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胡辛灿
走在最前面的黄杨玥转过头来,愣愣地看了一眼沈红城,说:“你可真够操蛋的,居然还把家里人卷进来。你都干这行了,还结什么鬼婚,这不纯属害人么。”
沈红城不想争辩什么,只是踉踉跄跄地跟在黄杨玥后面走着。蔡文博状态还好,而黄贞和林末雪估计是被刚才的毒气熏到了内脏,时不时地会咳嗽几声。
不知道走了多久,当来到一扇淡蓝色的铁门前时,黄杨玥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把钥匙,旋转两圈之后便打开了眼前的铁门。
“从地图上看,这间房是这一层的中心,里面应该会有些特别的东西。他们仨身上有伤,你跟我进去看看。”黄杨玥给蔡文博使了个眼色。
蔡文博点了点头,对沈红城说:“你跟贞姐、小雪他们在外面等,我跟她进去看看,说不定言歌茗和苏婉柔就在里面。”
沈红城无奈地点了点头,他看着蔡文博脸上的血污,觉得酸楚的感觉一阵又一阵地泛上心头。人总是在最糟糕的时候发现自己喜欢“活着”,“活着”是什么?“活着”就是在汗流浃背的盛夏,打开一大瓶冰镇啤酒,然后用嘴快速地接住瓶口不断外溢的泡沫,感受舌尖上那畅快的刺痛感。
蔡文博和黄杨玥刚走进这个房间,就听见了剧烈的机器轰鸣声,只见房间中央摆着一个巨大的铁笼子。
蔡文博和黄杨玥俯下身一看,发现笼子里居然有一具浑身赤裸的男尸和一个衣衫不整的女孩。
“吴兴杰?”蔡文博用疑惑的语气自言自语。
“怎么,你认识他?”黄杨玥问。
“这个男的是棉城的地头蛇,我们一直以为他就是这个毒窝的幕后黑手,现在看来,似乎并不是这样。”
“既然是坏人,死了就死了吧,先别管他了。”
笼子里的女孩嘴里一直咿咿呀呀地说着什么,蔡文博听不清楚。刺鼻的腥臭味一阵又一阵地散发出来,女孩结成团的头发上粘着数不清的白色污秽物,那破破烂烂的衣服已经看不清本来的颜色了,裤子被撕成了一条一条的破布,她瘦骨嶙峋的小腿上,布满了大小不一的伤痕和血痂。
四周的机器运作声突然停止了,很安静。这种安静就像是凝视着森林中层层堆叠的枯黄落叶,就像是半倚着栏杆眺望着远处的风景,就像是从草木间穿过的狂风,就像是从深蓝的湖水中掠过的浅色鱼影。
终章:归零(下)
寂静之中,血腥味夹杂着刺鼻的危险源,一下又一下撩拨着黄杨玥敏感的神经。
就在黄杨玥刚刚撬开那个铁笼子的锁链时,里面神智不清的女孩突然像病毒扩散的行尸一样冲了出来,张牙舞爪地掐着黄杨玥的脖子,把她按倒在地上,随即快速地从旁边拿起一块铁皮朝太阳穴砸去。
黄杨玥立刻痛得大声惨叫起来,蔡文博急忙从后面紧紧勒住那个女孩的脖子,想把二人分开。也就在这时,他发现女孩的身体凉得宛若寒冰,脖子周围遍布针孔,而且后颈处安装着一个小型的电子仪器。
但那个女孩宛若钢铁制成的机器人一样,浑身青筋暴起,纹丝不动。就在双方僵持不下的时候,女孩的手臂突然用力往后一甩,铁皮的尖端把蔡文博的前胸划开了一条巨大的伤口,血液飞快地往外淌。
听见剧烈异响的沈红城果断地冲进门内,只见那个诡异的女孩正高高举着铁皮,准备再次向黄杨玥砸去。
“红城,快点干掉她,她已经是个死人了,是具行尸,有人在远程遥控她。”蔡文博捂着胸前的伤口喊道。
沈红城快速上前,揪住女孩的长头发向墙角狠狠撞去,后颈处的那个小型电子仪器也随着震动而掉落,女孩瞬间就像个橡皮糖似的瘫软在了地上。
黄杨玥虚弱地躺在地上喘着粗气,感到头部被无法估量的力量死死地压着,身体像是被大风放逐的棉絮,无法自行控制。
自己是要死了吗?这个问题第无数次盘旋在黄杨玥的脑海里。小时候,她体弱多病,常年卧床,视野总是只有天花板、墙壁以及窗外十米之内的风景。但是即便如此,她依然不甘心错过每一分每一秒。她讨厌睡觉,害怕一旦睡去,世界的精彩就会弃她而去。护士是一个温柔的大姐姐,总是不厌其烦地安慰她说:“你睁开眼,世界才存在,我们才存在。你闭上眼睛的时候,就像玩一二三木头人的游戏一样,被按下了暂停键,整个世界都会停下脚步来等你。”
后来,黄杨玥曾听说,一个人在临死之际会看见光,那种很强烈、很耀眼的光,特别特别远,远得就像一声用尽了全身力气、没有边际的喊叫。
“撑住啊,别睡。”沈红城背起黄杨玥快速地朝门外奔去。
五个人满身伤损,紧咬着牙关,朝着前方进发。由于脚下的路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变成了上坡路,沈红城终于体力不支,一个踉跄跌坐在地上。黄杨玥虽然意识清醒了,但是额头上破了很大一块,鲜红的血肉暴露在外。
林末雪和黄贞面无血色,干裂的嘴唇白得像纸一样。她们俩看着沈红城,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她们俩的笑就像是脆弱的波纹,被疲倦的双眼小心翼翼地盛放着,目光一动不动,像是生怕把它们弄碎了。蔡文博胸口伤痕的血虽然止住了,但是一旦用力呼吸,伤口就会裂开。
前方不远处似乎传来了细碎的脚步声,不知道是敌是友。
沈红城知道自己在发抖,可是他已经完全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了。他耗费了全身的力气以及意志里的所有热量,不过没有用,他觉得自己的血管里正刮着一阵阵的狂风巨浪,无论是脑子还是内脏,都在遭受强烈的颠簸,似乎有东西要从喉咙深处以及皮肤的毛孔里飞溅而出,他必须得咬紧牙关,紧闭双眼,方可遏制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从呼吸里跑出来。
当看清走到跟前的那一伙人之后,沈红城彻底松了一口气,来者居然是江影墨和徐冉菲他们。让沈红城感到欣喜万分的是,徐冉菲和另外一个自己不认识的女孩正搀扶着他牵挂万分的言歌茗。
言歌茗看见沈红城后,流水止不住地往下掉。原来,她和苏婉柔在回去的路上,碰见了林晓峰。被挟持之后就被囚禁在暗室的水牢里,直到季依曼杀入其中,才把她给救了。季依曼也就是用枪指着江影墨的那个女孩,内蒙古包头人,二十六岁,来棉城是调查网约车司机频繁失踪事件的。
季依曼走上前撩开黄杨玥额前的碎发,看了看血肉模糊的伤口,淡淡问了句:“你还好吧?”
“嗯,暂时死不了,你……的手……怎么会这样?”
众人这时候才发现季依曼的手掌居然变成了慑人的紫黑色。
“刚刚救言歌茗的时候,需要扭动一个轮轴式开关,之后我才发现那个暗室里的所有东西都被涂上了毒药。”
“妈的……咱们得赶快走。”江影墨说。
烂人烂事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除了下落不明的苏婉柔之外,十一人准备集体撤离。沈红城心里还是感到一下又一下酸痛,他知道苏婉柔此时此刻肯定被关在某个黑暗的角落,孤独地等待着死亡的慢慢降临。但是再拖延下去,他们这十几个人恐怕也性命堪忧。有那么一刻,他甚至希望苏婉柔此时此刻已经死了。
定时炸弹安装完毕了,一行人也拖着满身是伤的躯体来到了一楼大厅。就在大家都以为这场噩梦终于要结束的时候,一股浓烈的异味扑面而来。
在外面淡薄光亮的反射下,两个人影在前方若隐若现。一个站着,一个跪着。
站着的穿花坎肩的年轻男子三十多岁,长得挺秀气的,手臂上纹着奇怪的图案,正用枪指着跪在地上的苏婉柔的太阳穴。
“其实,我们都是棋子,大人物的棋子,只是站在不同的队伍里。”男子淡淡地说。
“我们十几个人呢,你就一把枪。”周旭明说。
“其实我就算干掉你们,我也活不成了,这里面上千万的货都没了,上面的人不杀我全家我就偷笑了。”
“你放了她,”沈红城一步一步地走上前,“我们让你走。”
“沈红城,不能让他走。”江影墨喊了一句,也走上了前。
苏婉柔看着一步一步向前的沈红城和江影墨,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露出一个惨淡无比的微笑,然后缓缓地闭上了双眼,就像是一个受尽折磨的人终于盼来了姗姗来迟的死亡。她娇美的面容似乎彻底放松了,嘴角在幽暗的月光下微微上扬,沈红城知道,她等这一刻很久了。
“沈红城?”拿枪的年轻人突然眼前一亮,“原来你就是沈红城,我弟弟就是你害死的。”
“啊?”沈红城顿时莫名其妙。
“我叫陈佳天,去年就是你和韩泽鸣那个混蛋杀了我弟弟陈佳浩,你简直是个鬼一样的人啊,你他妈先下去陪我弟弟吧。”
陈佳天脸色一变,枪口立刻对准沈红城连开数枪。季依曼虽然身中剧毒,但还是忍着浑身的痛楚从腰间抽出飞刀掷了过去,陈佳天右手的五根手指像是散沙一样掉了一地。
沈红城急忙捡起枪,用仇恨的双眼看着陈佳天。
“来啊,开枪啊。”陈佳天咆哮着,瞳孔瞪得非常大。他眼底的血丝就像是一条条蜿蜒曲折的血吸虫一样,不断地向四周蔓延。
沈红城咬着牙,果断地抠动了扳机,黄贞和徐冉菲等人紧张地闭起了双眼。然而枪声并没有响起来,众人全都陷入了疑惑的怔仲之中。
沈红城懵了,又疯狂地抠动了几下扳机。
陈佳天突然又面露凶光,他斜着嘴笑了笑,说:“沈红城,玩枪没多久吧,枪里没子弹了都掂不出来吗?”
就在众人愣神之际,丧心病狂的陈佳天突然用左手从怀里掏出了遥控器,按下了上面的红色按钮,一道闸门开始缓缓从天而降。
“大家快点走,门要关上了。”
黄贞和林末雪搀着苏婉柔,和其余的人一起飞快地往外冲。
“妈的,要死也拉你们所有人垫背。”陈佳天突然猛地跳起来把江影墨按倒在地,俩人互相掐着对方的脖子,一边咆哮着,一边发出沙哑的怪声,就像是两条快要窒息的鱼。江影墨觉得自己的呼吸马上就要停止了,眼前不断地闪现着过往的种种画面,眼前泛滥着支离破碎的、淡蓝色的微光,胸口被紧紧地撕扯着,颈部被越收越紧,紧到沉重,身体也无法做出任何动作。然而脑子却清醒得宛若结冰的湖面,光滑无比,凛冽地倒映着自己濒死的躯体。
“沈红城,你磨蹭什么?快点走啊,不用管我。”江影墨还没离开的沈红城吼道。
“要走一起走啊。”
江影墨看着沈红城沾满血污的脸,露出一个惨淡的微笑,他感觉滚烫的眼泪正顺着眼角、脸颊、下颚流淌至脖颈,最后融化在胸口。
沈红城直接用双手砸烂了消防工具柜,忍着疼痛把里面的消防斧抽了出来。他听见了门外伙伴们的呼喊,闸门快要关上了。
“沈红城,我没家人的,你快走吧。”江影墨撕心裂肺地喊着。
“笨蛋,我们就是你的家人啊。”
沈红城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举起消防斧,朝着陈佳天的脑门重重地砸了下去。
一下,两下,脑浆混合着血液溅得到处都是,死死掐住江影墨的那双手渐渐松开了。
“快,老江,咱们……咱们快走。”
沈红城拉起意识已经模糊的江影墨,两个人就像醉汉一样踉踉跄跄地朝着门外走去。
那沉重的闸门还没有落下来,只见徐冉菲、黄贞、林末雪、苏婉柔、言歌茗、黄杨玥、陈新柯、周旭明、蔡文博以及季依曼,整整齐齐地站成了一排,用双手死死支撑着下落的闸门。
死亡与生存,明亮与黑暗,希冀与绝望。
获得与丧失,幸福与痛苦,我们和他们。
沈红城感觉这些东西就像是鸡零狗碎的拼图散落一地,他想拿起其中的一块,却发现其实这些早已被一根隐形的丝线串联在一起,在相互撞击时发出清脆的回音。但是因为那根隐形的丝线,他无法将这些东西一一拆分,留下自己想要的那部分。
血液顺着伤口慢慢地往下滴,手心开始发出灼热的痛感。
沈红城用右手按着胸口,看着失魂落魄的大家,他很想说些什么,但是却发现到嘴边的话语有千斤重,沉在咽喉的深处,提不上来,掌心里缓缓荡开来的灼烧感。
这个诡异的夏天,原本不断快进的节奏似乎突然被人按下了暂停键,眼前所有的景象都被定格进了早已凝固的空气之中,随后熄灭成一片无比的黑暗。
沈红城把言歌茗紧紧地搂在怀里,恨不得嵌入自己的体内,恍惚中,他觉得自己又进入了频繁出现在梦中的那条通道,未知的尽头喷涌着死亡与凶险,就像是有一列呼啸的永动列车迎面开来,以光速行驶并且带着地表的强烈震动,声音也越发高亢,他夹杂着痛苦情绪的呼吸,在强烈的车灯照耀下,反射进瞳孔。
下雨了。
漫天的雨点夹杂着淡淡的血腥味,一点一点扩散在无边无际的夜色中。
零壹:雨幕
2007年8月17日下午15时30分,广东深圳盐田区西郊。
燥热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青草香气,平日人迹罕至的盐田区西郊木棉村此时此刻却聚满了周边的村民。
黄色的警戒线隔绝了人群,但是却隔绝不了无穷无尽的恐慌。
这是二十六岁的见习刑警韩泽鸣第一次出现场,汗水早已浸透了他薄薄的衬衫。为了避免中暑,他只好不停地喝着手里的罐装凉茶。
“小韩。”
有人从后面轻轻拍了一下韩泽鸣的肩膀。
韩泽鸣迅速转过身来,看见来人之后,像是遇见救星一样,激动地说:“师父,你总算回来了。你出差这段时间,可真是把我们忙得够呛。”
来人是深圳市公安局盐田分局的老刑警孟子兵。
孟子兵五十五岁,盐田分局刑警队的副队长,干了三十五年刑侦工作了,屡破奇案,经手过的案子可谓是五花八门。
“哪有那么夸张,不是有师哥带着你么?”孟子兵指了指不远处正在采集证物的季严风,“具体怎么个情况啊,跟我说说。”
“上午十点接到了附近村民的报案,说是听见了人的惨叫声,后来走到这一看,才发现了尸体。”韩泽鸣挠了挠头,“共两名死者,都是男性,其中一名死者是这里的村民,叫束心来,四十二岁。据这里的村民说,他早些年去广州打工了,后来还去了汕头和肇庆,一般过年期间才会回来。他没结过婚,家里就他母亲一个人,而且他母亲也在前年冬天去世了。
孟子兵叹了口气,侧了侧身体,瞟了一眼横在河边的那两具尸体, 那暗红的血液就像张牙舞爪的藤蔓一样烙在地上。
“那另一个人的身份确定了吗?”
“另一个死者的年龄在三十岁左右,身上没有能证明身份的证件,法医正在取证,有些细节还要等回局里做进一步分析。”
说得这里的时候,季严风走了过来,向孟子兵敬了个礼。季严风三十二岁,当过兵,进入警察队伍之后就一直跟着孟子兵,近些年来,业务日趋熟练,在很多刑事案件中都立下了汗马功劳。
“师父,这不像是普通的械斗。那个束心来死于机械性窒息,应该是被另一个死者掐死的。而那个三十岁左右的年轻人身上有多处贯穿性刀伤,死因应该是颈动脉破裂而失血过多,鉴定科的同事会尽快出尸检报告的。”季严风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孟子兵环顾着四周,这里离村庄其实还有不短的一段距离。生态环境是真的好,时不时还传来几声鸟鸣,空气中有一种鲜花和青草的淡淡香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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