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丁墨
“我不同意二队的说法。破案,可不是刑侦电视剧,靠一些似是而非的‘推理’破案,凡事都要讲证据。李轻鹞说的那五点,我也可以用所谓的‘推理’反驳——
第一,身高。从现场遗留的足印步履幅度,推测出嫌犯身高,是一般规律,并不是百分之百准确。譬如说,有的人人高马大,但因为习惯问题,或者身体某方面的问题,步子迈得就不大。也可能他是一路小跑到了帐篷前。那一片土质较硬,足印质量不算好,也不能测算足印深度。所以我认为,并不能用身高将洛龙排除在嫌犯以外。
第二,经济能力。就算他们俩现在经济拮据,但是不要忘了,尚仁是90年代入狱的,那个年代,枪支管理并不严格,他当时还是帮派老大,拥有枪支并不奇怪。那把枪,会不会是尚仁在入狱前藏在某处,现在取出来作案呢?
第三,性格特点,这个我就不多说了,都是主观判断,不客观。
第四,洛龙是个性犯罪者,为什么没有对向思翎下手?这说明他对死者的仇恨,大于一时的性欲。而且你们也说了,向思翎满嘴谎话。或许她隐瞒了什么,我们并不能确切知道,洛龙到底有没有对她干什么。
第五,动机。洛龙在狱中炫耀过,两个大学生朋友是他的跟班。出狱后,洛龙看到他俩混得都比自己好,一个走上了正道成了人民教师,另一个干脆当了老总赚大钱,他会不会心中不甘?会不会向他们索要钱财不成,继而生恨,动了杀意?要知道,有些人往往忍受不了,原来和自己一样的人,爬得更高,会产生疯狂的嫉妒心。反倒是一开始就超过自己的人,他们不在意。
所以你们的五条理由,都是站不住脚的。
反倒是洛龙这个人,还记得上回开会,咱们列出的杀手14个条件,他中了多少条?熟人、认识向思翎、足印一致,训练有素、犯罪经验丰富,拥有得到手枪的条件……
最重要的是另外两点:一、原本凶手不惜暴露样貌,也不杀向思翎,很不合理。但如果放在洛龙身上,就说得过去了,因为他和尚仁关系匪浅;二、他俩主动投递简历,去黑黎峰找工作。如果洛龙不是凶手,这一点怎么解释?整个湘城工作千千万,别告诉我这是巧合,买彩票我都中不了。而且两个大男人,尚仁哪怕五十了也很健壮,没人能把刀架在他们脖子上,逼他们去黑黎峰。
再说回来,如果他俩不是凶手,那凶手是谁?谁能像洛龙,同时满足这么多条件?谁拥有杀死那两人的动机?还能遥控洛龙二人去黑黎峰找工作?一个凭空猜测出来的人,他的存在目前根本没有证据支持。”
第42章
方浩的话,让现场讨论的声音更大了。不少人赞同方浩的意见,但也有人觉得他说的内容也有牵强之处,反而更倾向于李轻鹞的观点。
这时,一个声音响起:“凶手当然不是洛龙。他和真凶,完全是两种风格的人。实物证据或许还不确切,但是行为证据不会骗人,也不会改变。洛龙既无计划性,也无优越感,更没有在杀人时极其松弛自信,闲庭信步一样的心态。这是他和凶手最大的区别。所有这一切,都是凶手误导我们,为了拖延时间,掩饰他的真实目的——即将发生的第三起谋杀案。”
是周扬新站了起来,一脸坚定。
他的话,令一些人摇头,也令另一些人心头一震,又开始讨论。
又有人发表意见了,说:“我看这起案子,其实和罗红民案,有着微妙的相似之处。会不会洛龙跟路星一样,都是向思翎安排的替死鬼?人其实都是向思翎杀的,当年她会不会也是直播受害者?这样按照陈浦和方浩的说法,两边都讲得通了——为什么她要满嘴谎话误导我们。而且,她也有很多方面,符合凶手的条件。”
这个观点一抛出,现场争论得更激烈了。
周扬新就坐李轻鹞身旁,摇头对她说:“不可能,向思翎也不是这样的作案风格。”
李轻鹞说:“我同意你的话,这个观点完全是猜测,向思翎没有任何理由杀钱成峰。只是我们要搞清楚,她为什么要替真凶隐瞒。”
丁国强一直抽着烟,静静听着,烟灰缸里已经躺了三颗烟头。等大伙儿争得快要吵起来的时候,他才戳熄了烟。这位老队长信奉他很喜欢的电影里的一句台词:让子弹再飞一会儿。瞧,现在大家的思路,是不是都打得很开了?
丁国强清了清嗓子,扬声说:“都差不多了,安静。
大伙儿渐渐安静下来。
“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大家分析得都不错,只是站的角度不一样。咱们干刑侦的,出现分歧怎么办?看不清前头有几条路怎么办?”
有好几个声音一起答:“回到证据上来。”“让事实说话。”
这也是平时丁国强反复对他们耳提面命的。
丁国强点头:“这就跟罗红民那个案子一样,不管路星是不是凶手,他在案发时间,到过凶案现场,必定就是突破口。就算现在向思翎身上嫌疑很大,是不是也得抓住路星,才能知道,向思翎是不是真凶?才能拿到定罪证据。
钱成峰案也是一样。凶手是洛龙也好,另有其人也好。伪装成42码鞋也好,和向思翎有旧也好。当时那个爬上山坡,又逃离的人,必然是凶手。方浩,黑黎峰的人车排查得怎么样了?找出嫌疑人或者车辆没有?”
方浩立刻站起来,毕恭毕敬地说:“昨天我汇报过,凶手到了半山腰后,逃离有三个方向,其中两个方向是山间公路,另一个方向是徒步下山,山脚旁边就是一条省道,车流量不大。这三个离开黑黎峰的路口,都有监控。
目前,在钱成峰死亡之后,我们接到报警完成包围圈之前,大概1个小时可供凶手逃离的时间段内,行人方面,数量较少,共有62人步行经过。这些人,我们已经一个个排查完毕,都是游客、景区工作人员和当地村民,全部没有嫌疑。
车辆方面,共有220辆。这些车里,大部分是私家自驾车,还有一些是村里的运货车、私家车,省道上跑的货车。目前已经排查完成107辆,还有113辆待排查。”
大伙儿纷纷点头。
李轻鹞忽然开口:“洛龙和尚仁哪儿来的车?”
这个问题,方浩一时还真答不上来。但以他的经验判断,这种惯犯,搞到一辆车,不是难事。于是他不太想回答这个一时扯不清楚的问题,显得他跟新人一般见识。心念一动,方浩拍了拍身边年轻人的肩膀:“你来答。”
这个年轻人,正是之前对李轻鹞怀有好感,还没正式开口就被她冻得灰溜溜逃走的三队窝囊选手之一。
男选手这时抬头,瞄了眼对面清冷妍丽的女孩,未语先脸红,极其认真地思索,老老实实答道:“我认为……李轻鹞说得有道理。”
方浩:“……”靠!
陈浦抬起眼皮,两道清寒的目光射过去,看了眼这位男选手,牢记住他的名字。
在座的人先是一愣,不少人知道个中原委,大笑出声。一时间,会议室里紧绷的气氛,倒是松快了不少。
“好了。”丁国强也觉得三队这货也太窝囊了,他敲敲桌子,说:“各组按原定任务,继续深入调查。尤其是三组,抓紧进度,破案的关键,很可能就在黑黎峰。陈浦,你组里分一半的人给方浩。”
众人齐声答:“是!”
——
一出会议室,陈浦就去找丁国强:“跟您说一声,我也想去黑黎峰看看。”
丁国强有些疲惫,毕竟上了年纪,揉了揉眉心:“现在?”他看看墙上的钟,已经11点半。陈浦这又是打算熬大夜。
“不亲眼去看看,我心里不踏实。”
“行。”丁国强说,“帮着方浩点,他有点彪,但是经验比你更丰富。”
“知道。”陈浦说,“我最喜欢和方浩一起干活了。”
“滚滚滚。”
——
随着时间一点点推移,医院里越来越静,但儿科急诊依然热闹,候诊人数还多了一些。
钱思甜所呆的留观病房,已经住进了五个小朋友。
年轻警察从裤兜里掏出个保温杯,从梆硬冰凉的走廊椅子里站起来去打水。经过那间病房门口时,低头往里看了看——钱思甜还在睡,保姆也在一旁靠墙打瞌睡。向思翎背对着门,正伸手去探孩子的额温,米白的大衣上,一头乌黑的长发如瀑散落。
警察只看一眼,就收回视线,原地蹦了几下,驱散困意,打完水坐回原处,继续恹恹地守着。
第43章
陈浦和李轻鹞下楼时,周扬新也跟了过来。
“我也去。”他说,“一想到这是个连环杀手,我觉都睡不着,有生之年啊。”
陈浦和李轻鹞对视一眼,都笑了。陈浦把钥匙抛给周扬新:“你开车。”
周扬新有点意外:“好。”
这可真是稀罕事。陈浦是开自己的车去,他的车越野性能更好,又从来不报销油费和保养费,警灯一放,谁也没意见。不过陈浦很少让别人开他的车。和别的男人一样,他也觉得车和老婆不能外借。但今天居然主动让周扬新开。
李轻鹞上了后排,周扬新坐进驾驶座,以为陈浦肯定坐他身边,结果陈浦转身也进了后排。周扬新以为是因为车后排宽敞好休息,也没细想。
已经夜深,大家都很累,没怎么说话。周扬新完全是靠犯罪心理这一精神鸦片,虚假亢奋地开着车。
李轻鹞打了个哈欠。
陈浦说:“累就睡会儿,路上得一个半小时。”
“嗯,你也睡会儿。”李轻鹞说。
看着她清澈的眼睛,陈浦心思一动,可也只能一动。于是他在昏暗的后排,冲她微微一笑。
李轻鹞的眼神在他脸上打了个圈,落在嘴唇上,也一笑,闭眼睡觉。
陈浦偏头看了看窗外,低笑着骂了句靠。
李轻鹞安心睡了,陈浦拍拍周扬新的肩:“辛苦,回来换我。”
“好。”
陈浦也把外套领子紧了紧,又看了眼歪着头已经睡着的李轻鹞,抄手抱胸,头往后一靠,睡觉。
车子驶离高架,驶出湘城,又扎进山里,穿过一条条黑暗的山路。不知不觉,快要到了。
周扬新一直全神贯注开车,这会儿,才稍微松弛下来,揉了揉脑门。此时,车辆正穿过一段隧道,车里更暗了。周扬新不经意间往后视镜看了一眼,眼皮子一跳。然后他飞快往后看了一眼想要确认,却正好撞见陈浦清醒的目光。
李轻鹞的头,不知道什么时候睡到陈浦肩膀上去了。不仅如此,她整个人还往他怀里趴着,一只手放在他的胸口。而陈浦就更过分了,单手搂着李轻鹞的肩,另一只手握住了她的手。
她睡着,他醒着,目光清亮,一动不动。
周扬新:“……”
陈浦只轻声说了句:“别往外说。”仿佛生怕吵醒怀里的人。
周扬新:“哦。”他回过神来,笑了一下说:“放心,谁都不说。”
陈浦也露出点笑:“谢了。”
周扬新又郁闷起来,低声说:“草,本来还有你作伴,现在二队就我一个单身狗了。”连闫勇都有个高中青梅竹马谈婚论嫁的未婚妻。
陈浦心里舒服极了,他对周扬新这位昔日的难兄难弟没有半点同情心,很老成地说:“你急有什么用?女朋友不是那么好找的。”
没多久,李轻鹞醒了。发现自己靠在陈浦肩膀上,她吓了一跳,立刻抬头看到周扬新一副专注开车的模样,又用眼神询问陈浦。
陈浦在她耳边说:“没事。”
眼看要到了,李轻鹞也就没再细问。
路上停了两辆工程车,还有一队武警在挖掘。三队有两个人也在。三人下车,陈浦问三队的人,进展如何。他们答,一切按计划施工,预计上午10点左右能通车。
陈浦又跟他们了解了一下山区的情况,得知还有一条被水冲毁的石桥后,陈浦对李轻鹞他们说:“走,我们去那边看看。”
他们抵达那条小河时,已是半夜2点。一轮明月清冷挂在夜空中,那些断裂的石板、石块,横七竖八,寂静矗立在吵闹奔腾的急流中。
一看这场景,李轻鹞和周扬新都下了和方浩一样的判断:确实过不去。还是等公路抢通吧。
可陈浦用食指和拇指搓了搓下巴,说:“我觉着,我能过。”
月光蒙蒙映在他的脸上,流水在他脚下欢腾。青年俊气的脸上,写着跃跃欲试。
李轻鹞并不乐观:“怎么过,飞吗?”
冷淡的回应,却偏偏取悦了陈浦热乎乎的心。他伸手捏了一下她的后脖子:“待会儿飞给你看。”
反正周扬新知道了,陈浦这动作做得随心所欲。而李轻鹞,脖子微微一僵,瞄了眼旁边熟视无睹微微含笑的周扬新,心里暗叹了口气,得,又过了一个明路。
陈浦立刻给景区管理处打电话,索要一些救援物资。这些物资景区常备,巧的是,最近的后山储藏室,离他们不远。二十分钟后,就有人把东西送来。
陈浦和周扬新先往河边一棵足够粗的树上系动力绳,另一头打了八字结系在陈浦腰上。本来周扬新想给他套救生衣,他却摆手:“穿这玩意儿就真过不去了。”
然后陈浦又背上他要用的东西,动力绳、攀登钩爪、岩钉锤等等,在河边热身拉筋。
李轻鹞在边上看着,脸色微沉,一直没说话。周扬新看出来了,走过来说:“放心,陈浦警校毕业时,体能竞技类都是第一。之前他还接受过救援特训,据说成绩闪瞎了那帮武警的眼。别人过不去,他不一定。”
顿了顿,周扬新又说:“大不了掉水里,咱们把他再捞回来。就算被水冲走了,你看下游水不算太急,总不至于要他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