地蹿出来:“我在这儿!”
许织夏见惯,脸上只有笑。
孟熙双手拎着两袋早餐,举到她眼前:“猜猜今天吃什么?”
许织夏很配合地凑过去嗅了嗅,笑眼一亮:“孟阿姨做的蛋饼!”
她们手挽手,笑闹着去赶公交。
一出镇子,就见路旁停着一台轿跑,车身火焰红亮漆,奢侈又夺目。
许织夏和孟熙心照不宣,弯腰躲过去,偷笑着从树后溜走了。
校门口“行舟中学”几个鎏金字在阳光底下闪闪发亮,蓝白校服的学生背着书包,三三两两跑进这个枝繁叶茂的校园,都格外兴奋。
砖红色田径场一清早就观者云集,足球场油绿的草坪上,支起的集市帐篷按班级划分,规整排列。
主席台前拉着一条红色横幅——
行舟百年校庆嘉年华。
“喜迎行舟百年华诞,校庆之际,我校举行以公益为名的体育嘉年华,所有收益将作为助学基金,捐赠至山区学校……”
学生主持圆浑的播音腔回荡在田径场上空。
许织夏被孟熙拉着手,出了更衣间就奔向操场,明媚的光洒在她身上,勾住了一路的目光。
她自己的目光却落到那棵香樟树下,随着飞奔回望,恍惚看见了十几年前的光景。
有个小女孩站在那里,看着哥哥军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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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熙,今今,这里!”高一二班的摊篷前,陶思勉卖力挥手。
孟熙瞅瞅他的绿衬衫和黄咖色裤子,再瞅瞅自己身上的绿衬衫和黄咖色裤子,手往腰上一叉:“陶思勉,你敢跟我扮演一样的,今今的尼克只能是我!”
“拜托,我这是闪电,大肥树懒!不是你的尼克狐狸。”
陶思勉手掌拍了下脑门,一通解释精疲力尽,索性从地上的纸箱里翻出两顶假发,橙红色的盖到孟熙头顶:“都戴上都戴上。”
孟熙眼球向上瞟自己的头发,嫌弃又无语:“我感觉一团火在烧我的脑袋。”
“我呢?”陶思勉甩了甩刚套上的深棕色假发。
孟熙皱眉:“一坨那个。”
旁边隐隐一声轻笑,孟熙和陶思勉同时盯过去。
他们的眼神像绑匪,许织夏倏地抿住上扬的嘴角,手指欲盖弥彰地捂住唇,晶莹剔透的眼珠子骨碌碌乱转。
她身上一套藏蓝色小马甲制服短裙,内搭浅蓝短袖衬衫,打着小领带,腰前装饰着一只布艺胡萝卜,挂着一副玩具手铐,腰封束出属于少女的腰臀曲线。
裙摆至膝上几寸,双腿白净,骨肉匀停。
孟熙与自己和解了,满足一笑:“算了,我们朱迪小兔子可爱就行。”
说着忍不住上手揉揉她的脸蛋。
他们三个作为高一二班代表,参加嘉年华开场仪式,本以为是全校最靓的,结果隔壁班派出全副武装的迪迦,直接压住了他们的气势。
仪式结束,孟熙一路絮絮叨叨,回到摊篷下:“8759没一天讲道德!”
许织夏好奇问:“8759是什么?”
陶思勉回答:“那个迪迦的手机尾号。”
“……”
其他班级有在售卖炸鸡,有男同学支持了几桶,抱过来一桶特意分给他们:“大家都有比赛项目,集市这边辛苦你们坐镇了。”
孟熙一见吃的气就消了,一边精神地说着感恩班长,一边脑袋迫不及待低下去,翻出一盒鸡米花顺其自然先递给许织夏。
“谢谢班长。”许织夏也跟着说。
齐恒悄悄看她。
她接过鸡米花,咬住一粒,漾着笑,吃东西时斯斯文文。
齐恒对她的印象始终没变,一个爱笑的女孩子。他想起开学自我介绍,她起身时,班里一片惊艳的低哄声。
她说:“我叫周楚今。”
声线清脆,在被学业荼毒的哀怨同龄人中,显得那么亮丽鲜活,没有烦恼。
青春期就是要思春的,这样的女孩子,很难有男生不怦然心动。
齐恒不免俗也是。
他清清嗓子:“周楚今。”
“嗯?”许织夏看过去,眼神澄澈,脸颊还嚼得一鼓一鼓。
冲动总是没来由,当下一个念头涌上来,齐恒的声音不过脑就出来了:“你愿意试试看,和我交往吗?”
正抢夺最后一粒鸡米花的孟熙和陶思勉倏地扭过头,投去费解,但又同情的目光——你是忘了她背后都是群什么人吗?
“班长脑子坏了?”
“嗯……要勇气有勇气,要脑子有勇气。”
他们不禁附耳私语,许织夏也愣了两秒,艰涩地咽下口中的鸡米花,吞吞吐吐,语气却很诚恳。
“……对不起,我哥哥不让我谈恋爱。”
齐恒内心一阵落空。
随即就见她双手捏着那盒鸡米花,递回他面前,模样讪讪:“我只吃了两粒……”
齐恒哑口无言,都感觉她后半句要说“下次还你”了,可他却没觉得难堪,脑子里就一个想法。
她好可爱。
齐恒正想让她继续吃,突然后领子被人揪起来,他“诶”声,紧接着一个位移被扔了出去。
“小兔崽子。”陆玺咬牙切齿,扯正自己帅酷的限定款美式黑灰牛仔套装,回过身。
他头发依旧剃得露出青茬,面相间盛气凌人。
看见意外出现此处的人,许织夏不敢直视,拍拍身前的小胡萝卜,没底气地笑笑说:“陆玺哥,我才是小兔崽子。”
她人一进入视野,陆玺表情马上就柔软了下来,在窝囊和生气之间,他选择了生窝囊气。
“早上怎么跑了?小今宝,哥哥送你上学啊。”陆玺问:“老大没跟你讲吗?”
许织夏咬了下唇:“讲了……但是你的大红车子太招摇了。”
她一委屈,陆玺心就软乎乎了,小姑娘能有什么错呢,千错万错都是他的错:“哥哥下回换辆黑的。”
“今宝,你不要对他们笑,”他又说:“小男生都很坏的,品德败坏的坏!就想忽悠你们小女孩儿谈情说爱。”
许织夏眨眨眼:“陆玺哥,你以前也是小男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