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丁墨
李轻鹞一整套丝滑的客气话都到了嘴边,却又下意识瞥了瞥不远处的陈某人,他似乎也在往这边看。
于是李轻鹞顿了顿,只说了句:“没事,举手之劳。”
方楷觉得今天的李轻鹞看起来有点木讷,没平时那么活泼讨喜,正想关怀两句,瞧见她的黑眼圈,顿时以刑警的推理能力悟了——工作太忙累的!
方楷不赞同地转头瞪了眼陈浦,一点也不懂怜香惜玉,这么娇俏懂事的女孩子,还让人做牛做马。
上班铃还没响,陈浦正在喝水看手机,但其实手机屏幕半天都没滑动,方楷一瞪他就注意到了,陈浦也傻了,心想我草,李轻鹞不会对方楷告状吧?
不至于不至于。昨晚他们的谈话其实挺私密的,哪里轮到方楷知道。这种事,李聪明绝对拎得清。
这么想着,陈浦放松下来,继续拿着手机,装模作样地看。
方楷瞪完上级,把手里一直提着的一盒龙泉驿水蜜桃,放李轻鹞桌上:“这是你嫂子买的,非要给你。”
李轻鹞连忙推脱,方楷执意留下,说帮了这么大的忙,要不收就不给面子。李轻鹞只好收下。
陈浦突然就走了神:我荔枝呢……
方楷走了,李轻鹞看着盒子里粉红饱满的水蜜桃,唾液自动分泌。
她一直很喜欢吃桃子,尤其是水蜜桃。她喜欢吃桃子、苹果、西瓜这类水果,最不喜欢吃荔枝、桂圆、菠萝蜜。虽然都甜,她觉得前面几种,口感更加清爽,不像后者,总是给人一种黏滞厚重的感觉。
以前每到初夏,李谨诚一有机会就给她买桃子,本地产的口感微酸的小桃子也好,重金买的外地水蜜桃也好,都是她的爱。李谨诚有时候甚至还给她剥去水蜜桃薄薄的皮,一整个肉捧到妹妹跟前,顺带送上纸巾,怕她脏了手。
唉,哥哥,哥哥。
这才叫哥哥,那个棒槌,算个屁的哥!
李轻鹞拎起水蜜桃放到脚下,正好闫勇经过,快快乐乐地说:“呦,水蜜桃,这桃甜!汁水很多!”
李轻鹞的心思又是一凝。
这要是从前,她再喜欢吃水蜜桃,现在也一定会故作大方,拿出来和所有人分享,当然那就免不了提到方楷的致谢原因,于是又多刷一波好感。
可现在……
她抬头,冲闫勇笑笑:“是呀,我最喜欢吃这种了。”低头继续做自己的事。
闫勇也没觉得人家的水果非得分给自己吃,高高兴兴地走了。
又看了一会儿卷宗,李轻鹞忽然头一垂,双臂一趴,脸直挺挺埋下去。
靠。
有些东西,她的伪装,她的不安全感,她的做作和无能为力,一旦点破,还怎么回得去?她现在只要一想跟人走套路,陈浦的话就跟唐僧的咒似的,在她耳边徘徊:
【……个个精明,除了闫勇,谁看不出来你的客套和刻意?】
【你和每个人的交往,都不走心,为了‘交际’而‘交际’。】
句句诛心。
都怪陈浦,当面撕碎,不留余地。
她把一只眼睛从胳膊里抬起来,恨恨地瞪过去。
她这么往桌上一倒,陈浦就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正伸着脑袋看呢,她就抬头瞪过来。
四目凝视,李轻鹞的脸被胳膊挤压着,软乎乎的,发丝凌乱,杏眼微红,清澈羞怒。陈浦只感觉到心口被什么猛地撞了一下,慌忙低下头去,乱翻卷宗。
心想我草,还气着呢。这可太吓人了。
第20章
一上午的时间,二队就这么安静祥和地度过了。
这也是李轻鹞来二队后头一次,没有去主动关注任何人的需求,也没怎么笑,安安静静,专注自己的事。可她也意识到,这样其实……没什么不好。大家该跟她交流交流,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而她,其实也挺自在的。
工作累了,李轻鹞拿起茶杯,去茶水间透透气。
茶水间没人,她把杯子放在饮水机下接热水,双手按在台面上,抬头望着柜子上的玻璃门。
玻璃上映着的人,并不清晰,因为光线原因,半张脸明,半张脸暗,更显容颜黯淡。她望着自己平直的眉骨,还有寂静的眼睛,下垂的嘴角,忽然有种陌生的感觉。
【李轻鹞?你本来,真的是一个这样的人吗?】
【你是什么样的人,就做什么样的人。你不高兴,就不要笑,想理谁就理谁,不想理就冷着。】
我本来……是个什么样的人?
脑子里忽然闪过许多遥远的画面和声音:
十七岁的李轻鹞手拿一本武侠小说,靠在教室的简陋的铁座椅里,在窗边的阳光下,优哉游哉看着。有同学说,你不复习吗?她说,现在是我的放松时间,脑子用多了会锈的。每次大考前一本小说,是我的放松秘诀,你要不要试试?第二天那个同学说大神,被你害惨了,我忍不住看通宵还被我爹发现打了一顿。李轻鹞却跟个老神仙似的摇摇手指:少年,定力不行也就算了,这么大的人,看本小说还能被爹抓到,要不要我再传授你几招藏小说的经验?
外校有太妹喜欢骆怀铮,找了两个混混堵她,她把书包往地上一丢,捏了捏拳头,说,来吧,不过先告知一下,我爸是警察,我哥也是警察,从小到大,谁碰我一根手指头,他们也不爱动手,就去谁家静坐。附近的派出所我也很熟,全都是我的叔叔伯伯,所里管的饭菜不太好吃。谁先上?
班上也有人说她傲,还乱造黄谣,背后讲坏话,有人给她通风报信,她只是一笑,说,关我屁事,爱说不说。我管不了天要下雨,还要管别人脑袋进水?这话传出去,那些人更讨厌她了,但她在年级里的人气也更高了。
……
我曾经,就是你说的那样的人。想对谁笑就笑,不想理谁就不理。少年的我,神思澄明,心如远鹤,天高云阔,意气风流。
可是后来,白鹤折断了翅膀,她把头埋进了羽毛里,成了你现在看到的模样。
李轻鹞低头,快速擦去眼角的一滴泪,下意识对镜又露出一个完美笑容,结果笑了一半又僵住。
恰在这时,有人走进了茶水间。高高的个子,黑色的衣裳,挺拔的骨架。
李轻鹞瞟了他一眼,神色淡淡地,拿起接好的茶杯。陈浦轻咳一声,神色极其自然地走到饮水机前,很专注的样子,双手捧杯接水。
他犹豫了一下,以极微小不起眼的角度,偏了偏头,瞥她。谁知这时,她已往茶水间外走去。
陈浦一下子回过头,望着那决绝的背影,原本端直的肩膀线条,一下子泄下来。
呼,他吐了口气。
这回要命了。
——
下午一上班,二队就来了一起命案——明雅湖附近大荣镇复兴村,发生一起性质非常恶劣的入室抢劫杀人案。
二队倾巢而出。
陈浦跑下楼时,刚好看到李轻鹞上了周扬新开的那辆警车。他目光顿了顿,去开另一辆警车。
以前这种情况,如果还没有人员分组,李轻鹞必然坐他的车,而且还要坐副驾,跟个小尾巴似的。
现在她看都不看他的车和人。
陈浦双手握方向盘,眼睛却盯着前头那辆警车。心想陈浦,是你让她不要来撩的。现在她举止规矩稳重,你们的关系清爽干净,不是正合你意?
这一天一夜,稀里哗啦的,你到底在慌什么?
不过呢,只想了一会儿,陈浦就自己想明白了。
他是说了这样那样这些那些,但只是想让她稍微调整一下,就可以了。
他没想让她做这么绝啊!
——
明雅湖位于湘城北部,是个占地极广的天然湖泊。挨着大荣镇复兴村那头,是景区入口,另外三面是高山和树林,没怎么开发。主要公路和建筑,都在复兴村这边。
出事的房子,在湖边的一座半山腰上。虽然门牌号属于复兴村,可刑警们真到了一看,不是那么回事。
说是一座庄园也不为过。
院子占地起码三四亩,还圈了个小山头进去。门口大铁门,石狮子,还专门修了条路进去。里头种了各种果树、鲜花,房子前头还有个大鱼池。
房子面积倒是不大,三层,法式建筑,庄重大气。刑警们步入客厅,一个五十来岁的大姐坐在沙发上,穿着保洁服装,惊魂未定地哭泣着。片区民警正在安抚。
“是这位打扫卫生的大姐报的警。”民警说,“死者名叫罗红民,这幢别墅的主人,是一名企业家。”
一行人上楼。
一走进二楼主卧,他们就闻到一股浓烈的尸臭味,苍蝇围着躺在床上的尸体乱飞。
那是一名男性,已经呈现巨人观。他穿着黑色刺绣真丝睡衣睡裤,仰面躺在床的正中。他的双脚被塑料束口带绑住,双手则用同样的束口带,绑在法式铁艺床的床头栏杆上。
死者左胸口插了把刀,此外,胸口还有其他几道深可见骨的刀伤,床上一片狼藉。
一位民警走过来说:“衣帽间的保险柜被打开了,里头是空的,据保洁阿姨说,平时家里的贵重物品和现金,死者都放在保险柜里,平时也不让保洁进主卧衣帽间。”
陈浦盯着死者,有些出神。
“怎么了?”方楷用胳膊捅捅他,“有什么不对劲?”
李轻鹞这才朝陈浦投去了今天第一个正眼。
但陈浦并没有注意到这份宝贵的恩赐,只蹙眉看着死者的脸,说:“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他。”
第21章
刑警们很快就得到了死者的基本资料:罗红民,男,55岁,湘城本地人,是华誉集团的法人兼总经理。华誉集团是罗红民一手创立的,主营少儿网络教育,也做一些地产投资,年营业额4个多亿。
这块农村的地,是罗红民母亲生前名下的。他母亲死后,不知走了什么关系,土地没有收回。八九年前,他在这里自建别墅。据保洁说,每周罗红民都会过来一两次,钓鱼种树,享受农家乐趣,并且在这里过夜,有时候罗太太和他们的女儿也会过来。
按照法医初步判断,罗红民已经死了一个星期左右,凶手一共刺了六刀,凶器已经找到,就丢在床边地上,是一把日式菜刀,厨房里还有一整套同款刀具,正好少了这一把,可以判断凶手是就地取用凶器。
除了胸口致命伤,死者脖子上还有一圈利器切割伤痕,只是不深,经对比,是同一把日式菜刀造成。死者的脸上还有多处淤肿伤痕,死前很可能遭受过殴打。
听完法医的话后,陈浦那两道乌黑的眉又皱了起来,说:“这不合理。”
方楷:“怎么说?”
他们两个老手一讨论,其他刑警都支着耳朵听。李轻鹞正蹲在保险柜前勘查,也转头望去——
陈浦今天穿的黑T恤、深蓝色牛仔裤,普通身材的男人穿牛仔裤只会显得紧绷扎实,可他腿长,牛仔裤穿着还有些松松的,更显得腰瘦。身材这么顶,脸却沉肃得像个老干部,说:“普通人也就算了。一个集团老板,失联一个星期,居然没人发现,最后还是定期上门打扫卫生的保洁报警,这合理吗?里头肯定有事。”
也难怪陈浦对这一点比别人更敏感,他没说的是,这要换成他二哥,集团大权一手在握,哪怕一天找不到人,至少集团高层要乱成一锅粥。
众人纷纷点头。
现场勘探很快有了结果:
一楼客厅靠东的一扇窗,插销被人为破坏,无法锁上。
主卧床边、衣帽间的地上,有很多血脚印。保险柜上也沾了一些血迹。保险柜上提取到三个人的指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