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纵虎嗅花
第77章 回城前,李秋屿把该……
回城前,李秋屿把该安排的事?情?都安排好了,屋子?、院子?,都打扫得很干净,园子?里的菜,若是长成了没人吃,任其烂掉,太可惜了。明月叫冯大娘记得过来摘菜,吃不?下的,或拿去卖或送人。
李秋屿还?带着?她去了趟表婶家,棠棠在屋里看电视,她念书不?行,表婶已然放弃,只求她平安长大。棠棠爱吃零食,沉迷于电视,家里来人了眼睛也舍不?得挪开,杨金凤的死,她心里有过模糊的难过,回来便忘了,该吃吃,该玩玩。
“棠棠,你听?婶子?的话,我有空就来看你。”明月殷切地看着?她。
棠棠往嘴里搡虾条,电视屏幕把她小?脸映得一亮一亮,她什么反应都没有。
表婶拍她胳膊:“棠棠,姐姐跟你说话呢。”
棠棠不?耐烦一扬手,继续看电视,吃零食。
明月失落地走出来,她对不?起棠棠,她念书好,可却不?能辅导棠棠。她不?能带她买零食,给她扎小?辫,她是姐姐,做的太少太少了,她们明明一块儿走过一段很亲密的路。
表婶在一旁安慰她说,小?孩儿叛逆期,长大就好了。
“这是奶奶身上的钱,给棠棠用。”明月把一个裹起来的红手绢给了表婶,里头零零碎碎,不?到?百元,一角的硬币上有怒放的菊花,表婶打开来看,哽咽说,“你奶奶是苦命的人,明月,到?外头好好念书,棠棠我跟你表叔会看顾好的。”
明月跟李秋屿上了车,表婶喊棠棠,棠棠像聋了,死活不?出来。等了片刻,车子?发动,表婶站门口相送,明月眼泪直流,她无论去哪儿,杨金凤都不?会送她了,她要?去天涯,去海角,身后都没那样一双眼目送她了。
车子?开远,棠棠才跑出来,直撅撅望去,忽然又一溜烟跑回堂屋,趴沙发上呜呜咽咽哭。表婶跟进来,坐她旁边:“好了好了,下回姐姐来,得叫人。”
棠棠满脸眼泪,一撩头发:“不?叫,是她们不?要?我的!”
表婶黯然,只是给她擦了把脸。
李秋屿对这附近的路非常熟悉了,他一向没什么心情?看风景,现在觉得十分亲切。这儿养育了明月,路是她走过的,麦田是她劳作过的,风吹过她,此刻也吹着?自己?,李秋屿觉得周围一切都活了起来,不?再是寂灭的。
他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好好洗澡,换衣服,弄得清清爽爽去酒店。他这次请假时间有点长,半个月,酒店临时安排了人负责工作,跟他汇报。李秋屿一回来,大家也不?好问什么事?走这么久,他从不?爱说私事?。
明月复课了,她很沉默,一天也说不?了几句话,李秋屿每天来接送她。她觉得这样比较麻烦,但也不?是很想待学校,有时状态好,有时突然忍不?住哭一场。
她发现李秋屿换了辆新车,比原来的大,坐进去宽敞,舒适,车型也不?一样了。
李秋屿换车特别迅速,到?店里看看,试驾一下,便买回来开。明月坐车里摸来摸去,什么都变了,只有她送他的小?挂饰还?在。
“原来的车不?能开了吗?”
“不?适合出远门了,这个有没有感觉更舒服点儿?”
“舒服,比原来的好,你要?出远门吗?”
“等你放假,咱们出去转转,散散心,念书也不?在于那三天五天。”
“去哪儿?”
“看你想去哪儿。”
“你工作怎么办?”
“我的工作也不?在于那三天五天,可以请假。”
她还?没考大学,没钱,没见?过什么世面,到?过的地方一只手数得过来。她失去了最亲的家人,永远不?能再相见?,即便如此,她还?是已经比乌有镇的大部?分同?学幸运,她拥有李秋屿全部?的情?感,这个人世,她并没变作孤零零一个人。
明月说:“我没想好,我们上小?学的时候,课本?上有长城,颐和园,兵马俑,还?有小?兴安岭,写了很多地方,我一个也没去过。语文书上的插图,好看得要?命,我总幻想自己?住那样的地方,但其实春天的时候,我们那里也很美,就是春天还?是会觉得寂寞,到?处充满生机,不?晓得为什么,我老?觉得寂寞,以为长大就好了。”
她想起春天,便对李秋屿笑笑,显得腼腆,李秋屿有点恍惚,总觉得这一幕万分眼熟,熟悉到?令人惆怅。
“咱们先不?去太远的地方,比如小?兴安岭,等你高考完咱们开车过去。这个暑假,去个近点儿的?”
明月望着?他眼睛:“你是因为这个,才换的车吗?”
李秋屿说:“本来也该换了,无论是开起来,还?是坐着?,都让人觉得更舒服就够了。”
明月道:“有了这样的车,是不?是能去很多地方?我能学开车吗?”
她流露出那么一点兴致,李秋屿抓住了说:“能,明年暑假就可以,你能做的事?还?多着?呢。”
明月不?说话,又望着?他,她的眼睛非常纯净,瞳仁乌黑,亮亮的,好像里头什么都有,又像是空无一物,有点像乡下路边停着的动物,一头小?牛,或者一头小?羊,好奇安静地瞧过路的人、车,李秋屿心跳快了。
他们吃完饭,明月要?去把头发剪一剪,头发太长,夏天洗起来不?方便。李秋屿带她到?小?区附近理发店,人家给她洗头,手法温柔,她一想到?杨金凤这辈子?没享受过这样的服务,眼泪无声?淌下。
都坐到?镜子?前了,她从镜子?里看看李秋屿,李秋屿立刻走上前来,弯腰问她:“怎么了?”
“又不?想剪了。”明月小?声?说。
李秋屿非常平和:“没关系,不?想剪不?剪,想剪了咱们再来。”他转头跟理发师表达了歉意,把账结了。
出来后,李秋屿买了个西瓜,跟她一块儿回家。西瓜很甜,红红的,全是沙瓤,明月吃了几口不?太想吃了,她胃口淡淡的,人瘦了好些。
“我怕剪短了头发,万一奶奶夜里来看我,认不?出我。”明月跟李秋屿解释。
李秋屿说:“不?会的,你什么样子?她都能认得出。”
明月问:“你觉得我迷信吗?”
李秋屿道:“不?迷信,信点什么总比什么都不?信要?好。”他把茶几收拾了下,明月目光跟着?他,李秋屿忙碌完,发现她跑书房待着?去了。
李秋屿过来看看,倚在门框:“现在还?怕这儿吗?”
明月摇摇头,李秋屿便不?再打扰她,把门轻轻掩住。
她在书房很久不?出来,李秋屿坐沙发上用电脑看报表,往墙上钟表瞥一眼,他又起身到?书房查看。
门闪开条缝,明月趴桌子?上睡着?了,纤瘦的身体弯曲,像薄薄的柳叶。李秋屿轻手轻脚过去,她胳膊下压着?稿纸,地上掉落了一张,他弯腰捡起,上面显然是明月今天刚写上去的东西:
“我拥有的太少,得到?的又太多了。我见?识的太少,体验的又太多了。这大概就是我目前为止全部?的人生总结,我还?得摸索着?活,他也还?是活着?的,一想到?这,我才能得到?真正的安慰,不?至于枯萎。他能从死里再一次活过来,我也能,他经历一次,我也经历一次,我们正正好要?在一块儿,我不?要?再想其他,只想这一点,就一定能跨过某条河,到?对面去,那儿开阔又壮美,是我从没见?过的好世界。”
李秋屿捏着?纸,反复读了几遍,上面有圆圆的泪渍。他站了一会儿,把明月抱起来,她睡得太沉,在这间充斥过死亡气息的凉爽屋子?里,似乎再也察觉不?到?恐惧。
她鼻息平稳,看起来什么烦恼也没有,半边脸压出了点印痕,李秋屿偏着?头,凑近观察,她小?臂上也有,红红的一块,他轻轻触碰,不?知不?觉俯下身体,嘴唇几乎要?挨到?她脸,李秋屿忽然抬首,又慢慢站起来,走了出去。
他换车的事?情?,不?算什么,在酒店的人看来李秋屿早该换车了。他人是回来了,但每天行色匆匆,经常离开酒店,事?情?基本?委托给了两个副手。赵斯同?一来,想见?他都很难,也清楚他这段时间不?在,像年关那次一样,人间蒸发,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赵斯同?知道。
李秋屿的心思在一个女?孩子?身上,她死了奶奶,他是如丧考妣的心情?吗?赵斯同?觉得非常荒谬,李秋屿真的变了,变得面目可憎,年轻的鹰隼,变成了一只吃食的鸡,仿佛一只鸡,也有恒定的轨迹和自己?内心的律法。
两人难得擦肩而过,李秋屿像是完全没看见?他,赵斯同?张了张嘴,最终没喊住他,微笑着?看人消失。
李秋屿接了个电话,是孟渌波,叫他马上到?家里来一趟。语气威严,不?容人拒绝,他听?得不?舒服,略作思考,忍耐着?开车来到?孟家。
客厅的气氛很压抑,李秋屿刚踏进来,便嗅到?了。
孟文珊在沙发上正劝着?孟渌波,地面上,是摔碎的瓷器,李秋屿瞥了两眼,绕开破烂,心道这又是何必呢,一个谈资没有了。
“你来了?”孟渌波抬头,两道花白粗眉拧起来。
李秋屿道:“不?是您叫我来的吗?”
孟文珊跟他使眼色,李秋屿微笑,直觉是孟文俊出事?了,事?情?还?不?小?。
“你大哥遇上麻烦了,正在调查他,这事?跟赵斯同?脱不?了干系,”孟渌波眼中精光闪闪,“你早知道赵斯同?什么人,是不?是?我告诉你,你大哥就是被他下的套,现在找你大哥背锅,搞不?好,你大哥得坐牢!他没事?人一样,这些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
孟渌波认定李秋屿什么都知道。
李秋屿淡淡的:“我知道什么?我是上帝吗?”他语气也不?冲,还?是很斯文的,看起来跟赵斯同?特别像,这让孟渌波大动肝火,“你在报复我,还?是报复你大哥?”
李秋屿笑了:“我没这么闲。”
孟渌波眉毛抖动:“你一直对当初的事?怀恨在心,觉得是你盘活了厂子?,但却被你大哥一脚踢开,你恨他,也恨我。”
李秋屿微笑道:“厂子?不?是我盘活的?当初,您把我从北京叫回来,给您帮忙,给孟文俊那个蠢货擦屁股,我有说什么吗?你们不?需要?我了,可以,我到?哪儿都能找份活儿干,而且能干好,不?像孟文俊,半截身子?快入土的人,还?要?您这个土都埋到?了脖子?的操心,我恨什么?要?恨,也得您恨他合适。”
“李秋屿,你他妈混蛋!”楼梯那孟文俊突然下楼,本?来,夫妻两人在楼上吵,见?着?了李秋屿,火力立马转移。
他冲下来,要?打李秋屿似的,被孟文珊起身连忙拦住了。
“秋屿,你今天怎么回事??叫你来,是商量事?的,大家一块想想办法,你跟赵斯同?毕竟有交情?,”她一边拦着?孟文俊,一边焦急看着?孟渌波,“爸,您又是干什么,说好找秋屿调和的,怎么反而先怪罪起他了?”
孟文俊在那大喊大叫:“找他不?如找狗,他就是跟赵斯同?串通好的,赵斯同?都他妈就差把话挑明了说,李秋屿,你果然是条喂不?熟的野狗!”
李秋屿面不?改色:“刚知道吗?确实没你这种家狗会叫,要?坐牢了?不?想坐是不?是?那去跳楼,你不?是有段时间差点要?跳楼了?现在又有机会了。”
孟文珊吃惊地看向他,李秋屿笑模笑样的,说的话,却完全变了个人,他往常是默然的,几乎不?怎么说话,她以为,他心里多少是有他们的。
“秋屿!”孟渌波猛得拍了下茶几,“你,你今天是想把你老?子?气死是不?是?”
李秋屿道:“我早说过,我没这个本?事?,”他上下扫了孟文俊几眼,“你这样的蠢货,好高骛远,自私自利,走到?今天完全是咎由?自取,没有赵斯同?,也有张斯同?,王斯同?,”他目光又回到?孟渌波身上,“当初没有我,你们早该完蛋的,撑到?今天才出事?,是托我的福,我话说得够清楚了。”
他皮鞋尖轻轻一踢瓷片:“可惜了,这么好的白瓷。”
客厅顿时乱作一团,孟文俊挣着?要?来揍他,眼睛凸着?,一边挣一边破口大骂。孟渌波脸色发白,手颤抖不?已,连连指着?李秋屿,孟文珊已经吓出眼泪,替他抚背,哀求的目光投向李秋屿。
“秋屿,你看在爸年纪这么大的份上……”
李秋屿打断她:“不?好意思,看不?了,我在你们身上时间花得够多了,该结束了,以后各走各路,”他眼神复杂地看了看孟渌波,“您对我什么心理,自己?清楚,我也清楚,我一直不?点破,是留几分颜面,有些话说出来就没法再见?面了,今天说破了,到?此为止,孟文俊是要?坐牢,还?是跳楼,都跟我没关系,”李秋屿又微微笑起来,释然的,轻快的,“您也是。”
他说完,不?顾身后的骂声?,孟文珊的挽留声?,大步流星走了出来。
第78章 黄昏时分,风先大起……
黄昏时分?,风先大起来,乌云卷滚着?走过,微尘呛人,等暴雨落下来,城市霓虹朦胧着?,飘摇着?,远近的车流汇成亮闪闪的游龙,李秋屿望着?窗外:雨下得这?样痛快!
他回酒店吃晚饭,见赵斯同也在?,一个人挑挑拣拣,什么都不合胃口似的。赵斯同只?要来,几?乎每晚都有应酬,今天没出去,很罕见。李秋屿没刻意避他,找了个靠窗的位置。
赵斯同过来了,毫不见外地?坐到李秋屿对面:“惊风乱毡芙蓉水,密雨斜侵薜荔墙,好诗应景啊。”他念书极聪明的,三岁能背古文?,无论见着?什么风景,脑子里都能自动匹配一句古诗文?,赵斯同算得上博览群书。
李秋屿难得有心情欣赏外头雨幕,天色昏昏,混沌迷蒙,他胃口也很好,见赵斯同吃很少,微笑说?:
“吃得少,又用脑过度,这?可不符合你长寿的愿景。”
赵斯同敲敲盘子:“你自己看,这?自助餐有什么突出的优势吗?我一直说?你们酒店各方面都应该提升一下。”
李秋屿笑笑,对赵斯同的吹毛求疵习以为?常。
“孟渌波没找你吗?”
“看来你早算准了,”李秋屿意味深长看向他,“你手段不错,栽赃陷害玩儿得也不错。”
赵斯同惊讶:“你不高兴?孟文?俊那样的猪头骑到你头上拉屎都能忍,我替你出气不好?”
李秋屿漫不经心的:“你想怎么样,我拦不住。”
赵斯同点头:“你拦不住的是孟文?俊的贪心,他什么都想投资,我不过随口一说?,他就上赶着?去了,我怎么知道那是个无底洞呢?他窟窿填不上,只?能骗银行贷款,挪用公司的资金,搞非法经营这?种事可不是我教的。”
他微微笑着?,有种俯瞰众生的淡漠感,李秋屿不用他说?,也能想到孟文?俊一定是上了赵斯同的当。
“你在?这?里头,想得到什么?玩弄他的快感?”
“我是为?了你。”
“别说?得这?么冠冕堂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