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冬日牛角包
房间在一瞬间陷入到黑暗里,他?关上?了灯。
可屋子里再黑,也挡不住他?眸子里的亮,昏昏暗暗里,两人的距离咫尺之近,她能看清他?,他?也能看清她。
他?将她提到半空,手只?虚揽着她的背,都没怎么用?力,谭溪月晃晃悠悠地?吊在他?身上?,她怕掉下?去,只?能双腿交叉着在他?腰后收紧,双手也紧紧搂住了他?的脖子。
陆峥眼里得逞的笑加深,也抱紧她。
谭溪月撞向他?的脑门,“你?这?个骗子。”
行?,她不许他?看她,他?就不看,陆峥闭上?了眼睛,却将她抱得更紧。
没了他?视线的注视,谭溪月脸上?的烧灼淡了些,她的手指触上?他?的眉毛,又慢慢向下?,划过他?如峰的鼻梁,落到他?薄薄的唇上?,轻轻点了点,气息也靠近,却始终在他?的唇角游离,并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陆峥睁开眼看她。
谭溪月指腹碾上?他?的唇,用?了些力,低低地?咕哝道,“我才不要亲你?,一股子醋味儿,我不爱吃酸的。”
那他?今天还?非得让她尝尝这?醋味儿了,陆峥压着她的后脑勺,直接咬住她的唇,一个人的酸进到两个人的嘴里,慢慢生出了甜。
屋外的北风起了呼啸,相?互依偎的两人却觉不出冷。
冬天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来?了。
天气一天比一天冷,厂里大刀阔斧的改革却是一天比一天热火朝天。
所有的改革里,折腾得最热闹的一项就是生产车间的主任换人了,新上?来?的主任叫冯艳妮,三十多?岁,原是生产一组的小组长,之前因为工作能力强,小组长没当几天,就被钱淑芬给撤了,在钱淑芬这?儿,她不需要她下?面的人多?能干,听她的话又能挨得住她的骂,这?样的人才是好员工。
方成辉不是直接换的钱淑芬,而是在生产车间搞了个不记名投票,让员工自己选他?们想让谁来?领导他?们,不记名投票前,钱淑芬信心满满,她分别找每一个员工谈了话,威胁加利诱,总之你?要是不选我,事后我有的是法儿收拾你?们。
投票结果一出,钱淑芬就傻眼了,她只?得了一票,这?一票还?是她自己投的,就连平时跟她关系最好的那几个,都没有投她。
车间里的人这?些年已经受够了钱淑芬的打压和辱骂,现在有这?么一个机会,自然要好好把握,而且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厂长既然肯让副厂长来?搞这?一出,就已经动了要换钱淑芬的心思,那几个关系跟她好的也不过是看在她是主任的份上?,不得不巴结她,风向稍微一变,她们也就不围着她转了。
最后冯艳妮以最高票当选,冯艳妮在车间人气很高,不仅是因为她工作能力出众,好多?人都从心里服气她,还?因为好多?次钱淑芬打骂人,都是冯艳妮为他?们出的头儿。
这?也是吴明谦想要的结果,吴明谦确实早就想换掉钱淑芬,厂子要想存活下?去,必须要搞改革,要搞改革就得调动起员工的积极性,尤其生产车间又是整个厂子的重中之重,它需要一位更有能力也更有威望的负责人来?领导。
吴明谦给了钱淑芬两个选择,第一是继续留在厂子,除了不再是车间主任,工资福利待遇一律都不变,第二是如果她不想继续留在厂子,那厂子也不会亏待了她,会给到她相?应的赔偿,相?当于提前退休。
钱淑芬在吴明谦的办公室里哭闹了一个星期,也没哭闹出什么结果后,最终选择了第二条,她死都不会继续留在厂子里的,让她手底下?的人来?当她的领导,然后被全厂的人看笑话,那还?不如杀了她。
她走之前也没消停,拿鞋底砸了方成辉的头,倒是没砸破,但?也鼓了个大包,把朱翠翠给心疼坏了,要不是春玲和谭溪月拦住了她,她当场就得跟钱淑芬干一仗。
谭溪月围着火炉坐在小板凳上?,一口一口地?吃着刚烤出来?的红薯,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说着厂子里的事情。
这几天降温降得厉害,已经到了十度以下?,今天更是冷,乌沉沉地?阴了一天,像是憋着一场雪,这?种天气里最适合吃涮锅,她从中午就开始想了。
现在火炉上?的砂锅里炖着大骨头汤,等会儿做涮锅的锅底,肉和菜都已经切好了,他?正在调麻酱,麻酱的味道和骨头汤的味道混在一起,谭溪月觉得自己手里的烤红薯都没那么香了,她把吃了一半的红薯放回火炉边上?,让它继续烤着,烤焦一点儿会更好吃。
她拍拍手,站起身,走到他?身旁,陆峥偏头看她,谭溪月也看他?。
他?明天要出远门,易然和刘长峰跟他?一起,那个物流公司有一些线路的规划,他?都要先走一遍,还?有在外地?的运输站点,也都需要提前谈好,他?把他?要去做的事情都给她列出来?了,满满当当的一小黑板,至少?也得半个月才能回来?。
前几天他?提这?件事情的时候,她还?觉得没什么,心想半个月应该很快,也就两个星期,一晃就过去了,今天不知怎么的,一想到他?明天就要走,心里就有些空落落的不得劲儿。
谭溪月伸手碰碰他?的鼻子,他?明明还?在她眼前呢,她好像已经开始想他?了。
这?种感觉……很奇怪。
陆峥不动声色地?放下?手里的碗和筷子,在她要逃跑之前,钳住了她的腰,倾过身来?,要拿鼻子蹭她的鼻子。
谭溪月忍着笑,拼着命地?后仰身体,拒绝让他?靠近,还?装傻问,“你?要干嘛?”
可在力气的较量上?,她从来?不是他?的对手,陆峥撑住她的背,轻轻松松又把她给拽了回来?,他?的鼻梁压着她白莹莹的鼻尖,轻轻一蹭,她的鼻子上?也添了一抹灰。
她刚吃烤红薯没拿纸巾垫着,吃得满手都是黑的,谭溪月还?以为他?不会察觉到,没想到连一秒钟都没骗过去。
两个人额头抵着额头,鼻子上?的黑印在一起,呼吸慢慢起了似碰非碰的粘连。
砂锅里的骨头汤在“咕嘟咕嘟”作响,热气弥漫在暖乎乎的屋子里,给玻璃蒙上?了一层迷离的雾白。
陆峥拉着她的手,在玻璃上?写,【会想我吗】
谭溪月认真?想了想,摇摇头,“不会吧,我很忙的,要上?班,要备课讲课,要学习,还?要去给嫂子帮忙,有这?么多?的事情要做,应该都没有时间想你?。”
陆峥使劲咬一下?她的唇,【我也有很多?事情要做】
谭溪月垂下?眼,轻声道,“我知道啊,你?不都跟我写了你?要去做什么。”
他?要做的事情可比她多?多?了,所以他?更不会有时间想她。
陆峥抬起她的下?巴,让她看着他?,【可我的心跳一下? 就会想你?一次】
谭溪月对上?他?漆黑的眸子,心轻轻错跳了一拍。
紧锁的大门突然被“咣咣”敲响,打破了院子里的宁静。
谭溪月回过神来?,推着他?的肩膀要离开,她要去看看是谁来?了。
陆峥抱着她不放。
谭溪月看他?半晌,点点他?鼻梁上?的黑,轻声道,“又不是只?有你?的心会跳,你?要是忙完不嫌累,每天也可以到我的脑子里来?跑一跑啊,我等着你?。”
第38章
两个?人都陷在彼此的视线里, 一时没有动。
敲大门的声音又起?。
谭溪月搂着他的脖子?晃,“去开门吧,听声音应该是谁有什么急事儿。”
陆峥凑过去, 亲了亲她的唇角才放开她。
他去开门, 谭溪月先洗干净了手,又拿抹布将窗户上的字擦掉,然后走到?院子?里, 看向大门口?。
等看清大门外?站着的一男一女,她愣一下,抬脚走过去, 声音里都掩不住意外?,“方副厂长,您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方成辉看到?谭溪月更意外?, 他怎么也没想到?这里会是她家。
旁边的陈婉茹一看是认识的人, 差点儿都要哭出来,她还以为她今晚要死在这儿了。
走了这么久,好不容易找到?一户开着灯的人家,也敲开了门,可门后的男人长得人高马大,比方成辉还高, 方成辉都一米八几了, 黑咕隆咚的,她看不太清他的样子?,只觉得他看过来的眼神好冷,吓得她愣是一句话没敢说出来。
方成辉有些不自在地解释, “我和我朋友出来玩儿,车陷到?前面?路上的一个?水洼里, 怎么也开不出来,她下车的时候不小心踩到?石头上摔倒了,胳膊也磕破了,我们是想借点儿水,让她先冲冲伤口?上的沙子?,不然感染了就?麻烦了,没想到?这儿是你家。”
谭溪月这才看到?陈婉茹胳膊上的伤口?,她忙道,“快进来。”
方成辉余光里仔细打量着陆峥,原来这就?是那个?哑巴。
他从别人那儿听说了谭溪月的事情,除了可惜还是可惜,在城里,离过婚的女人日子?都不会好过哪儿去,更何况是在乡下,光是周围的唾沫星子?就?能把人给淹死,她没有别的出路,也只能嫁给这个?哑巴,不会说话,还暴力爱打人,他都想象不到?她在家里过得都是什么水深火热的日子?。
他甚至想过自己要是能早点儿来这个?厂子?就?好了,没准还能早点儿遇到?她,那也就?没这个?哑巴什么事儿了,他几次经过她的办公室,都想进去和她聊几句,也不知道她受了委屈有没有地方可以排解。
陆峥掀眸冷冷地看向方成辉,男人最懂男人,之前在他们厂子?门口?见到?他,他就?知道他安的什么心思。
方成辉被他看得一凛,忙收回目光,心里不禁更为谭溪月担忧了,这个?哑巴的眼神看得他一个?大男人都觉得心肝胆颤的,那柔柔弱弱的谭会计每天都要面?对?这种眼神,岂不是吓都要吓死了,万一沟通上再有什么不顺畅,该不会还上手打人吧。
谭溪月不知道方成辉心里那九曲十八弯的弯弯绕,她现在只为朱翠翠担心,方副厂长说这个?受伤的姑娘是他朋友,但?两个?人能单独出来玩儿,怕不只是普通朋友那么简单,她等周一上班还是找机会看怎么跟朱翠翠委婉地提一下,朱翠翠现在一门心思都扑在这个?方副厂长身上,就?想谈一段甜甜的办公室恋爱,别到?最后甜甜的恋爱没谈成,她再受了情伤。
陈婉茹本来胳膊上疼得不行,闻着飘来的饭香味儿,饿瘪了的肚子?不争气?地叫了两声,再进到?院子?里,她已经感觉不到?胳膊上的疼了。
一排溜青砖白墙的房子?铺开,她都数不清有几间,宽敞的院子?里灯光明亮,干净整洁,最先进到?眼里的是院子?中央那颗柿子?树,柿子?树的枝叶已经凋零,圆澄澄的红柿间错落着高高低低的灯笼,弯弯的像月亮,柿子?树下竟还搭着一个?玻璃的小房子?,里面?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花儿,这简直就?像是她小时候读过的童话故事书里说过的地方。
和她以为的乡下人家一点儿都不一样,跟个?世外?桃源一样,关键是这个?家里的女主人也好看得不像话,乌丝长发松松散散地挽着,柔媚中透着慵懒的随意,皮肤白得像雪,杏眸里似汪着清泉,鼻尖沾上的那一点点黑还为她添了几分俏皮的灵动,虽说山清水秀出美人儿,但?这美人儿出落得未免也太漂亮了些。
谭溪月领着陈婉茹快步进了洗衣房,洗衣房里也有洗手池,连着从厨房里通过来的管道,能出来温水,伤口?进了沙子?不是小事情,得尽快冲干净才行。
她看陈婉茹手动起?来有些不方便,问她,“我帮你挽一下袖子??”
陈婉茹对?谭溪月感激一笑,把胳膊伸过去,认真道,“我叫陈婉茹,是方成辉的高中同?学,今天真的麻烦你们了。”
谭溪月细细地给陈婉茹挽着袖子?,避免碰到?她的伤口?,“这有什么麻烦的,出门在外?的难免遇到?点儿事情,我是方副厂长厂子里的会计,我叫谭溪月。”
陈婉茹由衷地感叹,“你们家弄得可真漂亮,你这手可不是一般的巧,算得了账也会收拾家,连那花也能种得那么好看,这可都到冬天了。”
谭溪月对陈婉茹笑笑,“谢谢你的夸奖,不过都不是我弄的,”她顿了顿,温声道,“是我爱人弄的,他平时没事儿的时候爱摆弄这些。”
洗衣房的门没关着,里面的轻言细语传到陆峥耳朵里,他微微怔住,谭溪月给陈婉茹挽好了袖子?,一偏头,正好对上他沉沉的目光,她脸上一红,他肯定是听到?了。
陆峥看着她,眸底慢慢泛出笑。
我爱人……
这个?词儿可真新?鲜。
谭溪月横他一眼,不再看她,低头帮陈婉茹冲伤口?。
不说……我爱人……说什么。
要她对?着一个?陌生人,一本正经地说“我男人”或者“我们家那口?子?”,她说不出来,她好像也学不来城里的人叫……老公,刚才脑子?不知怎么的,就?闪出了这个?词儿。
我爱人,也没什么不好吧。
方成辉从刚才开始就?在频频愣神中,他没有听到?陈婉茹和谭溪月的对?话。
干净漂亮的院子?,暖融融的灯光,厨房里飘出来的饭香,还有两人不经意的目光交汇,这个?家处处都透着一种温馨,这跟他想象中的需要他拯救于水火的场景完全?不同?。
陈婉茹伤口?不太深,清洗完,谭溪月又给她上了些药,才带着她出来。
陆峥走到?谭溪月身边,看她一眼,谭溪月明白他的意思,她对?方成辉道,“方副厂长,要不然让我爱人去看看你们的车能不能开出来?村里的路他开得多?,更熟一些。”
陆峥垂眸注视着她红红的耳垂,眼里的笑加深,谭溪月说着话偷偷打他手背一下,有什么好笑的。
方成辉听到?“我爱人”又有些愣神,一时没有回话。
谭溪月一直觉得这个?方副厂长有些奇怪,每次看她的眼神好像都有一种欲言又止的感觉,她也不知道他在欲言又止什么,但?她已经很?饿了,想快点儿吃上涮锅。
而且,今晚……她也不想分太多?的时间到?外?人身上。
她又叫方成辉一声,“方副厂长?”
陈婉茹直接推了方成辉一下,刚都在那儿墨迹了快半个?小时了还没把车开出来,现在有人要去帮忙,还不快答应,走神个?什么劲儿啊。
方成辉回过神来,忙应好。
陆峥抬脚就?要走,他可没功夫在这儿跟他们浪费时间,早打发完他们走早完事儿。
谭溪月忙叫住他,她跑去窗台拿了个?手电筒给他,又踮脚给他擦掉他鼻子?上的灰,轻声嘱咐,“你看着点儿路,小心些,别伤到?哪儿。”
陆峥捏了捏她的手,让她放心。
不知怎么的,陈婉茹突然就?有些眼热,这个?刚才看起?来很?凶的男人,在自己媳妇儿面?前完全?成了另外?一个?人。
男人高大魁梧,女人娇俏温婉,两个?人这样站在一起?,陈婉茹脑子?里只能浮出一个?词儿,相濡以沫,她羡慕都羡慕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