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喜粒
庄正原是不愿意, 只想租一个?小小的墓盒把骨灰放置进去。
却耐不住外婆以赔偿金为威胁,最终还是选了这块墓地。
是整个?墓区里, 价格最便宜的区域, 挨着隔离树林带, 最容易滋生杂草和爬虫。
又因为背阴, 常年不见阳光, 青苔攀爬,挡了大半块墓碑。
墓地便宜, 管理自然?差, 除了最前面的几亩高价区,旁的无?人打?扫。
后来外婆去世, 舅舅为了省钱,干脆把她和许岸的父母合墓而葬。
从未听说过的, 不成体统的做法?。
但那时?候许岸只是个?无?所依托的孩子,自己的明天在哪里都?尚且不知, 又如何抵抗怀着私心的长辈。
她闹过,吵过,都?抵不住舅舅以长子的身份,定下了所有的事情。
许岸习惯了这里的杂草丛生,以前来扫墓时?, 便也常常如此,所以带了铲子和抹布,半跪在地上,把周遭的杂草一点?点?清理干净。
迎风扬着几朵小小的蒲公英,一动就随风散去。
苔藓难清,许岸后来干脆坐在墓前,用小铲一点?点?清理,而后用抹布把整块墓碑擦得干净。
一切都?处理完毕时?,已经是下午。
太?阳升了又落,温度高了又低。
山上风大,裹挟着空气里的冰冷,阴冷潮湿,远比北青市的冬季要更加冻人。
是浸透在骨子里的冷意。
许岸跪的久了,膝盖都?险些没了直觉。
看着干净了的墓地,这才轻声开口,“爸爸妈妈外婆,再等我两年,等我工作了,第一时?间会把你们分开,迁到最好的墓区。”
’
许岸看着照片上那个?笑容温柔,漂亮年轻的女人,把自己缩进了膝盖和臂弯里。
“妈妈,我这几年吃了很多的苦,我觉得好辛苦啊,好累好累,我有时?候想让自己停下来,却不敢,身无?长物,总怕再回到当初那种无?家?可归的状态,但我还是蛮厉害的,”她笑着,把来时?带来的那花束放到干净的墓碑前,手指拂过母亲的名?字,“我考上了青大,也去国外读过书,成绩很好,跟着导师做项目赚了不少钱,对了,我还有了意向工作,进拍卖行好不好?这个?工作还蛮有趣的,师傅说我很合适。”
太?阳满满降落,渐渐的就变成了残余在天际的一抹昏黄。
远处叶子落尽的枯树林,风吹过,只有树枝摩擦,发?出簌簌的,有些刺耳的树枝交叉的声音。
陆陆续续有人从墓区离开,许岸在的角落僻静,无?人注意。
“妈妈,我前两年爱上了一个?人,如果你还在世,一定不会允许我和他?在一起的,我都?能想到你说什?么?,”许岸拧着眉,好像在学?着母亲的表情,“许娇娇,那种人是咱们这种平头老百姓可以接触的吗?咱们是普通人家?,就找个?普普通通本本分分的小伙子,知根知底更好,我看着你高中的那几个?男孩子都?不错。”
说完,不由得被自己煞有介事的模样逗笑,可笑意苦涩,最后还是落了个?低眸失笑的结果。
“你说,我要再试一次吗?他?说他?想和我一起长久的在一起的。”
长长久久的安静,只有风呼啸而过的声音。
许岸看着三张照片,“你们也觉得不可能对吗?那样的一个?人,能跟谁去谈天长地久啊。”
许岸从墓地下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五点?。
时?间不算晚,但冬季落日早,彼时?已经一片昏暗。
她提前叫了车,司机打?着双闪等在路边,上了车才发?觉,周身已经冻得没太?有直觉,特别是一双手,指节僵硬,难以弯曲。
师傅是本地人,热情,许岸用方言和他?简单交流了几句,便把头靠在了车窗上。
墓地在山上,下山的路密林环绕,只有零星的路灯和车灯照明,多少有几分荒凉。
又是这样的时?间,难免让人徒增怯意。
许岸最初只是看着窗外,后来只觉得身后车灯明亮,透过后视镜,能看到有辆无?牌车一直跟着他?们。
不算低调的车型,但牌子未知,许岸觉得眼熟,不由得问了句,“师傅,后面那辆车您知道是什么牌子的吗?”
师傅透过后视镜,咦了一声。
“这不是最近宣传的大热的吾安c3,据说要开辟汽车市场新领域。”
许岸只觉得这名?字多少有些熟悉,手指缓过了温度,这才打?开手机切入搜索引擎。
吾安c3,儒意集团投资的新能源汽车项目,预计三月正式投产上市。
发布会前两日才刚刚在海城举办,发?言人是前一段时?间秋招时?,广院门口易拉宝上的人。
难怪她会觉得熟悉。
曾经这辆车还是试验车的时?候,她就曾经坐过。
那表明身后跟车的人……
想到某个?可能,许岸抬眸和师傅说道:“师傅,你前面路口向左转,咱们绕香海东路回去。”
“小姑娘,绕路是加钱的。”
“放心师傅,少不了您的。”
“成,那你坐好。”
说着,师傅的车向左一拐,当真开始绕环湖路。
许岸透过后视镜看着,身后的车始终平稳的跟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直到她的车驶进了市区,再向后看去,那辆车就已经消失不见。
手机安静,没有任何一条信息或是电话。
她甚至都?不知道,这样被她意外发?现的“保护”是第几次,更不知道,那辆车上坐着的,是陆临意还是旁人。
可到底没有办法?像无?事发?生一样,心被扯着,痒而酸涩。
那颗心里天平,摇摇晃晃,越发?的不稳了。
许岸的这个?年是在淮州过的。
自己一个?人包了份饺子,捧着小锅,把电视开得热闹。
主持人说着祝福的话术,晚会的艺人在后台表达着喜悦,还有不少小朋友虎头虎脑的出现,引人发?笑。
她这些年成长,到底是不再惧怕一个?人的孤单。
电视里,小品不算好笑,远不如钱多多在群里讲的段子。
一群人热热闹闹的发?着红包。
抢了最大的,要再发?一个?,轮换往复,图个?彩头。
姚于菲听说她在淮州,二话不说就杀了过来,直接把人和锅一起拎去了自己家?。
姚妈妈还是一如既往的富态可鞠,笑起来眉眼眯成一条线,做了一桌子的年夜饭,看到许岸,给了个?宽厚的拥抱。
“娇娇越来越漂亮了,可是有几年没见了。”
许岸多少有些不好意思,当初家?里突逢大变,是在姚于菲家?里度过的最难的那段时?光,后来忙了起来,避着淮州不回,自然?也没有再来看过姚妈妈。
所以心意给的满。
亲手做的汝瓷天蓝釉鹅颈瓶;在英国时?特意给姚妈妈买的苏格兰羊毛围巾;宝德香港后台品鉴时?,成色虽然?一般,但胜在别致的红宝石胸针,没有登上拍卖台,却被许岸私下买了下来。
姚妈妈自然?不收,许岸一一讲了来历,只说是心意。
“若是没有姚妈您当年收留我,我也不会有今天,以后日子还长,我还要来蹭您的年夜饭,就收了吧。”
几句话,说的姚妈妈熨帖,礼物收了起来,不忘给许岸包了个?新年大红包。
没家?的孩子也能收到压岁钱,许岸知足。
笑的甜,嘴也甜,祝福话一段又一段的溢出,惹得姚于菲戳着她,低声问道:“你来之前背新春祝福大宝典了?”
许岸也压低声音,“没,就是看了会儿春晚预备场,里面祝福话更多。”
“你别说,”姚于菲啧了啧舌,“许娇娇,我发?现你多了点?资本家?的感觉。也不对,就是会借势借力,以前你可不会这些。”
以前的许岸自然?是会说祝福话的,但如何说的恰到好处,如何说的让人心旷神怡,总是欠缺些的。
更别说如何给姚妈送上最得体的礼物,如何应对各种各样的人群,别说十九岁的许岸不会,便是现在的姚于菲也依然?不会。
可二十三岁的许岸会。
是那些年,长了她七岁的陆先生教给她的。
许岸呼了口气,小幅度的摇了摇头,要把陆临意从脑海中清散出去。
他?最近在她的世界里,出现的频次太?多了。
多到许岸甚至开始不由自主的想起他?。
有了家?人,春晚看起来也有趣了些。
姚爸话少又传统,每一个?年轻人的节目出来,都?要皱着眉头,说两句听不懂。
姚妈则偏爱舞台上唱歌的年轻小生,“菲菲啊,以后结婚就要找个?这种漂亮的,生了孩子才能好看。”
“漂亮的可不行,菲菲漂亮就够了,男人还是要找稳定踏实的。”
“哎呦老姚,都?什?么?年代?了,现在男孩子都?好看,越好看的越专一,丑人多作怪你听过没。”
“徐红女士,不要带坏你女儿。”
“……”
两个?人你一眼,我一语,姚于菲笑得前仰后合,许岸也噙着笑,心底暖融融的热乎劲,这是她很长一段时?间以来,第一次感受到了一种叫生命的力量。
只可惜今年淮州禁放烟花。
姚于菲买了些最简单的仙女棒,两个?人哈着冷气,裹着围巾,把烟花挥舞成一个?又一个?的圆圈。
到底还是一直会想起那一年除夕夜,陆临意给她燃放的那场盛大的烟火。
想起那一晚,陶佳宁坐在顾淮的腿上,热烈的吻。
想起那杯腥口的鹿血酒,想起她主动吻上去时?,陆先生的表情。
端庄自持,清冷无?欲的脸,沾染了绯色,眸子晦暗,吻来的强势而汹涌。
零点?钟声倒计时?,姚妈在窗户上喊着让两个?人上楼,话音还未落,远处不知道是哪里的地方,有人顶风放了鞭炮,噼里啪啦的躁动,继而引起了更多的鞭炮声。
声势浩大,势如破竹。
家?家?户户亮着明灯,都?在等待新年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