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俸狸子
“比如那个厨师?”
“谁知道呢,或许吧。他对白小姐确实用心,或者说那人做什么都用心,这点我很欣赏。今天他正研究你妈妈的菜谱,拍了照片给我,说成功后再邀请你们。”
叶果想起胎菊豆腐汤,期待起来。
“你看看照片像不像?”宗跃把手机相册点开给她,“我们的大厨拍了好几张。”
图片感觉和妈妈做得不太像,素材太丰富,不是寻常人家的菜肴。
她一张张照片滑下去,滑到了女孩子的照片。
那是一张工作照,清瘦的侧影,也许是秋天拍的,她穿着白衬衫,丝巾束着头发,和宗跃年龄相仿,有令人舒适的古典的美貌。
“抱歉。”叶果把手机还给宗跃。
宗跃看了一眼,说:“没事,就是白小姐,我让她发给我做藏家资料库用。”
“她好漂亮。”叶果夸奖道。
白小姐和宗跃有和谐的般配,都是被富裕生活滋养的青年,和那位刻苦的主厨则是反差的般配。她还觉得白小姐似曾相识。
“白小姐好像我们学校的陈洁老师。”叶果脱口而出。
宗跃一愣,表情冷了下来。
叶果感觉闯祸,赶紧低头吃饭,伸手打开泡面锅的盖子。香气浓郁,加入番茄和辣椒的汤汁非常华丽,不是精致料理,是小吃店的味道,兰州拉面这样烟火气的美味。
“好吃!”她捞了一碗,喝了口汤说。
宗跃没有做声,看着她吃。
那天吃完饭,叶果帮忙收盘子后躲进露台。空间因为画架、画台和花桶而拥挤,空气里都是鲜花的味道,闻久了有醉酒的感觉,感觉飘飘然,偶像剧里也不过如此。
宗跃收拾完厨房,在客厅里打开笔记本电脑,埋头工作。
今夜叶果会在这里留宿,便从露台上探头看客厅,想他什么时候走,又想上去解释几句,说她不清楚陈洁老师的事。
这时微信上进来一条信息,来自咸蛋超人:空了和你说两句,我就走了。
叶果放下笔,走进客厅。
客厅里的宗跃脸色平静了,示意她坐,主动提刚才的话题。
“也不是什么要紧事,我只想说明,黎虹可能对我有些看法,一些对一些不对。”
“或许她不了解实情。”叶果后悔自己做多余的事。
宗跃望着她,说出了更令人误会的话:“她怎么看我不在乎,但我想知道你怎么看我。”
这个问题叶果接不住,觉得自己刚才就是嘴欠。
宗跃盯着人看时,会给对方很大压力,是一类很可怕的老板。
如果要评价他这个人,叶果觉得他有些自恋,但对人非常细心,这源于他的真诚和对他人的重视。自恋不是问题,他的样貌和能力都是资本。
“您是个很好的老板,很好的朋友。”叶果确认这么说不会出错。
宗跃露出失望的表情。
“撇开这两个身份呢?”他又问。
“我……没想过。”这下叶果完全接不住了。
宗跃又盯她看了一会儿,大概见她答不出,便没再提问,合上电脑装进包里,站起来去拿外套。
“垃圾我会带走放门口,早点睡。”他说,然后开门离开了。
他走后房间里空荡荡的,暖气开着,温度却逐渐下降。叶果来到露台上,感觉冷又不敢用手提取暖器,怕花蔫了。
她戴上口罩穿上外套,用手机外放音乐,看着脚下的鲜花,感觉自己小腿都被埋了,又打开手机相册里的月季园,看到宗跃对着镜头笑。
她觉得他生气了,陈洁老师的事让他没面子,应该想从她那里获得认同未果。她也确定宗跃对陈洁老师投入了好感,但好感可能来源于他对另一个人的回忆,不是和陈老师的相处。
越想越没办法画,但满露台的玫瑰又提示她不能偷懒,只能拿着铅笔,在巨大的画布上比划好位置,开始调色。
真画起来就顺畅了,选择色彩方案是创作中她最喜欢的部分,会在色轮上选择出一个组合,应用在两幅画上。
她喜欢法国花卉画家劳伦斯·埃梅里的作品,常常重现印象派和野兽派的风格,大量明媚但不饱和的颜色,提供足够的视觉休息,又在少数的区域提出亮色,将他们置于观看者眼前。
月季园中的花是白色,白在绘画中属于极端色彩,会给人紧张和刺激感,叶果希望能画出视觉和情绪都有表现力的作品,但不至于让人看久了头晕目眩,微妙的平衡感是她想要追求的。
在调色盘上调完颜色,她开始用大笔刷和刮板在画板上试色。每当想要画一幅不精确的画时,她会感觉一切都好像从水中浮现,于是又加入了一点点湛蓝,令底色看起来像轻柔的植被,或者阳光下闪闪发光的湖水。
画画拓开了思维的滞涩,她逐渐什么都不去想,只记得刮刀贴着色块向周遭拉伸,堆叠又覆盖,没有顾及形状,只是反复堆叠向远处推开,有时还即兴甩出颜料,感受一瞬间的冲撞感。
叶果感知到了色彩的关联,不只是创作,更是情绪和情感的承载,想画白小姐的花园,脑子里却偶尔闪现宗跃。
她没有停下,直到体力告急,又是凌晨三点。
叶果想了想,还是给宗跃发信息:我想大家会误解您,只因为您太忙,顾及不到别人。这是我的想法。
她觉得这能安抚他,但宗跃没回,这次凌晨三点没有回复。
叶果没有等到回信,爬被子沉沉睡去了。
第二天醒来时已经八点,她听到声音跑出房间。桌上放着早餐,宗跃果然来了,在露台上边看边打电话,看到叶果后挂了电话,走进来。
“我买了豆浆和油条。”他说。态度恢复成之前的样子。
三点的信息起了作用,他应该消气了。叶果想。
刷牙洗脸后,叶果坐在他对面吃早餐。
两个人吃得安静,直到宗跃开口谈画:“我看到了第一幅,你第二幅打算怎么画?我和 Rebecca 都很感兴趣。”
叶果还没有太构想,便实话实说。
“我们有个建议,看你能否做出对照组的感觉。我们在这一副上同时看到了油画和国画,刮刀你用了宋画的点苔法,另一幅你确实可以尝试完全不同的。”
“我试试。”这一副叶果画得张狂,得花时间整理出逻辑。
“不着急。”宗跃说。
吃完早餐,叶果走回露台,扑面都是玫瑰的甜味,她已经习惯,甚至喜欢上这种梦幻的醉醺醺的感觉。她望向画布的时候,甚至有一瞬间觉得记忆是错乱的,不觉得是自己画的。
画布中玫瑰呈现炸裂的烟花感,没有形状,花瓣变成液体和气体,融入底色。效果和调颜料的水量有关,半夜她没细想,只觉得合适,效果成了某种巧合。她觉得白色中还应该加入极细的黑,达到平衡。
叶果开始琢磨,不去上班而继续画,又想起宗跃刚才说的“不要着急”,冷静下来,保留这个很好的开始。
“我们拭目以待。”宗跃在她身后说道。
“我也是,谢谢您,宗老板。”叶果说。
“不客气,也谢谢你,信息我凌晨看到,但想当面回你…”
叶果以为这件事已经结束了。
宗跃缓缓说道:“我是很忙,但现在的我已经不是刚上班的我,如果真想要追求什么人,绝对抽得出时间,也花得了心思,这方面不希望你有什么误解。”
第25章 46 狂与狷
叶果有些恍惚,觉得宗跃没必要说,便又在心里默念这是误解,和过去许多次一样。
宗跃大概见她没反应,没继续这个话题,说晚上有应酬就不来了。他们一起离开,宗跃还是送她去画室上班。
回到教室,叶果才放松下来,熟悉的环境令她平静。
今天有行业活动,其他老师出去了,画室留了叶果一个人。下午有两个学生,和叶妈年纪相仿的阿姨,预约了三小时闺蜜下午茶时光。
叶果帮她们合影,阿姨夸叶果耐心好,问有没有男朋友,大家聊得开心,离开前阿姨给画室打了五星好评……
晚上她又来到宗跃家,到露台上看画,开始觉得“不着急”是对的。
急于求成,只会造成有放没有收的结果,得到肤浅的美感。她希望获得更有力量的质感,深呼吸般有力量的视觉体验。
叶果将这幅画取下来靠墙放,开始第二幅画的创作。
这一次直接上色,调出相同的颜色,类似的构图,但笔触更换,改用扇形笔。
这幅画会更像传统国画,她回忆起六岁学画的时光。
那是第一次画熊猫,她才比桌子高一点点,墨汁蘸得过多化开,熊猫脸变成了墨团,她却觉得好玩极了,还在熊猫旁画竹子。
那时的颜料只有一种颜色,黑色,却能画出千色,和色轮相比,这是另一个维度的困难。
叶果直到十岁才意识到自己的天赋,因为小朋友一个个都放弃,她却都做到了。后来学素描如此,水彩如此,油画也是如此。
她不能解释什么叫天赋,只觉得自己能一直专注画下去,直到满意为止。
这一副画叶果画得很慢,以至于更像以前的习作,精巧,流畅的,偶尔有调皮的小心思。她想照着白小姐的感觉画,带进闲适的从容感,却又在笔触中看到自己。
她望向玻璃,倒映出独自执笔的自己。
叶果想问宗跃要白小姐的照片,信息还没发出又删除,她觉得自己画不了别人,只能把自己藏在复杂的装饰手法之下。
十二点叶果就睡了,睡得很沉。
第二天宗跃一早还是来了,买了稀饭、馒头和小菜放在桌上,在露台上边看画边打电话,看到叶果就挂了电话,到餐桌前坐下。
“馒头用的是白庭厨房的冷发面,试试。”他用湿纸巾擦手,拿了一只馒头。
叶果喝了稀饭,也拿了一只馒头,小笼包大小,手感松软,肉芯是甜的。
“真好吃!”她吃完又吃一只。
“我们的老 K 白案红案都拿得出手,他是你见过的厨师,白小姐喜欢馒头。”
等吃得差不多,宗跃才开始说画:“露台上两幅你想定价多少?”
这难倒了叶果,她说:“您定?”
“是我们定,但想知道你的想法。”
叶果算过账,颜料和工具的花费,她还想把画架的钱还给宗跃,但她这种新人的作品五五分成后,刚够颜料钱和工时费。
她决定报高一些:“这两幅尺寸很大,就五千一幅,两幅算一万,您觉得可以吗?”
“你在画室这样定价?”
“我不知道老板怎么谈,我到手五百到八百的一幅,题材定制,颜料和画框画室提供,画室应该比我现在报的便宜吧。”叶果实话实说。
“你一个月能画多少?”
“一周一幅,可以更快,不过最近订单少了,一个月一到两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