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茶暖不思
陈家宿端过一瓶细细看:“Krug酒庄16年份的限量,破费了啊,明叔!”
“你们叔叔正愁没人陪他喝酒呢。”周清梧笑着,托着陶瓷炖盅走近,小心搁到许织夏面前:“小朋友喝不了,宝宝吃这个吧,鱼胶汤。”
许织夏弯颈凑到温热的炖盅边嗅了嗅:“谢谢小姨。”
陆玺一瞧:“周姨,给我也来一盅呗。”
“你不喝酒了?”
“我也想补补啊,公司刚起步,每天累够呛!”
周清梧笑嗔:“让你跑去创业。”
“蛮好的,男人就该这样。”明廷开着酒,帮腔:“有统筹千金的资本,也有白手起家的勇气。”
周清梧乜他一眼,揉揉许织夏的脑袋:“女孩儿也可以。”
许织夏仰起头,刚含了块鱼胶汤里的鸡肉,脸颊鼓鼓的,闻言露出乖顺的笑容。
他们有说有笑,乔翊却在这时发现,某人背着他们不讲话,一直默默在吃菜,甚至还盛了碗米饭。
乔翊一语道破:“你吃上了?”
纪淮周慢条斯理嚼着牛肉:“垫肚子。”
“……”陈家宿和陆玺两道目光倏地汇聚过去,反应过来空腹喝酒容易醉。
双双愤慨:“太狡猾了!”
随后许织夏就看着纪淮周的酒杯被斟满。
几个哥哥要罚他酒。
他提起酒杯,手指修长有劲,手背有着明显但不过分凸起的青筋,跟班里的男生都不一样。
感觉有些……色气。
许织夏不经意入迷了,可能是以为她想喝,纪淮周弯唇,酒杯递到她下唇,杯沿碰了一碰。
玻璃杯贴到唇上凉凉的,一丝倾斜的角度,许织夏一不小心抿到一小口。
伏特加浓烈的辛味刺激到舌尖。
“呜……”许织夏被辣得咬舌,眉眼瞬间皱巴巴。
“哎呦,”周清梧心疼地忙喂许织夏一口汤,然后轻抽了下纪淮周的肩:“不准喂孩子酒!”
纪淮周懒笑着承下:“她还不能喝呢?小时候跟孟熙和陶思勉那两个小鬼偷喝了多少回冬酿。”
“那是甜的……”许织夏底气不足。
“甜的,”纪淮周不紧不慢调笑:“站都站不住,差点儿一屁股压死元宝。”
“元宝谁啊?”陆玺好奇。
纪淮周:“棠里镇的狗。”
“……”
“欺负妹妹你还有理了。”周清梧护得很:“后天妹妹生日,礼物都准备好了没有?”
另外几个都拍胸脯了,倒是纪淮周拎着酒杯送到唇边,罚的那杯酒一口饮尽,又倒过杯子示意。
而后才慢悠悠问:“想要什么?”
许织夏看过去,指腹下意识摩挲着炖盅的陶瓷外壳,静静对视几秒,脑子里忽地冒出一个她自己都感到荒唐的念头。
“想要哥哥亲手染块蓝色的布。”
纪淮周当是听错,匪夷所思地笑了:“胡言乱语,醉了?”
“我想用来包我的日记本……”
“日记本哪天不能买?”
许织夏渴望地望住他,活学活用:“程奶奶说,传统手工比机械生产有感情。”
他发笑,空酒杯在指间把玩了两下,搁回桌面时碰得轻响:“还手工呢,你不如要我的手。”
许织夏遗憾低回下头,重新握上小汤勺。
其实他的拒绝意料之中。
-
苏杭春夏多烟雨,清晨天空阴冥冥的,雨打梧桐。
在雨里被淋得亮黑的越野车临时停靠校门口,驾驶座车门打开,纪淮周撑出一把伞出来,绕过去拉开副驾驶的门,一条胳膊倚上车门,俯身对着车里的人。
“今天放学小姨父接你。”
书包刚背上肩,闻言许织夏扬起脸,点点头:“好,哥哥你忙。”
“不忙。”纪淮周递她伞:“同事生日。”
许织夏迟疑两秒,握住伞柄,瞄着他状似无意地问了句:“是昨天的罗姐姐吗?”
他淡淡“嗯”了一声。
许织夏屏了下呼吸,没显露情绪,迈下车:“好。”
车门合上,许织夏向校门走了两步,耳后陡然响起一阵嚎叫。
许织夏回头,看到纪淮周还在原地。
一辆山地车打滑,车头来回歪扭着横冲直撞向他,他没避开,抬腿一脚蹬住轮胎。
幸亏他有足够的劲,没被反撞倒,山地车被迫刹住力,大呼小叫的男生踩住地面稳住了失控的车子。
前后不过一两秒的事。
许织夏倒抽冷气,忙不叠跑回去,伞遮到他头顶。
在男生连声道过歉离开后,许织夏还心有余悸地握住他胳膊:“哥哥怎么不躲啊?”
“躲了不就撞到你了么。”
纪淮周若无其事,偏了下头:“进去吧。”
泠泠的雨水里,许织夏抬起脸,清凉空气透进体腔,周围没有泥土,可她却闻到了似有若无的泥土的湿润。
春生的气息。
好像有一颗嫩芽在被往春天里赶。
当天下午,行舟中学针对正处青春情感动荡期的高一年级,惯例组织了一场性教育讲座。
大礼堂乌泱泱一片蓝白校服。
特邀讲师在主席台前对着话筒,从性教育的误区,到认识自己的身体,再到异性交往中如何控制感情,如何发展到爱情,都进行了科普。
“《房思琪的初恋乐园》里有一句话,‘世界上有两种事情父母不会跟你谈,一个是死亡,另一个就是性’。我们讲早恋这个词本身就是不科学的,人的异性交往其实在初中阶段就应该开始逐渐去感受……”
女老师的声音循循善诱,相比以往乏味的动员讲座,这堂性教育课难得很多人都听得很投入。
也有例外,比如孟熙已经歪在许织夏的肩膀上开始打瞌睡了。
而许织夏一直低着头在看英语课文。
直到台下有学生提问:“老师,请问如何区分异性交往中的感情是不是爱情?”
许织夏思绪一晃,不由抬起了头。
她听见老师说——
“感情问题不是习题,没有标准答案,但你们要明白,爱是独立的,是相互的,爱能带给你们向上的引力。”
“假如你们发现,对方存在的意义超过了你的自我意识,你们因此产生自私或占有的情绪,那或许不是爱,而是过度依赖。”
“感情是感性的,可以跟着感觉走,但不要忘了,你的感觉很有可能会欺骗你……”
回到教室,许织夏托着腮,望着窗外的雨发呆。
青春期身体发育,情愫萌芽,对异性有了敏感,男孩儿女孩儿们在交往中,会因此萌生或友谊或爱恋的朦胧好感。
在这种理不清的情感下,校园里便出现了部分暗戳戳的亲密关系。
周围多得是初中就春心开窍的同学。
学生时代,许织夏总能收到男生的告白情书,有的热烈直球,有的显摆深沉。
但许织夏在儿女情长上,一直都很迟钝。
初中语文书里有一篇名为《卖油翁》的文言文,语文老师握着书,在讲台上念道:“‘陈康肃公善射……’”
话落,全班男生心照不宣哄笑。
念到那句“吾射不亦精乎”和“无他,但手熟尔”的时候,男生们又是两阵不明意味的笑。
那时候,许织夏认真抄写板书的笔顿住:“他们为什么要笑?”
孟熙低声唾弃:“因为他们龌龊!下流!粗俗!”
许织夏很费解,直到同一个学期,生物老师讲了关于人的生殖系统的知识。
那节课上,男生们暧昧的笑声更加放肆。
“在雄性激素和雌性激素的刺激下,男女开始出现第二性征……那么性器官的迅速发育有什么生理表现呢,男生出现遗精,女生迎来月经初潮……”
那堂课后十分钟的课间,许织夏都捧着脸走神,生物书也忘了合上。
总有人这样提问:如果如果,你第一个想到的人是谁。
许织夏当时第一个想到的是纪淮周。
他衣服下的身体也是书上那样吗,他也会在晨间有生理上的反应吗?
那时她尚且懵懂,后来在这说不清道不明的心境下,她迎来了她的月经初潮。
紧接着那人就避嫌,不再和她同屋。
哪怕她一时不习惯独住,半夜抱着枕头去找他,他也不再同小时候那样,挪个身,空出位置给她躺。
于是她也产生了别扭亲近的情绪。
那是她第一次,对自己从小喊到大的哥哥有了羞耻心。
只不过这短暂的羞耻心,又因他的坦然开导荡然无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