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寅子南
这一切,都源于当年郑总和陈家老爷子陈瑞发签的协议。
所以郑锦年这些年拼了命地赚钱,做游戏的初衷是情怀,做游戏赚钱也是重中之重,他往死里赚钱,不过就是为了还上那张纸里签的合同数目。
郑锦年这些年在陆陆续续地还,上缴,按照计划,到年底,最多到明年春,最后再交上这一笔,他便会彻底脱身。
彻底解脱,重归自由。
而他最初被郑总吸引而来,为的就是他的“美国梦”,可这都多少年过去了,别说梦了,郑总被滞留在原地,他便亲眼见着当年那个心高气傲,立志要做一番事业,打造属于自己的商业帝国的青少年,一年又一年,被岁月磨损了志气,被圈在禁锢他多年的地方上,怎么也迈不开脚。渐渐,他的郑总处事圆滑,激情不复。变成了一个平凡人。
郑总同莫萧再也不谈那些梦。
渐渐,他们的话题,最多的,可能是活在那个梦里,唯一与之有些关联的周玉程。
到如今,他也不明白,郑少要完成自己的事业,是为周玉程,还是为自己。
好像两者已经在经年累积中合二为一。
而他,便被这样的郑总一年年地巧舌如簧,被骗住,同样被他困住脚。而今,两人绑在一根绳子上,郑总的梦,反倒真成了他的梦。
他可怜又悲惨的郑总啊。不知道经过这一遭打击后,他会不会彻底垮下去。
他的梦想还在吗。他的理想还会长存吗。
莫萧因为烦恼过重,他站在烟雾中,面容模糊,甚至带了些悲戚,将新点上的一根烟笔直插在手心里。
手心的肌肤燃起焦灼。发烫。
这种疼痛不足以抵住他多年来的疲累和无数次信誓旦旦去做,去追寻,最终梦想幻灭的失望沉坠之感。
他在今日这样一次经受打击后,竟然像头几次为郑锦年办事时那般,像这个岁数上的汤嘉丽,看上去有些不经风雨。
他跟郑锦年说:“好累。”
累惨了。
“正好老头在家乱捣鼓,他喊我家去为他捣鼓那个赌场,我看里头弄得乱,我怕是得回去给他理理账……”
郑总靠在座上,指尖还在摩挲,依旧不说话。
莫萧道:“东京的事毕,我请几个月假——”
郑锦年从座上收了脚,站起身。
莫萧盯着他看。
郑锦年止住了他一切发牢骚宣泄的话。
他遇事之时的淡定永远超前莫萧一万步,他永远走在莫萧身前。
他只用一句话就停住了莫萧的顾忌和焦虑。告诉莫萧。
“钱的事不用担心,我会想办法。明晚之前,我给你答复。”
*
郑锦年在回宁之前,先去了一趟英国的希尔庄园,去看望他的程少,去接周玉程。
车往庄园里开,一路畅通无阻,这处的占地面积之广比得上周玉程在宁市置办的别墅十个之大,半天,郑锦年坐在车里,也没到住宅地。
外头的阳光甚好,是英国难得的晴明天,郑锦年降下车窗,呼吸着园内新鲜空气。
是啊。
世界一切,不过讲究个因果循环。
他对周玉程执念太深,追随他的脚步一路往前去,打比赛也好,做研发也好,终究,郑锦年未能如愿。
这些年来,他活在一个奇怪的圈里。
他注定没法在8年前那场赛事中,和周玉程见上面,但他为之付出的努力并没有随着岁月流逝,他的研究成果被剽窃,戴维松站在舞台高地,享受聚光灯的追捧,被周玉程等人赏识。
这是郑锦年曾经种下的因。
八年后,戴维松受养料滋润,盛灿开花,周玉程的一念之差,让郑锦年在追梦的名利场上寸步难行,这便是果。
既是郑锦年种下的因,一场经由多年辛筹的谋划,最后结果之时并不理想,那么郑锦年也该坦然接受,奋力承担。
八年。十八年。
他追随周玉程的脚步太久了。
周玉程突然在他面前那一日,他激动、亢奋甚至紧张,半年后的今天,郑锦年便怎么也没想到,因为他的偏执,因为他的病态,会导致他苦苦追随的程总从云端坠落,跌入泥潭。
他承认自己偏执,想要的东西总要花尽一切力气去要。
当初对姜素是这样。
做生意,赚钱是这样。
对周玉程的感情也是这样。
可往事已经证明,他想要的东西,不是他花了力气,就能真的得到。
姜素不爱他,永远把他当个孩子看,当个邻家弟弟看待,他需要郑锦年帮他掩饰一些不被允许的恋爱行为,需要他打掩护,她对郑锦年是真的关心,她需要他的帮助,可就是不爱他。
可也只有她,仿似真的懂他。
毕竟,年少的苦楚,那些辛酸往事,两人是共同经历,他们是相依为命,莫名凑在一起的苦孩子,他们的心事只能对对方说。
上次在机场一别,姜素便说他,怎么这么多年了,他还没走出来。她还说,困住人的,从来不是事,是心。
郑锦年究竟被什么困住了。被那些不堪回想的悲痛往事吗。
被周玉程吗。
周玉程是那时候他生活里唯一从石头缝里渗入的光,他抓住了,便不想松手。
他说他不松手,到今时今日,他就真的没松手。
可是姜素到底离他而去,他追寻的事业也是一团撒渣,他心心念念,想要与之匹敌的周玉程,他还要这般紧紧攥住他的手不放吗。
天知道的。
他越想握住的东西,就怎么也握不住。
郑锦年把眼睛一闭,所有苦楚和心酸都埋进心脏血液里,车停了,郑锦年下了车。
他今天穿的很正式,穿戴很典雅,除却精致的西装,发型,领带,袖扣,袖箍,胸针,所有郑锦年不喜欢的那些看起来正经却又繁琐的配件,郑锦年今天全都一一佩齐。
他今日来,像是来参加皇宫盛宴。
来之前,郑锦年已经和九叔通过电话,九叔让他直接去少爷正在接受治疗的场地。
九叔是故意为之,将他引导至此处,他本可以安排郑锦年先在正厅等待。
遂以周玉程从治疗房出来后,猛不丁看见精致打扮的郑锦年出现在他面前,他打了好几个猛颤,颤颤抖抖,湿润的头发都没来得及擦干,他太狼狈了,就这样被郑锦年看见。
郑锦年看见他,过来抱住了他,用毛巾给他擦头发,把他按在沙发上坐着,半跪着,一边替他擦头擦脸,一边解开他被汗水浸透的湿润衬衫。
整个过程,周玉程一直在抖,意识不怎么清醒,因为他刚刚才接受的治疗,所以这会儿看什么都是模糊的,只知道锦年在他身边,他想躲,而后什么也思考不了。
周玉程被送进浴室,佣人给他做水疗。
半个小时后,周玉程意识恢复,他穿戴整齐,人也有了意识,从房间里出来。
出来后,他便看见郑锦年坐在茶室里和九叔在喝茶,周玉程进了房间后,九叔二话没说,自觉退了。
周玉程面颊消瘦,他这阵子脸上没有一丝笑,可看见郑锦年了,他不是费力挤出笑,他是真的想笑,看见心爱的人,一直在思念的人出现,他能不笑吗,他心花怒放地笑,笑得牙花子都绽开了。
“锦年。”黏黏糊糊的喊声,甜甜蜜蜜的思念满溢。
周玉程三步两步走过来,像是滑板在滑,一下子滑到郑锦年身边。
他喜气洋洋的——
可是定睛再一看,他的锦年脸上不仅没笑,那眼睛里,竟然还全是哀恸。
这是什么意思。
看的怪吓人的。
周玉程扶着茶桌,慢慢矮下了身,又坐到了九叔方才坐过的地方,郑锦年对面。
桌上的茶水在沸,郑锦年面前放了一盏已经不冒热气的茶。
周玉程委屈:“锦年,有一阵子没见了,你不想我吗?”
郑锦年静静看着周玉程,眼里波光晃动,他说想,而后伸手来,摸住周玉程手腕。
周玉程下意识一颤,意识到这是郑锦年,剧烈的全身抖动暂停后,他任凭郑锦年去摸。
郑锦年手摸到周玉程腕关节处,解开他的袖扣。
周玉程被摸得心里有点痒,又有点怕,感受不好。
他定定看着郑锦年,觉得他今天帅的出奇,和他惦记的那个郑锦年一样的帅,果然是他喜欢的模样。
还是别说喜欢了。医生说,慢慢降低喜欢,压抑一些,这样对治疗病情有帮助。
周玉程反手盖住郑锦年的手,可手一碰他,他又剧烈抖动起来,没办法,这是初步治疗的后遗症,医生说是正常的,也跟他提醒过,他会有这种症状,所以最好避免两人肢体间的接触。
于是,周玉程像个兔子一般,动作迅速,把手抽了回来,应该是条件反射,被郑锦年弄的,他只能这样操作。
可马上又意识到这样恐怕不好,他将手又放了回去,克制地,不碰郑锦年几乎不动弹愣掉的双手。
周玉程低头:“还是别碰了吧。你别碰我,你一碰我,我不习惯,我担心我现在的治疗会失败,我们都还是……”
还是什么?
有距离一点的好?
这话周玉程说不出口。
郑锦年完全不理会他的需求,还是强行来碰周玉程,周玉程吓得肩膀在猛烈抽动,那种后怕的刺激和治疗时给他的冲击这时候全涌上来了。
郑锦年牢牢握住周玉程胳膊,将他半个身子往自己这边拉来,全然不顾周玉程面上的难堪和抗拒,他一点也不心疼他,就这样,很随意地,很不尊重地,往上撸起他的袖子。
周玉程反应比以前很多时候都慢,而后才意识到,手腕上有些不好的痕迹,他怕郑锦年看见,于是疯了一般地挣扎,推开郑锦年手。
太难堪了。
他求情:“锦年,你别这样。”
郑锦年推开他的袖口,看到一大片肌肤露出的伤疤和伤痕,还有很多针孔细眼,密密麻麻。
郑锦年按住周玉程的手,放在茶几上,牢牢按着,用尽力气。
他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