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取名狂魔小洋
贺蓝雪已经记不清居士给其他孩子说的是什么,但还记得轮到盛景时,居士摸了摸他的脸,端详了一会儿,一边在纸上勾勾画画,一边说着结语。什么性主和、富贵、平安之类,反正一听就是好话。
可最后,居士又说了八个字。
寻路无尽,恨海情天。
听起来应该是讲感情方面的,但彼时孩子们不过六七岁,谁都没当真,更何况这话听着不详,她们都权当戏言,笑着揭过。
贺蓝雪本来也不信这些的,可后来孩子们大了,她瞧着盛景跟顾惜凡,不得不开始信了。
于是她想让盛景赶紧跟别人结婚,好摆脱居士的判词。却没想到,兜兜转转到现在,似乎还是没能摆脱。
客厅的吊灯骤然打开,盛景眯眼适应了一下满厅的亮光。侧脸见是贺蓝雪,他问:“妈,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你和迎暄,”贺蓝雪坐在侧面的沙发上,双腿交叠,依然是在公司里的那种语气,“你们两个怎么回事?要不是郑管家来跟我说,还想瞒我到什么时候?”
盛景说:“就是暂时分开一段时间。”
贺蓝雪问为什么,他不答。毕竟是人家夫妻间的隐私,她没再追问。
本想劝盛景好好过,结婚嘛,日子不都是这样那样就过下去了,可想起方才远远看到他郁结的神情,话都到嘴边了贺蓝雪却说不出来。
看了他一会儿,贺蓝雪说:“实在过不下去,就离婚吧。”
盛景意外地看她。
“当时也是妈不好,非要你结婚。结果现在……”贺蓝雪语气软化,以一个母亲的身份说,“看你这个样子,妈也不好受。要不就离了吧,和周氏集团的合作其实也没那么重要。”
强势的母亲难得温情,盛景五味杂陈。静了几秒,他无奈地摇摇头。
“妈,这事你就不要管了,让我自己做一次主。”他站起身:“而且,能帮你赚那么多的亲家可不好找,你真舍得?”
看他拿上外套就往外走,贺蓝雪问:“这么晚了你去哪?”
“跟兄弟喝酒去。”盛景把外套甩到肩上,背朝她挥挥手。
琥珀色酒液倒入古典杯中,透明的冰球轻轻浮动,与杯壁碰出细微响声。手握住杯子,温热与冰凉立刻交汇成水珠,沾湿指尖。
琳琅的酒架和黑色大理石吧台都被昏黄的灯光点染,慵懒舒适的氛围。卡座里几个年轻女孩看向坐在吧台前的英俊男人,低语了一会儿,把其中一个女孩推了出去。
“帅哥你好,”漂亮女孩坐到盛景旁边,活泼地打招呼,她眨眨眼道,“能不能请我喝杯酒?”
盛景淡淡看她一眼,向酒保点点头。很快,酒保倒了一杯酒递给女孩。
女孩眼睛一亮,接过酒杯,笑着说:“能不能认识一下?”
盛景抬起酒杯,侧身向她一举:“抱歉,我结婚了。”
女孩这才看到男人握着酒杯的手上,无名指根套着戒环。她羞窘道歉,急忙离开。
肩上被人拍了一下,盛景转头看,是俞洵。他笑吟吟地坐到刚才那个女孩坐的位置上,点完酒,打趣盛景:“行情不错啊。”
盛景轻哂,看俞洵从烟盒里弹出一支递过来,他摇头:“不了。”
“她又不在。”俞洵挑眉收手,自己低头点烟。
盛景一怔。是啊,当时周迎暄不是说只在她面前不抽烟就行吗,怎么回过神来都已经戒烟了。
他无言半晌才说:“习惯了。”
习惯了,也不愿意改变了。俞洵哼笑,吞云吐雾一会儿,换了话题。
“惜凡最近怎样?”
“不知道。怎么来问我。”
“都离婚了,也没法直接问。怎么,你也没联系她?”
盛景这才发现,除了偶尔在媒体上看到,现实里已经很久没见到顾惜凡。他说:“没联系。我挺忙的。她也是,不好打扰。”
俞洵点点头,问他:“那你呢,你和你老婆怎么回事?”
“什么?”
“几次聚餐你都没带她来,还一脸苦大仇深,”俞洵笑,“婚变传闻都是从这些小事里来的。”
盛景往空了的杯子里倒酒:“闹了点矛盾。”
“矛盾?能不能解决?”俞洵玩味道,“还是打算离了?”
“不离,”盛景嘁声,“不想跟你一样当离异男。”
俞洵轻哼:“到了不得不离的时候,就不是想不想的问题了。”
“不得不离?我一直没明白,你不想离就可以不离的,何况惜凡当时不想跟你离。……毕竟那么多年的感情,你又那么爱她,我没想到你会先提离婚。”
俞洵呼出烟云,目光焦点落在酒架上,镜框后的双眼被淡淡的白雾笼得晦暗不明。
“我想或许她离开我和你在一起会更好,只是没想到……”俞洵在烟灰缸上抖抖指尖,摇头道,“不管怎样,离了对大家都好。再勉强继续下去,我和她都只会更痛苦。”
盛景沉默,许久才说:“之前我是喜欢她,但是我和她什么都没发生过。”
“我相信,”俞洵抬杯碰了碰盛景的酒杯,继续道,“我相信你们不会睡到一张床上。可是我相信不了你们的心。你真的觉得这么多年,她就没有过一点动摇吗?”
爱有引力。也许随着年月过去,在友情和亲情下面,顾惜凡对盛景同样生出了一份男女之间的喜欢。
感情中偶尔的走神本没有什么,但盛景离得太近了,是一个触手可得的诱惑,持续地吸引着顾惜凡,让她总是走神。俞洵不再有被偏爱的自信。这时他遇上另一个全身心都投给他的女人,于是他也,走神了。
岁月是岁月,感情是感情。或者说,不变的是时光,变的是人心。
顾惜凡变了,他变了,盛景也变了。俞洵手指摩挲杯子边缘,侧目看旁边的男人,猜度他改变的原因。
盛景不再爱顾惜凡,是因为周迎暄爱他,还是因为他爱上周迎暄,或只是单纯因为顾惜凡已经变得不再是他记忆中的样子?
俞洵抬杯至唇边,被冰淬过的酒液滚入喉中。
想不明白的事总有很多。
盛景回忆起从前对顾惜凡的那份执念,没能想明白它产生的原因。
爱,到底是越美丽,越求而不得,还是越求而不得,越美丽?
他也没明白,顾惜凡对他的情愫缘何而来。他更不明白,以为会坚持下去的执念,为何短短一年多,就渐渐消散为无物了。
“我也是这样。在身边一天天看着,不知不觉就喜欢上她了。”俞洵没说这个“她”是谁。盛景猜到是哪位,“啊”了一声后,无言叹息。
人对目之所及的东西会产生欲望和贪念。如果不曾看到,就不会想要得到。
盛景明悟的同时,想到了周迎暄。
很多东西用钱买不到,比如家庭。他向往简单的、幸福的家庭生活,而她已经给他看到一幅理想的家庭生活图景。
两个人,一起吃饭,一起睡觉。也许没那么多共同话题,但也能在相处时分享见闻与琐事,说到会心处相视一笑。除了快乐,在疲惫时用拥抱和亲吻给彼此安慰、相互取暖,第二天又共同面对新的生活。然后,日复一日。
更重要的是,这样一幅图景里,有周迎暄。他看到了,于是他想要得到。
俞洵要给他倒酒,盛景抬手止住:“不喝了。”
瞧他眉头舒展开来,俞洵笑:“才喝两杯就消愁了?”
其实想明白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之后,就没什么可纠结的。盛景点头笑笑承认,问俞洵的情况:“那你和新人在一起过得怎样?”
俞洵把烟按灭在烟灰缸里,眯着眼,语气高深莫测:“人生无非是在痛苦和痛苦中选择稍微不痛苦的那个选项。”
“过得不好?”
“不,挺好的。虽然有新的烦恼,但我很快乐。”俞洵垂眼看化了一点的冰球,随性笑笑。
盛景问:“你还爱惜凡吗?”
俞洵没有回答。
过了很久,他才自嘲开口。
“同时对两个人有感情,挺不是东西的吧。”
爱和不爱,都再回不到当初,那个独属于俞洵和顾惜凡两个人的世界了。
盛景看着他,千言万语最后只变成两个字。
“抱歉。”
俞洵懂了,拍拍他肩膀,摇头道:“不用道歉。感情本来就不是可以控制的东西,都是我们自己的选择,阴差阳错才变成现在这样。”
他的话说得洒脱,眼角眉梢却有些落寞。
即使看得开,也难免遗憾吧。盛景瞧出来,劝他:“不如再和惜凡聊一聊。”
俞洵又点起烟,叹出白雾:“都分开了还有什么好聊的。”
“聊聊那些想说但没说出来过的话。好多事都是因为谁都不说才变得无法挽回,”盛景有感而发,“善始善终,别留遗憾。”
“那你呢,不去找你老婆聊聊?”俞洵挑眉笑道,“劝别人是最容易的。”
盛景一怔,随即微笑,像已有打算。他坦然道:“我会的。不管是什么结果,我还是想和她聊一聊。把想说的话都说了,就算结果不如意,也不会遗憾。”
这话听起来天真,俞洵轻嗤,不相信他到时候真能做到心无遗憾。
但他有句话说得对,善始善终。俞洵想,他该好好画下一个句号,即使过去的故事已不会再继续。
第31章
.最后一次心有灵犀
咖啡厅老板是顾惜凡的朋友,知道她和俞洵有约在此,特意留下整个二楼不让人打扰。雅致却空荡的环境里,顾惜凡坐在柔软的布艺沙发上,望向格子玻璃窗外。
熟悉的轿车驶来,停在路边。她收回视线,往咖啡里加了一块方糖,轻轻搅拌。
“抱歉,久等了。”俞洵很快上来,在对面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冰水。
视线都落在别处,两人相顾无言。
顾惜凡接到俞洵的邀约电话时,很惊异。他说有话要讲,她问为什么不在电话里说。
俞洵说:“我们决定在一起的时候是当面决定的。结束也应该当面结束。”
离婚还不算是结束吗?
她和他当初根本没想过有分开的可能,本不打算签婚前协议。但妈妈劝她,签了好,俞母也如此劝俞洵。于是两人便达成一致,签了。
那时的他们觉得,签不签一样,反正都不影响他们的感情。却没想到多年后,一纸协议真的派上用场,省去了很多麻烦。没有任何经济纠葛,简单办个手续就行。这么久的婚姻关系一个上午就能结束,很快。
顾惜凡不明白两人之间还有什么可说的,从此桥归桥路归路,各不相干多好。俞洵却说,有些真心话想告诉她。
真心话。这三个字触动了她。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就不再对彼此坦诚,不愿意说出压抑已久的诉求。对于那些未知的,他想说的,自己没能说的,她都想要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