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丁墨
第100章 尾声(终)
三个月后。
李轻鹞处理完手头工作,和搭档夏勇泽一块下楼。夏勇泽去开自己的车了,李轻鹞则走到单位门口树下等。
没一会儿夏勇泽车开出来,降下车窗:“那我先走了。陈浦还有多久到?”
“快了。”
“居然让女朋友等,我就从来不让我老婆等。”
“去你的,他刚出完任务往回赶。”
夏勇泽呵呵一笑走了。
李轻鹞脸上的笑没了,目光平淡,望着车流。
陈浦当然不可能让她久等,没几分钟,那辆熟悉的车就在她面前停下,周扬新从副驾下来,挥挥手说:“我就不耽误毛脚女婿上门了,今天的工作报告包在我身上,好好表现啊,陈浦!”
陈浦笑笑:“辛苦了。”
李轻鹞拉开副驾的门上去,问:“都忙完了?”
“嗯,人抓回来交经侦了。”
李轻鹞打量了他两眼,出差三天,人还算精神帅气,就是眼底的黑影有点浓。要不是今天是早就约好的,他初次上门去她家的日子,他估计还回不来。
“东西都带了?”
“老早就准备好了,一直在后备箱。”
车子启动,汇入车流,陈浦也看了她两眼,问:“这两天睡得怎么样?”
“挺好的。”
“都几点睡着的?”
“12点。”
“几点醒的?”
“6点多。”
“真的?”
她白他一眼:“我干嘛骗你,真睡着了。你出差前我不就睡得挺好。”
陈浦一想也是,心里松了口气。恰逢一个红绿灯,他腾出一只手,握着她的手,紧紧握着,又送到唇边一吻,一切尽在不言中。
找到李谨诚那天之后,开始几天,陈浦还没发现,因为连他自己都整宿整宿睡不着。后来他也熬不住了,去李轻鹞家过夜,才发现她的情况还要严重很多,已经几天几夜没阖过眼了,人看起来特别平静,也没哭,就是一晚上极其精神地坐着。
但是那天晚上,陈浦抱着她,她睡着了,几乎是昏睡不醒。而陈浦也受她感染,睡了那些天来唯一一个好觉。
陈浦心想这样不行,比她更快振作起来,去找丁国强沟通,要求这几个月两人都不出差。他俩破了这么大的案子,又吃了那么多苦头,情有可原,丁国强答应了。之后每一天,陈浦不管每天工作到多晚,都一定回家,抱着她同眠。
渐渐的,三个月过去,李轻鹞的睡眠终于规律,也开始有了笑颜。所以陈浦才放心出差去。
两人商量着,回头一起搬到星月湾去。陈浦在朝阳家园那套房子是买的,能卖就卖,卖不掉就租出去。李轻鹞租的那套小房子留着,有时候两人加班晚了,就近过夜。
同居了这么久,袁翎也开始暗示,是不是该正式见一面了。于是才有了今天的安排。
很快就驶到李轻鹞家楼下。
陈浦停好车,却没动。
李轻鹞解开安全带,问:“你发什么呆?”
“过来。”
李轻鹞朝他伸出双手,他紧紧把人抱进怀里,头埋进她的肩窝,深吸着,摩擦着。李轻鹞能感觉到他胸膛里的心跳声,也闭上眼,用力抱着他的肩背。
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找到她的唇,深深地吻上去。这个吻是有力的,也是甘甜而苦涩的。他的吻和从前有些不一样了,总是汲取得更深,人也更加沉默。
片刻后,两人才松开,他还是喜欢用额头抵着她的额头,眼看着眼,说:“知不知道今天我上楼去,意味着什么?”
“什么?”
“从今以后,我们就是真正的家人了。”
李轻鹞的眼眶慢慢湿了,露出微笑:“陈浦,你一直是我们的家人。”
他也笑了,松开她,两人下车。
他从后备箱取出各色礼物,提了满手,另一只手握着她的手:“走吧。”
天已黑了,小径幽静,这会儿一个行人都没有。李轻鹞低头望着路灯下摇曳的树影,忽然说:“你背我回去吧。”
他愣了一下,笑了,说:“可这些东西怎么办?”
“我拿着。蹲下,我要背。”
陈浦无奈笑着摇头,只好把手里的酒和烟递给她,还叮嘱:“拿稳,这回人能摔,东西也不能摔。”
“大胆!”
陈浦蹲下,两条长臂搭在膝盖上,露出一截修韧的后脖子,李轻鹞拎着东西爬上去,他轻松端着她起身。
路灯很亮,路也很长。
忽而有细小的雪花,一朵朵从昏暗的天空飘落,落在陈浦的头发上,也落在李轻鹞的眼前。她伸出手,接了一朵。
“下雪了。”她说。
他抬头看了一眼雪,答:“是啊,都下雪了。”
他似乎更不着急了,在这清寒的雪夜里,慢慢地一步步走着,走得平稳无比。
李轻鹞把脸贴在他的脖子旁,喊了句:“陈浦哥。”
“哎。”
“我们回家。”
“好。”
——
李轻鹞的父亲李西洲一下班,就赶紧洗手进厨房帮忙。袁翎正在炖排骨,指挥他:“把肉切成肉丝,切均匀点,辣椒大蒜子也多准备,陈浦喜欢吃。”
“好。”虽说嘴上应着,李西洲心里却又是不是滋味。他一直欣赏陈浦这小伙子是一回事,可要把他的宝贝女儿拐走又是另一回事。
“你说咱女儿找个警察对象,真的好吗?”他嘀咕道。
袁翎白他一眼:“今天人家都正式上门,你还犹豫。我看陈浦就很好,长得帅,人又老实,家里条件也好。他比轻鹞大五岁,肯定会疼人。”
这下李西洲有话说了:“像我是吧?”
“滚。”
端着做好的排骨走向餐厅时,袁翎又下意识看了眼墙上的遗照,眼眶一酸。
照片上的李谨诚,还是那么年轻,精神,微微带着笑。
其实人这么多年找不回来,两口子心里早就有了准备。三个月前,李轻鹞回来告诉她,案子破了,哥哥确实是执行任务时牺牲了,被罪犯一枪打死,弃尸荒野,所以一直没找到。刑警队领导丁国强也对袁翎夫妻表示了慰问和歉疚。
袁翎听得心里难受,当初孩子来了他们家,他们花了那么多精力,把孩子照顾培养长大。现在年纪轻轻就去了,当父母的谁受得了。但日子总要向前看,李西洲也安慰她说,孩子的尸骨能找回来下葬,总比在荒野里风吹雨淋,回不了家好。袁翎这才渐渐走出情绪,恢复正常生活。
袁翎不知道的是,同为刑警的李西洲,背着她已不知喝了多少酒,哭了多少回。
门铃响了。
“来了来了。”袁翎一喜,连忙跑过去开门,还不忘喊道,“老李,你也来迎一下,快。”
李西洲也走出厨房,一眼还是望见了墙上的遗像,干了几十年的老刑警,在这个明明大喜的日子,也不知怎么了,只看儿子一眼,就差点掉下泪来。他赶紧低头用袖子擦干,一点事都没有的样子,走到袁翎身边,终于也露出真心实意的笑容,望向走进来的那一双无比登对无比听话的好孩子。
已是冬天了啊。
初雪覆盖了湘城,江中的绿洲,如同披着白衣的千年老人,始终抬头凝视着苍绿的岳麓山。
也是在这个下了小雪的日子里,路星站在法庭里,面对法官宣读的多项罪状,他平静无比地说:“我认罪。”法警押着他走下被告席,旁边的听众席传来哭声,还有人在喊他的名字。路星抬起头,看着姐姐抱着五岁的女儿,泪眼婆娑看着他。他却露出灿烂的笑,对她喊道:“好好照顾我外甥女,等她读初中,我就出来找你们。”姐姐含泪点头,哭着哭着,也对弟弟露出了笑容。
雪花也飘过市三医院的窗外。影竹山至松雅湖夜班中巴车司机章超华和他的家人们,焦急地等在内科手术室外,已经等了好几个小时。
终于,手术室的灯灭了。
主刀大夫走出来,露出笑脸:“手术很成功,你儿子没事了,一会儿推回病房你们再看他吧。”
章超华的老婆喜极而泣,章超华也连声致谢,没一会儿,也忍不住拭泪。他老婆哭了一会儿,抓住他的手说:“那个慈善基金的向总,救了我们儿子的命!等孩子出院了,一定要去好好感谢她。”
章超华一愣,讷讷不语。他一抬头,正好望见雪花洋洋洒洒地飘落,他喃喃道:“希望她……好人一生平安吧。”
当雪落在城南荒芜的田地间时,坐落其中的城南女子监狱的门打开,一个穿着朴素衣衫,五十来岁的清瘦女人,慢慢走了出来。
负责她的管教,亲自把她送出来,对她说:“宋辉,出狱之后,好好过日子,过去的事都忘了吧。”管教对她露出一个温柔的笑。
宋辉也笑了,对管教鞠了一躬:“谢谢。”
刘婷妹死前的遗言,以及现场指纹对比,警方精准还原了作案过程,证实刘婷妹才是主犯,宋辉是帮凶,罪名重审,再加上她一贯在狱中表现良好,今天终于获得减刑出狱。
监狱的门关上了,孑然一身的前大海福利院院长宋辉抬起头,看到雪花朵朵飘落。她伸出手,接了一朵,露出了笑容,眼眶却渐渐红了。
在更加遥远的北方,冬日的雪,更厚重的落下,将那座有百年历史赫赫有名的学府,点缀得银装素裹,庄重大气。
骆怀铮拖着行李箱,下了的士。
他穿一身黑色羊绒大衣,更显得高瘦清润。
骆怀铮站在“清华大学”的牌匾下,驻足许久,久得雪花落了满身,久得眼眶湿透。他却低头笑了,一直笑着,拉着行李,走进了那扇魂萦梦牵的大门。
……
如果这一生,可以做自由的飞鸟,谁愿做幼嫩柔弱的蝉。
有一天,当我再次目睹青蝉从枝头坠落,泪水弥漫我的双眼。我决定走到那些螳螂身后,从此,做一只无所畏惧的黄雀。
我十七岁时遇到一个很喜欢的少年,我目睹他从天空坠落。
我十七岁时遇到一个很喜欢的少年,我已从人间坠落。
我十七岁时失去所有,二十岁遇到一个很喜欢的青年,我看着他从人间坠落。
我终于遇到那个很喜欢的青年。我看到他在夜色里呼唤那个名字,看到他把所有悲和痛都咽下,我看到他对我笑了。
人生如广阔星河流光溢彩,人生如万古长夜寒冷刺骨。
世间温暖就像母亲最初的怀抱,世间黑暗就像空无一人的墓场。
万望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