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寅子南
片晌,周玉程洗完澡,光着上半身出来了。
他在沙发边拿起睡衣穿,随便往身上套,又脱了半围着的浴巾,丢到衣篓里,伸长腿,抬高大腿,穿睡裤。
他朝郑锦年那边看了一眼。
郑锦年真的在偷窥他。两人视线对上,郑锦年匆匆忙忙转移视线,继续看起书。
周玉程穿好睡衣走了过来,在自己以往常坐的椅子上坐下,大声说话:“现在是要防着我了吗,睡衣穿这么厚,还是长腿长裤长袖,是黄花大闺女吗,生怕露出点什么给人看到啊。”
郑锦年皱着眼睛看周玉程。
感觉好像寻回了一点熟悉的气味。眼前还是那个傻程。
郑锦年解释:“秋天了。天转凉。不穿长袖长裤穿什么。”
“啊,是吗,”周玉程扯了扯胸前宽大舒服的短袖睡衣,“那怎么不给我备一身啊,我还穿以前的。好冷啊,你摸摸我胳膊,凉凉的。”
郑锦年秉着气:“那我去开空调吧。”
“算了算了。”周玉程觉得没意思,往床那边看了一眼,被单也换了新的,不是周玉程最熟悉的颜色和花样了,这才多久没回来啊,家里什么都变了样,也不知道今晚还能不能在这张床上睡觉,想到这里,心情不免低落,“你先看书吧。看完书,我有话和你聊。”
“好。”
郑锦年低头真就看起书来。
…
郑锦年不是在看书,他只是在拖延时间。
但是这样的拖延时间能管什么用呢,他也不知道他到底怕什么。
就像是钝刀子割肉,时间越缓,心脏上的血块就能被割出一块。再割下去,马上心脏也就废了。
郑锦年放下书,无声的,深深吸了一口气,抬高头。唤在那边不知道在捣鼓什么的周玉程。
“程儿,你过来吧。”他面上有股赴死的沉重。
周玉程将什么东西塞进裤兜里,走了过来,再度在郑锦年面前坐下,身子弯下去,一只手压着桌面,一只手压在大腿上,认真看郑锦年脸。
郑锦年低眉:“有什么话,你现在说吧。”
周玉程露出左边脸的酒窝,仿似从容释怀一笑,说道:“那我说了。我回港后,想了很久,想明白了。我觉得,你说的对。我俩还是做朋友的好。”
郑锦年睫毛剧烈地颤,往上抬,不确定:“哪种朋友?”
“不会亲嘴,不会上床,不用为对方生理需求负责的那种朋友。比普通朋友关系要深,比男女、男男朋友那种关系要浅。还和以前一样,是把彼此放心里的朋友,就是字面意思,我俩只当朋友。”
“真、真的吗?”
“真的。我全都想明白了,我觉得这样很好。”
周玉程从裤兜里往外掏东西,放在手心里握着:“锦年,我给你带了礼物。方才在车上就想给你了。我能不能亲自为你佩戴上。”
“什么礼物?”
“一块玉佩。不值什么钱。很旧的玉佩。我戴了很多年。希望你不嫌弃。”
周玉程伸开手,连着红绳和玉佩,都在周玉程手心里展开。
是一尊观音玉佩。
红绳是新的,但玉佩确实看出来有了岁月的痕迹。
郑锦年心被什么东西颤了两下。有些话没有宣之于口,郑锦年似乎明白,他看向周玉程,周玉程眼神是热切的,诚意的,甚至饱含期待。
这枚玉佩的价值,想必不一般。
郑锦年思考了两下,点了点头,同意了。
周玉程便柔柔笑开了,他起了身,站到郑锦年身后来,认真给郑锦年戴上玉佩。在身后,周玉程摸了摸玉佩的雕刻印记,心里默念了几句话。
他妈说这枚玉佩是保平安用的,能保人康健顺遂。
如果真的管用,那就把他剩下的,全部的顺遂和康健都给郑锦年。
周玉程将玉佩放到郑锦年胸前,站在身后,替他调节绳子的长短。来回好几下,终于觉得现在的长度合适。
郑锦年一直默不作声。无话。
胸前的吊坠冰凉凉的,绿的晃眼,郑锦年伸手摸了摸,说话:“会不会不太好?”
“什么不太好?”
“戴了很多年的玉佩就随随便便送给了我,万一以后,你遇到更喜欢的……遇到想送礼物的……遇到想上床的……你要是能遇到这样的,其实也很好。到时候我把玉佩还你,再另外给你包一份大礼,祝福你们——”
周玉程双手按在郑锦年双肩上,郑锦年全身震颤,狠狠一哆嗦,灵魂也被揪住了。
温热的气息吐在郑锦耳朵边,周玉程贴近了来说话,问:“那你希望我遇到这样的人,是男生还是女生?”
郑锦年抿紧唇瓣。心里的沙漏在倒流,他诚实说出自己的心声:“我希望,是个女的。”
“好。那要是遇到了想结婚的对象,我会第一时间告诉你。”
郑锦年只听得见沙漏一寸寸在倒沙,有磨砂感,耳朵也不舒服,晃了晃耳朵尾。
周玉程立马退开了身,手也松开了。但还是站在郑锦年身后,没有走。
“不过。我觉得你刚刚说的,不太对。”周玉程柔声说话,声音落在郑锦年头顶,“我给你送玉佩,不是随随便便就送。我不是这种随便的人。我是因为想跟你当朋友,才拿出这些诚意,但我不是觉得你可怜。也不是受你逼迫。我想跟你当朋友,你应该知道的,我只是喜欢你,喜欢,才想好好跟你当朋友。”
郑锦年问:“别人,别的地方,也有这样当朋友的吗?”
“有。还有三个人在一起这样当朋友的。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再说,”周玉程将郑锦年转过来,用手来碰郑锦年抿紧的唇瓣,碰了一下,又极为有分寸地收回了手,显得很克制,可眼睛却很热,“再说,你不要自责。你皱着小脸蛋,我好心疼。干什么紧紧巴巴的。毕竟,我和那些人不一样,我只是生病了。我得了不该得的病,接下来我会好好看病,把我这种奇怪的毛病给治好。”
郑锦年嘴唇松开了,却在颤抖,眼睛也有点湿。
是这样吗。
周玉程的目光诚挚万分,眼里装的全是郑锦年。
郑锦年一点也不想承认,但这几天,他几乎每天都在查这些事,他不确定,于是他还是将自己的心里话说了出来。
“你回港后,我查了很多资料,也问过很多医生。他们说,性取向这个东西,基本上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几乎没有治好的,因为这根本不是一种病。而那些所谓的青少年诊治中心,不过是父母们为了满足一己私欲,他们将孩子送过去,以为通过这种治疗,孩子们的想法能改变。”
周玉程看着郑锦年泪眼盈盈的脸,心脏被抓得疼。
他已经不明白他的锦年在想什么了。
说要把周玉程送去治疗,然后和周玉程当个简单的无性朋友的,是他。
现在,又说这些治疗根本没用。
一面,他说自己有分离焦虑症,没法放开周玉程的手,一面,他却用奇怪的方式暗暗表达自己的自责。好似在说,这日子没法过了。
郑锦年和周玉程当朋友也不是,不当朋友也不是。
他怎么可以这么纠结?
周玉程只好用手抵在郑锦年嘴唇上,止住了他要说的话,不想听了。
“锦年。”
周玉程想过回来后,告诉郑锦年他的想法,他由一开始的无法接受到坦然接受,到觉得后半辈子就这样和锦年过,他什么都接受了,老周家无后也不关他的事了,只要他和他的锦年一直粘在一起,锦年听完他的想法后,应该是高兴啊,应该松了一口气,应该要夸周玉程是个好宝宝,真听话,真乖。这样才对啊。
可他怎么自责纠结上了。
他在自责什么啊。
自责自己把周玉程带歪了吗。
可他又不能为他负责。
他这样,就好像在竭力地劝说自己,就像在打个预告,预告着,万一有一天,既然郑锦年还是负不了责,就放周玉程走吧。如果周玉程的病真的治不好,就跟他彻底掰了吧。
周玉程被这些思绪炸得头昏脑涨,泪腺被戳了好几下,迫不及待的,当下,他当着郑锦年的面和他保证,笃定,信誓旦旦:“锦年,一定能治好。你要信我。从明天开始,我就好好看医生。你可以监督我。”
郑锦年用手指默默勾了勾眼角的泪,不说话。
周玉程急了:“你信我。你一定要信我。锦年,你摸我的心,我不会骗你的。我说我能好,就一定能好。”
郑锦年的手被带着放在了周玉程胸膛上,那里,有热烈的心脏在跳动。
可能,真的能治好。郑锦年无比自私地祈祷、期盼。
【作者有话说】
前方出虐。
————
锦年现在这样,明显是不对的,他在透支程宝的爱。
程宝。在感情里一味地顺从,是没有好果子吃的。少爷接下来会有几章迷失自我的状态。
到一个节点上,两人都会清醒。
锦年先醒。
第78章 吃药,迷失自我
周玉程开始看病,每天吃药,做心理干预。
他和郑锦年正式分居了,郑锦年到底还是把小洋楼留给了周玉程,自己回从前的公寓,到周玉程都没去过的不知道哪套房子里去住,他不让周玉程去。
周玉程只好每天吃完药,睡得昏昏沉沉,定闹钟,无论多早,无论多晚,他都去接送郑锦年上下班,争取在郑锦年有限空余的时间里,陪他吃饭,陪他说话,和他说笑。
周玉程越来越瘦了,天季转凉,因为衣服穿的多,脸颊清瘦看得比从前还帅,可衣服底下,大把大把的肌肉在掉。
他吃不下东西,可能是药物反应,觉得任何食物都恶心。
但这种症状没有持续多久,一段时间后,他饮食恢复了正常。因为他有了新的事可以做,他渐渐快成了郑锦年的专职司机。
郑锦年如果出差,周玉程无论何时何地,都会去送他。把他送到高铁站,送到机场。
如果郑锦年回宁,周玉程又会在第一时间去接他,给郑锦年带好吃的。
宁市的车赛也接近尾声,郑锦年在新闻报道上看到周玉程出席闭幕式典礼,随着他说道第一届FIA GT3亚洲系列赛取得圆满成功,这个夏秋落下帷幕,郑锦年的心脏在热烈跳动。
那种感觉越来越明显了,比起周玉程在宁创下经济新翻新突破外,他获得这么大的成就郑锦年没追上,郑锦年不觉得多嫉妒了,他由衷地高兴,高兴他的程儿光鲜亮丽的,又创了一件辉煌,是一件可喜的事。
他获得成就,就是郑锦年获得成就,他们不分彼此,他为他的程儿感到高兴自豪。
郑锦年开完公司高层会议,临近傍晚六点,郑锦年难得这个点准时下班了。
汤嘉丽和郑锦年一道出门,汤助理见着周少靠在公司门口那辆拉风的跑车上,像是等了很久,专门等年总下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