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俸狸子
挂了电话,他脸上的不耐烦才收了。
他朝姜程伸出手,“走慢点,你腿那么长,几步到了。”他又想到了刚才姜程爸爸敬酒的样子,“你爸妈人真好,你妈妈菜也做得好,你有机会学学...”
姜程把手伸给他。他握住连同自己的手一起塞在夹克口袋里,是冬季恋爱最理想的感觉。
“刚才的是许律师?”姜程破坏了气氛。
齐井源一愣,过了一会儿才嗯了一声。
“要见我?”姜程又问。
齐井源把脸转过来笑,“对啊,但我不给他们看!只能我一个人看!”
姜程抽出手,把手塞回自己的口袋里,“齐先生你这流程不对啊。”
齐井源眨了眨眼睛,“那请姜特助行个方便?这道流程后面补。我一人一户独立户口本,注册登记没问题,不信你跟我试试。试不试?”
姜程没回答他,齐井源的话却更多了,喋喋不休一直到走到地铁站。
“我走了啊。”
齐井源说,他要下地道了,“没什么跟我说的吗?”
姜程想了想,“嗯,刚才的问题我回答你——不行!”
齐井源不动气,笑了两声,做了个拜拜的动作,“那姜特助再想想……”
思考之后的姜程还是没同意,还翻倍杠上了,她开始冷着齐井源,三句里只回一句,甚至一句都没有,也不说下一次碰时间,逼急了就说工作累要休息。
齐井源一直热脸贴上来,最后终于忍不住,电话那头声音冷了下来,“我就想关门自己过小日子,你一定要跟我犟是吧。”
姜程是个臭脾气,对象软了她看心情,硬了完全不吃,回了一个“对”字。
那头挂了电话,直接不联系了。
之后的姜程都没休息好,大半夜会醒,起来摸手机看有没有信息,又不会主动发信息。她生气又沮丧,唯一没有的只有后悔。有一天半夜醒了睡不着,她干脆起来看邮件——她看到了新一年度外派申请的通知。
她点了进去。
除夕夜她想好了,不行自己真走了。
那一夜,在庭院里,这小子乖巧小生的人设完全崩塌,就是个大头巨婴,他连问了两声,“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申请下来就走。”姜程最不怕对方大声说话。
“......”
姜程想听他再说两句,他又不说了。姜程有点失望,她想到了草稿箱里躺着的那封邮件,自己话说出去了,很难收回。
“太冷了,我进去了。”她转身准备进去了。
齐井源忽然一把拉着她的手,比刚才拉她还用力。姜程的后脑勺磕在庭院旁的石柱上。
她闻到了他嘴唇上的酒精味道.....
这是那种最不愉快的吻,来自幼稚鬼最低程度的暴力。姜程推了他两下,没推动,最后两人因为喘不过气而分开。
姜程简直想抽他个耳光,却看到他嘴角上的口红,晕了一大片。
——不是说不脱色的吗?
这个画面让她的气消了一些。
“看看你什么样子!”姜程凶他,又觉得好笑。
“我什么样子?”亲完姜程,齐井源又有点心虚。
姜程干脆抓了他的食指,揩了一下他的嘴角,“去洗把脸再上去!”然后转身进大楼了。
齐井源在洗手间里洗得太久。姜程在走廊里,考虑要不要给王雅蕾发个信息。
她刚摸出手机,齐井源出来了,衣服头发都整理得干干净净。
姜程看了他一眼,说了一声“上去了”,就走向电梯。
她边走边听到齐井源在后面说,“谈好了,十五……这下我妈开心了。”
齐家安排的是市中心的一家餐厅。
姜程查了一下路程和介绍,发现会员制才可以预约。
路途不算太方便,地铁下来还要步行近一公里。她干脆打了一部车。快到达时,她拿出化妆镜整理仪容,让司机停在门口。
这家餐厅在一个小别墅区内,像酒店的附属餐厅,不做广告,配合的是另外的客户群。
姜程来到一栋白色小楼前时,齐井源正在门口抽烟。他看到姜程,熄了烟头,走过来先抱一下,下巴搁在她肩膀上,有点撒娇的意思。
“说了不放鸽子。”
姜程的手在他背后拍拍,齐井源这才松手,随后要她的手,攥着进去了。
今天姜程穿着深色羽绒服,半休闲的千鸟纹开衫,配西装版牛仔裤,戴温润的白色珍珠,配极短的头发也是女性化的。
服务生将他们迎进去,走到一楼最深的包间。空间不大,复古家装,有半扇门大的磨砂玻璃,外面花园里的光投了进来,像是一座私宅。
一对模样清爽的男女已经到了。他们年近六十的模样,却依然轮廓清晰,精气神俱在。
看到姜程,两位都站起来。那位女士微微笑道,“来了啊。”
齐井源说了一声“嗯”,在他们对面坐下。
四人位,圆桌,姜程和那对夫妇视线相对,也客气地笑笑。
齐井源的样貌和父母都有点像,更像母亲——肤白,有一对笔挺又略鹰钩的鼻子。
父亲没有明显特点,像一个到人到中年便微微发福的男性,气质令人舒适。
一对很有国企大领导模样的父母,肉眼可见对孩子有要求的家庭。姜程早预他们和自家的自由民主不同,对儿子另一半要求高也是自然的。
“这是姜程,我女朋友。”
齐井源第一次当着姜程的说她是自己女朋友。
“您好!”姜程说。今天是在外用餐,她没带礼物,事实上也并不需要。
服务员上了茶,他们喝了几口,齐爸爸便示意可以上菜了。
服务生很快把冷食样貌精致地一件件摆上来,又配了一道新茶,茶壶茶杯和冷盘杯碟配成一套,一切都是讲究的。
“小源说已经见了你爸妈。”
许律师示意姜程边吃边说,语气很客气,话里却有不满。“那么多年,给他介绍也不去看,在外交什么女孩子也不让我们知道……我们也是看了朋友圈才知道姜小姐你,不好意思我说话直,别见怪。”
姜程知道这话是说给齐井源听的。
她隐隐地感觉到齐井源的不悦,但母亲似乎就要这样,知道儿子不会发作,就干脆借此机会教训。
“我们也就认识两个多月。也是我父母看了我朋友圈问,我提的见一面,他配合我。”
在说出这话时,姜程觉得在工作上的能力派了用场。换做几年前的她,根本不会想前面的话是冲着自己还是她儿子,早开始盘算什么时候离场了。
“天下父母果然第一个样子。我们家小源在外面一向很懂事,跟在家里不一样。”
许律师喝了一口茶,看了一眼儿子,又像是对姜程的回答很满意,“小源说姜小姐留过学?去的哪里?”
“奥地利,三个月前刚回来。”姜程说。
“哦,那你们怎么认识的?”许律师问。
这下换齐井源不乐意了,“再这样我们就走了。”
“你自己不说,还不让我们问了?”
许律师也不生气,又看了一眼姜程,“不好意思姜小姐,我们小源在家里就是这个样子,大概你不知道。”
“现在知道了。”姜程也不露怯。
气氛稍微缓和,齐爸爸便招呼着大家吃饭。吃饭时齐爸唱主角,顺着留学的事说下去,他介绍自己和儿子是同行,也说自己当年公派在埃克塞特几年。他夸奖姜程年轻多出去走走是好事,齐井源当年也是有两次机会,无奈家里老人舍不得,只能作罢。
相比齐爸爸的妥帖,齐妈妈的厉害是直接表现出来的。
她招呼姜程动筷,边吃边聊,当自己家一样。说是招呼吃,但全程都在观察姜程。偶尔问上一两句话,明面是长辈的家常关怀,实则句句都是冲着姜程个人情况去的,句句都礼貌,也容不得人糊弄过去。
姜程早已想通了,跟商务会餐没差别,不出格就不会弄得难堪。
但她也分不清这是因为自己上了三十火气没那么大,还是因为挺在意齐井源。她还没想明白,许律师的提问已激起了她的好胜心,让她想要拿下这一局了。
两位女士你来我往,许律师是厉害,姜程也接得稳。齐井源明显少了急躁,偶尔出言挡话,但他一出声,许律师就意味深长地看一眼他,笑了一笑。
这一笑在姜程看来有一些慈爱,心想家庭关系没那么差,心里又笃定了一些。
对于许律师,姜程都理解,独生子家庭要找个身家清白门当户对的姑娘结婚生子再正常不过,于是落在她头上的每一句她都答得清楚。许律师迂回地问,她直接地答,不藏着掖着,也不刻意讨好或者显摆聪明。如果换了王雅蕾,应该会比自己更有本事迂回,但姜程知道自己就是做不到。
齐井源的爸爸一直比较沉默,主要是听,但一直观察,偶尔出声让服务生把茶水倒一下。服务员一直察言观色候着,不用提醒,但爸爸的出声更像是救场,一般都落在齐井源偶尔出声后的几秒小尴尬上。
热炒上完了,该问的也问得差不多了。
下半场终于变成闲聊。汤上了,空气里有鸡汤和人参的香气。齐井源开始说得多了,状态开始放松下来。齐爸爸问他工作,最近项目的进展。他正经回答,虽然愿意聊自己工作,但总想着拐到姜程身上,想要夸她,搞得姜程比上半场还紧张。
鸡汤喝完了,先生们要了白米饭,女士要了甜品,水果也上了。
吃完了水果,齐爸爸叫齐井源出去抽烟。齐井源犹豫了一下,姜程明白他妈妈找自己,便对他点点头。
父子出去之后,房间里陷入短暂的沉默。
许律师喝了一口茶,方才脸上的笑容没了。她看着姜程,似乎想要从她脸上找出更多表情来验证她已有的判断。
“姜小姐,看到你我挺意外的。你让我想到了小源大学时候谈的第一个女朋友,是他的学姐,大他三岁。”
姜程也意外他母亲跟自己说这个,又想问是怎么分手的,但没好意思。
许律师似乎读出了她的心思,“那学姐眼界高,毕业了直接出国读研,没什么留恋,说到底还是觉得我们小源幼稚,分了也不可惜。后来那学姐嫁了一个企业家,前几年公司上市,又儿女双全,得偿所愿。”
姜程觉得自己不该发表意见。
许律师接着说,“我不觉得你是光看男孩子好看的那种女孩。当然,我们小源是挺好看,不是因为是我儿子才那么说,追求他的女孩子也是很多的。他现在是心气高了,要挑了,以前是那种很好追的男孩子。爷爷奶奶带大的,宠得厉害,谁玩得到一起就跟谁处朋友,处的都是玩乐朋友。最后一次谈朋友是吃了点苦头,让他见识现实社会的模样,金钱和感情都赔进去,才想明白决定认真做事业。他运气好,发展得不错,但明里暗里还是有他爸爸托底,他自己知道,一直以来也都是这样。跟这样的男孩子在一起是很操心的,能过的是眼睛看得到的日子,要寄托什么大的期望,多半是要失望的。”
姜程听完了这段话,开始明白他妈对自己和齐井源没太看好。
“我确实没太了解小齐,不过我也没寄托什么期望,我不要阶级提升,现在就很好。虽然通过婚姻向上是条路,但我觉得还是工作容易些。”
“姜小姐这话我爱听。”
许律师笑了几声,“但从过来人看,婚姻还是最快的上升手段之一,我事业虽然不错,但事业比起婚姻的成功概率,还是小之又小,虽然两者的成功都是极少。”
这时姜程已感觉到,今天的对话根本就是源于对孩子的保护,或者以往每一种反对,本质上都是保护。
她也预感到自己不是齐井源父母的理想型,有些泄气,但想到齐之前的话——如果爸妈反对还要不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