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万里月明 第55章

作者:纵虎嗅花 标签: 情有独钟 因缘邂逅 成长 正剧 现代言情

  李秋屿说:“有过她,可惜她已经?走了,我不是在正常家庭长大的,大概就像你?,父母只是把我生?下?来。这?不是主要的原因,我不是没有父母就过不下?去的人。”

  “那是什么?”明?月觉得见着的不是李秋屿,好?像有人借了他身体的壳子,坐她跟前。

  李秋屿道:“我不知道怎么说,也许有原因,但?也可能?根本没有,注定是某种人。就像资助你?念书,要我说多具体的原因,说不上?来,我不是为?了显得自?己有爱心,或者思考这?个事多有意义,当时想这?么做,就这?么做了,临时起?意,你?能?接受这?个解释吗?”

  明?月不知道,不知所措了。

  “你?做事都是偶然随机的吗?”

  “几乎都是。”

  李秋屿对她很坦白?了,太坦白?了,明?月无法理解,她面临一种新的局面,李秋屿对她的好?,竟然是随机的,像人买车票,随便买到哪一张。也像她进门时看到大厅里,有人到前台要一次性筷子,打一把里抽出一双,这?不用思考,也不用选择,完全随机。她还没见过有人这?样活着,他如她所愿,说了自?己的事,迷雾却更重。她更不懂李秋屿是怎么回事了,他如果流露一点脆弱,她立刻会抱紧他,他没有。

  “我不像你?,我即使做了‘好?事’,也不是我做的。”

  “那是谁做的?”

  “是我的保姆,我在模仿她,我的善意是从她身上?学习来的。”

  明?月更糊涂了:“这?不很正常吗?每个小孩都得受教育才能?明?事理,爷爷奶奶教我做人的道理,我才会的。”

  李秋屿道:“咱们说的不是一回事,你?不是,你?不懂你?其实不是,你?的天性决定你?受那样的教育就会听从,真正认同它,再变成实际的行动?。”他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对明?月而言,对任何人而言,都难以?理解了。

  “你?可以?问我一件,”李秋屿沉吟着,“一件我回答了你?能?听懂的事。”

  “我听孟见星说,他爸爸见你?去过那种地方,那种发廊,不只剪头。”明?月犹豫了会开口,她特地留心李秋屿,他果真没什么反应,他非常平淡,“孟见星说的?对,我去过,可能?巧合叫他爸爸看见了,你?懂他说的意思?”

  明?月错愕地看着他。

第50章 “有一次我从那路过……

  “有一次我从?那路过,有人从?楼上扔泡面盒子,撒了?我一身,我随便进了?家店面找人给?我洗头,后来,我又去?过一次。”李秋屿想起那女孩子圆圆的脸,听人喊她?“小妹”,暧昧的腔调,她?非常热情,穿得不伦不类,说土不土,说洋不洋,看得出?很努力穿成那个样子了?。

  李秋屿躺下时,被她?身上劣质香水熏得难受,她?浑然不觉,一直跟他说话,那种殷勤,他心知肚明,她?脸还有点青涩,叫化妆品遮挡去?了?。她?对他的奉承,肉麻又低级,李秋屿礼貌地回应她?两句,她?便高兴坏了?,说起自己的事,没人要听她?的事,她?喋喋不休,说自己念书?很差到城里来打工,她?的小姐妹去?了?广东,太远了?,她?想离家稍微近一点。小姐妹在广东干外贸突然没什么活儿,正问她?干这行怎么样。她?说挺好的,有时会想家。家里人没说想她?,只希望她?按时打钱,她?知道还是想家,因为妈妈给?她?买过蛋糕吃,大家一块过年时很高兴。

  说话期间用错了?几个词,她?似乎不知道本义,她?十?九岁,来了?三年,身份证上却?是二十?四。“小妹”似乎没有一点生活的烦恼,非常乐观。直到结账,李秋屿觉得她?为自己洗了?五遍,理应多加点钱,她?有点兴奋,直接问他需不需要别的服务。

  她?也许会错意,李秋屿拒绝了?,她?也不觉得难堪,笑嘻嘻地招呼他下次再来照顾她?的生意。店里进出?的男人,顺手揩她?油,天?经地义的样子,她?不生气,反以为荣一般,跟人打情骂俏。她?出?来送他时,李秋屿发?现她?原来是个跛子。

  这附近是城市的边缘地带,遍布城中村,住着三教九流,很有小县城的感觉。李秋屿对这样的地方完全不陌生,对这样的人们,也都分外熟悉,他幼年混迹此类场所,见多识广,这样的地方最适合藏污纳垢,自成一片天?地,这里的人有自己的日子要过。

  后来,这附近发?生一场命案,李秋屿不知受什么驱动?,又来了?一次,他打这些店面门前过,那些人的眼睛便长到他身上来,像在给?他估值。

  这儿环境嘈杂,没有一样东西不发?出?声音,声音非常大。走路上会被车撞,被脏水泼,踩一脚狗屎,这儿的人没有公序良俗,礼义廉耻,只有活着。

  他听发?廊的人闲聊,知晓了?新闻上不曾报道的细节。凶手的手段很残忍,是为了?钱,而且是误以为被害人有钱,这何其荒唐。

  说这件事的人笑哈哈的,笑杀人者是憨熊,被杀者倒霉蛋。他们一点不觉得害怕,也没有什么怜悯,能谈论?很久,并且在李秋屿问时相当?自豪,自诩知情者。

  他还是多给?了?“小妹”一些钱,出?来时,两家发?廊因为争客人大打出?手,像狗争食,李秋屿旁观着,这里九十?年代非常乱,治安不好,近几年有所改善,但?依旧算不上太平。

  李秋屿提醒她?,要注意安全,她?特别认真地点头,说攒够钱,就回家了?。到底攒多少算够,回家又要怎么样生活,李秋屿没问。可她?转头便对一个赊了?数次账的男人破口大骂,毫不留情,那是个城中村的男人,他也骂她?,污言秽语不绝于耳,他们互相冒犯,因为在彼此的认知体?系里,对方就是可以冒犯的,他在她?眼里,是又穷又滑头只想占便宜的垃圾男人,她?在他眼里,是卖肉的小婊子而已。这是底层的逻辑。

  李秋屿不同,他一看就是打另个世界来的,只是洗头,听人聊天?,他神秘,自动?被他们归为不能冒犯的那类人中去?。

  “小妹”是他无聊生活中再小不过的一个过客,他能做的,也不过是给?两次小费,短短两次,他听到许多事,不为正常社会秩序所理解的,挑战人神经的,却?又真实发?生着,这就是人,最卑鄙也最高尚的生灵。

  “我去?第二次,纯粹是无聊,因为那里发?生了?杀人案,我想听点刺激的东西,随便走走看看,打发?时间,”李秋屿说,“你还是中学生,本不该跟你讲的。你看,我实在没什么高雅的志趣。”

  明月听得渐渐放松,她?为自己的放松而羞愧,她?并不是真的全然信任李秋屿。

  “你喜欢听杀人案?”明月同时很震惊,“你还去?那里看?不害怕吗?”

  “不害怕,单纯好奇他们犯罪的动?机。我小时候在县城城郊看过枪决犯人,那时正值严打,有的人罪不至死,但?乱世用重典,这是国家层面的必然。现在很多事,放在那时候,足够枪毙的了?。”

  “那个女的,在严打的时候会枪毙吗?我知道这个,我们那里有人出?去?打工就做这个,你会看不起这样的女的吗?”

  李秋屿说:“会枪毙,至于我看不看得起,在我眼里,她?首先是个人,我怎么看待人就怎么看她,无论?男女,我们可以先不去?看性别,先按人的逻辑来。我对她的行为不评价,因为我并不真正关?心她?。”

  “可你多给?她?钱,她?会高兴的,你还是让她感到了高兴,不管她?是做什么的。”

  “不,明月,这样的行为也许是伪善,我能这么做,是因为我手头还算阔绰,这点钱不算什么。我受过高等教育,知道一个所谓文明理性的人应该以什么样的面目出?现在生活里,就是俗话说的虚伪。因为我手里掌握一定社会资源,我可以相对自由,我不用暴躁地跟人争吵,或者斤斤计较就能正常过日子。可当我处在穷人或者恶人的位置上,我的思维也会自动?变成穷人的思维,恶人的思维。本来,这些话真的不适合跟你说,会影响一个青春期的人,但?我相信,不会从?根本上影响到你,即使你可能听得有点迷茫,但?你是什么样的人,已经大致定型了。我说这么多,只是想告诉你,我没有你纯粹,也不是你想象中的纯粹。”

  明月果真如他所料,她?迷茫地看向他,像小动?物?在探究着什么,她?大受震动?,了?解一个人,是这样难,也许他自己都不够了?解自己,总是说自己不好,不是出?于谦虚。她?了?解自己吗?她?也没法解释那一晚为何情绪激愤,她?把?不属于他的罪,也定在他身上。其实是她?来城里后日积月累的一些愤懑,她?看到巨大的鸿沟,深知永远填不平。

  “你说这些给?我听,你就已经是纯粹的了?。”明月眼睛一点点亮起来,“没有人像你这样,你见过农村打井吗?至少得十?米左右,才能见着水。你说起你自己,就像打井一样,不需要工具,靠大脑见的水。可一般的人没有工具是没法打井的,一辈子可能都见不着水,因为没见过以为自己就是这样的了?,只有你,见着了?埋在很深很深地方的自己,虽然我不太懂那个地方的你到底是怎么回事,但?现在,我一点不觉得这是虚伪的了?。”

  她?突然意识到写奶奶写得不够,一定有她?没见过的,属于杨金凤这个人的水,也许杨金凤自己也不知道。要怎么写呢?要怎么尽可能往土地里钻,往深处钻,见着本人都不曾知道存在的一片水泽。她?的脸蛋又红起来,李秋屿一直凝视她?,明月看到他眼睛,忽而一笑,李秋屿冲动?地把?她?拉起来,却?又克制住了?,帮她?抚了?抚皱掉的裙子,他自觉不带邪念,单纯想抱住明月,怕吓到她?,也深知这样的举动?越界太多。

  李秋屿立马放掉她?,打开房门,叫来服务员上菜,外头很热闹,正是饭点儿,地上湿腻腻的,刚拖过,显然是这儿洒了?什么。大厅里坐满了?人,有人喝到面红耳赤,两杯酒下肚,便不是自己了?。还有做妈妈的正打掉那小孩乱摸的手,情侣则腻在一块儿,两个脑袋挨着吃饭,低声交谈。李秋屿莞尔,他收回目光,也要了?一瓶酒。

  “你要喝酒吗?”明月很惊奇,“你会喝吗?”

  李秋屿给?自己倒上一杯,一口饮尽,面不改色,对明月笑起来:“我都差点忘了?,咱们应该干杯,来,明月,拿起你的杯子,你可以喝果汁。”

  明月倒了?果汁,跟他碰杯,李秋屿仿佛异常高兴,他喝了?酒,微微上脸,整个人泛着一种不太寻常的红。明月小心观察着他,没见

  他这样过,上了?菜他也不怎么吃,频繁催她?,一定要吃这个,一定要吃那个。

  他今天?心里特别痛快,痛快到,好像记不起生命里有过这样的时候。这么极致的情绪,让他联想到性/爱,这一点不下流,所有人类巅峰的感觉,都是共通的,唯有一样,大部分不曾敢尝试,李秋屿突然想到这点,他的脸,白里透出?红,似乎在空调房里也热,李秋屿拽起衣领,扇动?几下,他笑吟吟地说:

  “待会得找个人来开车,我已经不清醒了?,你要警惕点,别让人把?咱们拐走了?。”

  明月问:“你醉了?吗?”

  李秋屿笑看着她?,他爱她?明亮的眼,爱她?圆圆的小脑瓜,爱她?能说出?话的嘴,最爱的,是她?现在属于他的时刻,外面随便怎么喧嚣,怎么死寂,这里只有他跟她?。

  “你看呢?我是醉了?还是没醉?”

  明月笑道:“醉了?会说胡话,还在地上躺着不愿意起来,拽都拽不动?,像个大肥猪。”

  “我可不愿意当?猪,”李秋屿摩挲着酒杯,眼睛比平常要热,“咱们算和好了?吗?有时候人跟人不必完全互相理解,也能相处下去?,你说是不是?”

  明月没回答,她?只是问:“放暑假我要回家了?,你会忘了?我吗?”

  李秋屿说:“你知道不会,为什么担心这个?咱们之间的关?系脆弱到这个程度了??”他一点不像喝醉的,口齿清楚,也没有寻常男人醉酒后的丑态。

  明月说:“我从?没忘过你,所以想问问。”

  李秋屿点头:“现在知道了??”他笑着伸手捏捏她?脸,看她?躲不躲,似乎想靠一个动?作来证明什么,明月没有,她?跟他和好如初,又像是谁也离不了?谁。

  大约是觉得酒气重,李秋屿拉开窗子通风,门口赵斯同在送几个中年人,非常巧,他们一行人也在这里刚刚吃了?饭。赵斯同转身就看到了?李秋屿,他眼尖,也看到了?明月的身影,赵斯同冲李秋屿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带点戏谑,还有嘲讽。

  “那是我们学校的领导,”明月在窗户跟前看,“他今天?找我们拍照了?,还有记者,我听同学说我们会上报纸。”

  李秋屿目送这些人走远,赵斯同忽然回头,跟李秋屿摆几下手,明月问:“他是跟你打招呼吗?”

  李秋屿深邃的眉眼凝聚成一团,他仿佛立刻清醒了?:“是,他又单独找你说话了?吗?”

  “没有,你为什么这么问,你怕他跟我说话?”

  “他有一套很能蛊惑人的说辞,一不留神,可能会被他绕进去?,他擅长这个。”

  “他这个人其实很坏?”

  “我不评价人的善恶,我只客观描述。”

  明月认真道:“我觉得,要是一个人不站善那边,也不站恶那边,其实就是站在恶那边。”杨金凤被打时,看热闹的人很多,他们不给?杨金凤说话,也不给?冯建设说话,明月是打那个时候,就明白了?这样的道理。

  李秋屿立马看她?一眼,明月说:“你生气啦?”

  “没有,当?然没有。”

  他像是如释重负地笑了?,一点不担心赵斯同找她?说什么了?,她?比他想的还要机警、聪明,她?不会被一些模棱两可,界限不清的东西蛊惑,她?有种天?生的直觉。

  他们一个暑假都没再见面,只通过几次电话。

  明月晒黑了?,杨金凤身体?一直不怎么好,她?便跟着一块儿摘西瓜,给?蜀黍地薅草,打药。一场暴雨后,泉水发?了?,她?又跟人一块儿趟水,在塘子里捉泥鳅。她?甚至设想了?一种生活,必须有这样的劳动?,但?不必太过辛苦,同时能够念书?,身体?和精神都要有事情做。她?觉得农民的生活全叫身体?的累占完了?,这样不行,但?又无可奈何,尽管她?一个假期里,经常胡思乱想,却?在看到一只粉蝶,一片野生益母草开出?紫花的时候,觉得自己爱这个世界,太爱这个世界了?,李秋屿为什么会觉得无聊,她?没想明白。

  她?思索着怎么发?现杨金凤的水,不是奶奶,是杨金凤这个人。她?千方百计套话,杨金凤烦了?,说:“你天?天?闲的是,问这干啥?”

  “因为我要写文章,要把?人写好,要挖很深才能把?人写透,像打井那样。”

  “咋,还要写我?还写透?”杨金凤不大高兴,她?的经验里,只有什么事说透,看透,人死透了?,写透?她?不晓得,“我看你疯了?,你可不要再写我,想写谁写谁,不要写我。”她?非常抗拒,更不愿意说什么了?,仿佛要是写出?来,都没法活了?,再叫人捧着什么杂志看见,杨金凤接受不了?暴露自己,她?有羞耻感。

  “你不支持我好好写文章吗?”

  “我支持,但?你老牵扯我干啥呢,还像打井,我都不知道你搁这叨叨啥事,你要么跟我去?赶集,要么搁家学习。”杨金凤把?她?说了?一顿,外头有人找她?,是隔壁村的,来传教的。

  自打庄子里劳力们去?打工,剩的老弱妇孺,尤其是留守的老妇人和中年妇人,便爱往教堂里去?,她?们信耶稣。所谓教堂,是三间堂屋,很破旧了?。是一个五保户老人去?世后,村里收回又临时放给?这些人用的。

  杨金凤当?然不信,她?啥也不信,那画上长头发?的洋鬼子能救人?真邪门了?。可她?病了?,出?不动?力气,她?一病,传教的妇女,便觉得有了?拯救一个灵魂的希望。

  这人来好几回了?,一整个暑假,明月留心着,庄子上信这东西的都是日子过得不如意的。但?是,冯大娘居然也在周日去?,她?都改了?称呼:礼拜天?。明月大为吃惊,怎么磊子哥月月姐不劝她?呢,哪里有上帝?

  堂屋里坐满了?人,大约有三十?多,不止子虚庄,邻村的也有。里头不是女人,就是小孩,小孩坐不住,便跑出?来凑一块儿你追我赶,一个男的都没有,男的都在外头打工,没功夫信耶稣。

  啊不,最里头的角落坐着个男人,是个偏瘫的老汉。

  她?们先是听一个人布道,接着齐唱赞美诗,那声音不好听,破破烂烂的,没发?音技巧,全靠扯着嗓子嚎。最后,这些人开始跪下祷告,各说各的,黑压压跪一地,闭着眼,有人身体?前仰后合,有人两手撑地,一直耷拉脑袋。她?们特别激动?,一边说,一边痛哭流涕,好像想起了?这日子里的伤心事,没人可说,只管说给?她?们的上帝。

  这场景看着怪可笑的。

  明月十?分不解,太愚昧了?,这太愚昧了?!一点都不符合唯物?主义,可见教育多么重要……她?一定要拦住奶奶,不能信这东西。杨金凤不用她?交待,她?非常顽固,谁想说动?她?无异于让一头驴拉动?全庄的麦子。

  传教的人看见她?,立马热情拉她?手,喊她?小姊妹。

  明月尴尬不已,传教的说,只要你信,就得救啦,上帝爱每个人,不管你做了?什么事,只要你说你信他,他就赦免你的罪,能上天?堂。不信的,则要下地狱,哪怕你是个好人。

  这也太无理了?,一个人作恶多端,说句上帝我信你了?,就上天?堂了??那冯建设呢?他要是信了?,也上去??明月绝对不愿意跟冯建设这种人待一个天?堂里。

  她?笑笑的,有点讨厌这个传教人,这人还是很热情,谁给?她?甩脸,也不会生气,百折不挠地传。黑压压的妇女们,从?教堂里陆续出?来了?,她?们有说有笑,那步履蹒跚的,弯着腰,拄拐棍走在最后面,明月看见最后的老人,心里又起了?怜悯。

  这老人生着病,坚持来的,她?相信只要她?够虔诚,上帝便会医治她?,传教的也这么告诉她?。明月心道,这不是骗子吗?生病要去?医院啊。冯大娘见着了?她?,很亲切的样子,明月问:“大娘,你怎么也来信这个?这是假的,根本没有上帝。”

  冯大娘说:“家里没人了?,就我自己,你大爷还在外头给?人帮忙年底才来,磊子跟月月都有自己的事忙,我一个人,来这跟人说说话,觉得才好。”

  明月说:“你婆婆呢?”

  “开春走了?,家里没人啦,明月,那么大个院子,就我自己,我心里慌。”冯大娘一点不跟她?见外,什么都说,又问她?在城里学习怎么样,问了?好些,好像终于逮着了?一个人,使劲说话。

  这离她?在城里的生活多遥远啊,离那群人也多远啊。

  明月看见了?冯大娘的寂寞,庄子的寂寞,这里头,也有杨金凤的,乡下人受身体?的苦就不**神的苦了?吗?她?家的院子没冯大娘家的大,没人亮堂,没人装修好,可那又怎么样,里头坐着的,都是一个女人。一个坐小院里,一个坐大院里,从?天?明到天?黑,一直坐到像荣姥太那样的年纪,如果不肯随子女,或是没法随子女进城,最终便也会死在院子里。

  她?又何必执着地问奶奶,有些事,不要问,用眼睛看一看,用脑子想一想,便晓得了?。

  最后的老人,走得还是那样慢,明月看着她?,忽然觉得自己很残忍,她?不能告诉人家这是假的。她?们的丈夫、儿子,去?了?城里打工,人们把?他们叫做“农民工”,农民工是脏的,没素质的。他们留下的老母亲、妻子,在庄子里,不能再被她?看作是愚昧的,人家就这么点寄托了?,上帝爱她?们,这一世活着不易,死后一定是光明的。这样的爱,得到非常容易,只要信,就能得到,这是她?们唯一能做到的,去?信。

  明月的想法急遽变化,在跟老妇人对视的一刹,她?的眼睛浑浊,也认不得人,她?太老了?,这么艰难来这里,是找上帝爱她?的,不是来听一个念了?许多书?前途一片光明的少年告诉她?:你太蠢了?,这压根没有的事。

  她?是打她?们中间来的,不能到城里念了?书?,就指责她?们。这才是背叛故乡。她?有钱给?人去?医院看病吗?她?有能力帮这里任何一个人吗?没有,没有那就闭嘴吧,虚幻的安慰也是好的,不能把?穷苦人的这点东西也自以为是拿走。

  明月非常清楚地意识到这点,她?忽然就瞧见了?自己的“水”,不能念了?书?,学了?诸多道理,便忘记真实的人,真实的处境,想当?然看问题。她?为自己的想法先是羞愧,很快明朗,她?只有离开家乡再回头看家乡,才能明白一些事,这个机会,是李秋屿给?她?的,不急着评价,不分男女,先把?对方当?成“人”来看,明月激动?不已,她?忽然理解了?他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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