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寅子南
郑锦年望见她便笑了。
马自影睁大眼,挽住她爸的胳膊,捂住嘴巴笑:“爸爸,你说的一点也不假呢,郑少和我生好像。爸爸,郑少有点像阿公。”
马局长拍她胳膊,让她别贫嘴。
一番热闹话说完,几个长辈有意撺掇,便留出时间叫郑锦年带着马自影去外头草坪地上玩,结识人去。
郑锦年所到之处,无论男女老少,凡是认识郑锦年的,都停下应酬,或举起酒杯,唤一声年少,以示问候,众人目光便随之落在马自影面上,皆进行另一番打量。
该说不说,马自影觉得特别有面儿。郑锦年不愧是宁市一枝花。排场就是大。名声就是旺。
郑锦年领着马自影在草场走了半圈,和人应酬小半晌,过来和郑锦年说话的人,谈的事,开的玩笑都特讲究,就像是捧哏,有人刻意捧着郑锦年女伴,遂以马自影被逗得咯咯笑,脸都笑出了好几朵花,有印了。
笑够了,玩累了,马自影松开郑锦年胳膊,到僻静处坐下找吃的去了。
郑锦年这会儿又格外有耐心,问马自影想吃什么,他亲自取。
不多时,郑锦年拿着吃食过来,马自影坐在椅子上,晃着高跟鞋,拿着叉子插水果吃。
郑锦年捧着食盘,伺候马自影吃东西,像个受过专业培训的服务生,伺候的过程里,连话也没有一句,只是静静站着,然后看马自影的手。
今晚也不是第一次看了,看好几次了。
马自影一双指关节分明的手修长白净,似是保养得当,嫩的能掐出水来。
这样好看的手,手指更是白净,指尖修剪得没有一点出头的角,指甲上也没有一丝点缀,纯天然的模样,是手指头最原本最纯洁的形态。
郑锦年望得出神。
郑锦月四到五岁的时候,被家里佣人带着迷上了水彩画,佣人喜爱在她小小的指甲上画水彩画,锦月老是伸出手跟郑锦年炫耀,奶声奶气说:“大佬,你睇,我好似个芭比公主吖。(哥哥,你看,我好像个芭比公主哦)”
后来家道中落,郑家破产,陪了锦月五年的佣人也被辞退了,锦月的小胖手好久都没有颜色。
那是个凉爽的下午,入秋之初,郑锦年清楚记得那天日期,因为三天后,郑锦月就冰冷冷躺在了停尸间。人没了。
那天下午,锦月不晓得从哪里找到了水彩笔,自己怎么也涂不好,涂的一手颜色,横线竖线的,郑锦年看她弄得乱糟糟的,抱着她在水池边洗手,好像颜料一时也洗不掉。
锦月这时候还不会说普通话,因为吃得不好不习惯,胖乎乎的脸都瘦了,郑锦年正在心里盘算等他赚到钱,给锦月带好吃的鸡蛋仔,便柔声问她还想吃什么。
锦月说她什么都不想吃,想哥哥给她涂指甲。用水彩笔好好涂,不要涂的这么乱,这样的不好看。
郑锦年答应等他打工回来就给她重新涂。
然后也没涂成。那盒水彩笔和锦月一起泡在了水中,泡的水池呈现五颜六色,全烂了。
郑锦年回神,眸光跳动,视线落在专心吃糕点的马自影脸上。
有人给马自影来电,她的包震动了两下,马自影从包里拿出手机,手里吃了一半的糕点还插在叉子上,郑锦年顺手接过。
马自影接听电话,笑呵呵地与好友约日子去美国看球赛,正说着话,郑锦年给她递手帕,示意她擦手。
马自影接过有着郑锦年专属绣纹名字的手帕,随便擦了两下手,一通电话结束。
将手机重新放回包里,马自影还坐在椅子上不动,缓慢扣起她的lv小手包,郑锦年忽然问:“手指头这么好看,怎么不涂颜色?”
“哈?”马自影将手伸出来,对着光仔细看了看,心满意足,“是好看,哈哈。”
不枉费她保养得这么好,花了大价钱。
“你是说做美甲吧,”马自影脸上带笑,站起身,“我也想啊,拜托。我从前,可是美甲大户,奈何啊,职业受限,不让做啊,该死的古董修复师,这份工作也就干到今年底了,得改行了。我都不能美了。这怎么能忍啊。是的,天凉了,差不多该另谋生计了。”
郑锦年看她说得一本正经,看来当个公务员也不能另她收心,问:“似乎换工作很勤快,早前干什么的。”
这一下就打开了马自影的话茬。
马自影将她从毕业到如今干过的起码百分工作,挑了一些有趣的说给郑锦年听,越说越得意。
“干完网球训练师觉得太累,又出国旅游去了,在非洲支援,还当过三个月老师,刚从国外回来,又迷上了音乐剧,本想安安分分听听曲,没办法,我又有天分,才华这东西,真的,藏不住,谱点曲啊,随便出点demo啊,嘿,结果就卖爆了,这不得趁热打铁,赶忙的,我又了办了一场大展。”
可真够热闹的。
郑锦年听完,说:“像是没休过。”
“对啊,我是属于精力旺盛型那挂的,一身的牛劲怎么也使不完。”马自影转过身来,手指抬起,说道,“这下你看出来了吧,我是闲不住的人,就是这样的,习惯了。我家里人也习惯了,我说年底不干修复师了,家里人准不会说我。还说我有童心呢,像个孩子,老长不大。”
这样的说辞让郑锦年觉得耳熟。
马自影往后退,娓娓道:“郑老师……啊呸,喊习惯了,郑先生,我这个人来疯的性格吧,一般人接受不了,但这个世界,像我这样的,大有人在哦,因为,我是风向星座。”
还跟星座扯上关系了,郑锦年问:“怎么说?”
“风向星座,风向,顾名思义,像阵风嘛。我这人打小就喜欢我行我素的,干什么都坚持不了三秒钟,喜欢什么也是一阵风的事,看我上班做过的那些工作就很清楚了。风向星座,豁嘿,一生都在追求自由呢。”
说到这,马自影忽然郑重其事起来:“嗯,要是能让我一直流浪,我愿意死在路上。可惜,我妈不许,她非让我安生,那行吧,我暂时先听她的话,休息个半年吧。唉,所以来参加应酬喽,来相亲喽,这便临时丢了手里的活,那小花瓶,我打补丁,都快收尾了。也不知道今晚什么时候能结束,明天就到结交日期了,前几天玩太狠了,今晚,恐怕得熬夜了。”
郑锦年抬表,看了看时间,说道:“现在就能结束。走吧,我送你回去继续忙完手里的活。”
马自影精神了:“哈?现在啊。不好吧,大宴还没开呢,饭都没吃,提前走的话——会不会对主人家来说,显得太没礼貌。”
“不妨事,你在这等我,我进去说一声,”郑锦年看她吃惊,点头,予以她信任,“我说能走就能走,没人能说个不是。别担心,我去去就来。”
“那好。”
郑锦年晚间喝了点酒,叫了小助理西拿来开车。
回程路上,气氛也不尴尬,因郑锦年一直找话聊,问马自影风向星座还有哪些特性。
马自影可是个星座专家,给能说的全都说了一遍。
“呐,风向的人,除了爱自由,不喜欢拘束以外,做什么那都是三分钟热度,永远都是想一出是一出,坚持不了多久的,很快就会腻,工作是这样,感情,也是。”
谈及感情,郑锦年孜孜不倦,问:“那,交友观呢?”
“你是问交朋友?那就更直接了!我就拿我自己为例吧,我这人吧,在哪场子都很热,因为我话多嘛,性格也好,对吧。这你必须得承认,我一向很讨人喜欢的。我就是个群居动物,典型的e人,需要靠社交来汲取养分,我社交完一点不会累,为啥,因为我社交不走心啊。只谈笑就好了。”
郑锦年目光望人专注。
马自影继续道:“你看这样是不是显得我朋友超级多,超会玩的样子。事实也确实是这样,但是吧。但是,我的朋友全都是阶段式的,并不长久。”
郑锦年心里如同马蹄在踢踏,有咯噔的声音:“阶段式,不长久……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一个阶段有一个阶段的朋友。呐,这个朋友陪我在这个时间点完成了这件事,我们玩的很开心,当然,那确实是非常开心的,交朋友嘛,我都是奔着诚心去的,那阶段可能会无话不谈,什么都分享,包括情绪啊,包括哀愁,但是喽,过了这个时间点,可能只是换了个地域,换了个城市,不在同一个国家,那这份感情,就跟火浇灭了一样,很快就淡了。然后熄了,烟都不起了,灭得飞快。”
郑锦年音色不太好:“为什么?”
“那还能为什么。朋友嘛,哪能一直陪你,差不多陪完这个行程也就够了,她也有她自己的事要做嘛,我也有啊。又不是天天聚。对,主要还是不能天天聚,距离啊,就是最大的杀器,隔着千山万水的,我这人吧,又从不会主动联系人,久而久之,感情就淡了嘛。”
“那要是有人主动联系你?”
“那也不行,我提不起那劲,可能自己也没意识自己敷衍,因为有自己的事嘛,我整天又忙得很。你说的这种情况,确实有,但最后,可能我处理的不好吧,我那些过去玩的很好的朋友,最后也就跟我不联系了。”
这几句话说完,车内竟然离奇的默了好久。
马自影忙着给手机上的友人回信,没注意郑锦年靠坐在车里,脸色沉重,像是有很大的心事。
等她一大串的消息回完,郑锦年又出声了,好像嗓子也有点哑,问。
“交友观是这样,感情观呢?”
“感情……观?”马自影抬头,“你是不是想问恋爱观?”
“嗯。”
“恋爱观,”马自影靠回座椅上,歪着脑袋,笑的脸上又生花了,捧着腹部,更得意了,“我也数不清我谈多少个男友了。要是说交友观可能还要看人,跟人的生长环境有关,但谈恋爱嘛,我敢打包票,十个风向星座的,九个,绝对都跟我一样。”
“详细说说。”
马自影坐正,开始讲故事了。
讲了三个她觉得最难以忘怀的前男友和这些感情里,她最难以忘怀的点。
一个是初恋。
一个是大学时候谈的。
还有个是在旅途路上碰见的,可谓说是灵魂伴侣,和她一样也是爱自由的风向灵魂。
故事说完。
马自影做总结:“所以我说,咱风向人,最不可能的就是妥协。假使说这阶段妥协了,不是有很多被世俗和物质啊,影响的,或者到了适婚年纪被家里人催啊,这样的女孩,她们一旦谈婚论嫁,那有一天遇见真喜欢的了,搞不好是要出轨的。
我说了嘛,永远热爱自由。谈恋爱也是这样,不能被管的。不能被拘束的。如果这段恋爱进入婚姻,就像是被束缚在牢笼里,过什么所谓的平淡生活,那我肯定要逃的。天大地大,海阔凭鱼跃啊。
我,小马,风向的马,不光爱自由,还爱浪漫。所以我注定过不了柴米油盐的日子。
这样听起来,我好像个艺术家。我本来就是啊,呔。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
风向的人,虽说见一个爱一个的,就和做事三分钟热度一样,你别看这个新鲜感来得快,去得也快。但是!我的每段感情可都是竭力去爱的,我爱得可炽热了,真爱的时候,是什么也不在乎的,一心只盼着对方好,也不索求回报的。所以任凭对方给我的爱榨干。真到了我失望的那天。
姐就很干脆了,我转头就走。
所以说,我的每段感情,从来都是单线程。这就意味着,我一旦说拜拜,就不可能再回头。
酷吧,酷不酷,郑少?”
故事说完了,车也停了,目的地到了终点。
西拿在前座听两人谈心,畅所欲言聊了一路,嘻嘻哈哈的,心里有些挣扎,车停后,他从后视镜里往后望了一眼,提醒:“郑总,到了。”
“嗯。”
郑锦年却有些魂不守舍的模样。
马自影很感谢郑锦年能听她聊废话,打开她话匣子,她伸手在郑锦年面前晃悠,笑:“给我们郑总,郑老师聊进去了,想什么呢,下车啦。”
郑锦年回神。
下车后,马自影主动邀请:“郑老师,要不要上来喝杯咖啡。我工作室的咖啡很不错噢,我还考过证,拉花一绝。要不要尝尝我的手艺。”
郑锦年点头:“那尝尝。”便和她一道进去了。
这时,西拿也不欲纠结了。
他见着郑总往室内去的脚步一点也不犹豫的,还有些给他的直系老板周董打抱不平。
消息连续发了过去,将今晚什么事都汇报了,包括郑总和马小姐聊一路,聊嗨的事也说了。
毕竟,他就从没见冷性子的郑总对谁这样热情过。
这么晚了。西拿抬表看时间。
这样晚了,还和人家女人到屋里去,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
他跟周董直接表达了自己的担忧。
“周董,郑总上头挺厉害的,我不知道马小姐嘴里说的拉花是什么花,有可能是床上的花。搞不好要闹出人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