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大辟敌
时间还早,顾思成睡不着,只直溜溜望着梁吟。
梁吟又调开病床正前方略高位置的电视机,升起病床靠背,两个人看电视上播放的节目——准确来说是她看节目,顾思成依然直溜溜盯着她。
“在想什么?”梁吟问。
“在想我以前哪里见过你。”
他已经琢磨好几天了,日夜都在想。但就像做题目一样,一道题偏偏想要记起它的答案,偏偏记不起。
梁吟随他,继续看无聊的电视剧。但也看不进去,顾思成目光太侵扰人了。
她终于关了电视,扭回头看顾思成,看了一眼又移开视线,想叹气。
她知道为什么现在这么无聊了,因为寻常这时候他们都在进行床上运动。而医院有这么多眼睛,明显不是可以乱来的地方。
但这是私人医院高级VIP病房,也不是没有人乱来。
梁吟把门锁上,小窗放下遮光布挡住。她站在病床旁看回顾思成,掀开他盖着的被子,用病房配带有的“老人翻身器”把顾思成扶着转了个身,在顾思成懵且呆滞的神情里,褪下他宽松的病号裤。
医院里有许多不能自理的人,有久在病床上不能起身的人,即使是在普通病房,周围有其他患者和亲属在,拉上一道薄薄的帘子,就是维持自尊的“遮羞布”。
梁吟给顾思成拉了帘子关了门,所以顾思成的“暴露”其实也不算很“暴露”。
但他还是涨红了脸,压低声音说:“梁吟,这是医院!”
梁吟点头,无所谓道:“我知道。”
她终于来了些兴致,而不是这么无聊。找到便携尿壶,抵到顾思成身前,说:“我照顾你。”
顾思成醉酒的头脑本就有些昏,这时候手脚撑着床,脆弱处被拿捏,好像一下子全身都动不了。
梁吟说:“还是这幅样子可爱。”
她像无数人哄小孩子给小孩子把尿那样,哼着“嘘嘘”起来。
顾思成脸红得像要滴血,狠狠瞪梁吟:“拿开!”
这才是梁吟乐趣所在。她把人玩逗得没有力气了,扶他躺下给他清洗,终于上床心满意足地抱着人睡觉。梁吟身体一直偏凉,她喜欢热热暖暖有手感的顾思成。
第二天,胡天汉转院了,顾思成的病友没了。梁吟依然不陪他,放任他白日在病房里无聊。
他碰不了酒,清醒着时是很难受的。他的身子发热,好像随着思绪仍位于火海里,有被火焰灼烧感。但比身体还受煎熬的是心理,照片被烧毁了不代表没有存在过,他脑海里清晰回忆得出三好学生照片和卖//淫男照片的比对。
虽然过往是他所不喜的,但却是世人承认的“成功”的过往。梁吟喜欢的也是那时候的他。
现状他并没有明确讨厌,但却是低俗、萎靡不振,不需要任何人评价,他自己都看不起自己。梁吟对他的喜欢就像是从曾经剩余、施舍给现在的他。
他整天整夜浸在这种难过里,不喝酒的时候还看得见幻觉,眼里全是“妖魔鬼怪”恶心玩意儿。顾思成觉得自己有一天会疯掉。
这日梁吟回来,他像摇尾乞怜的狗狗般率先冲过去迎接示好,又像是瘾君子渴求别人赐给药物时那无所不用其极的不要脸模样。
顾思成舔着笑:“阿吟,如果你白日没时间陪我的话,能不能让其他人陪我,比如我的救命恩人胡哥,你能让他搬回来么?”
梁吟想自己好吃好喝、昂贵病房设施供着顾思成,顾思成所做的一切奇怪行为都是他自己乐意,而与自己无关。她不多在意,说:“不可以。”
顾思成骤然沉默下来,一连沉默了多日。梁吟把玩他身体时,他身上和面部出现些生理反应,但整个人的思绪好像飘了很远,不在躯壳里。梁吟绞尽脑汁和他说话,效果甚微。
她为他找了心理医生,觉得他可能是火灾后的创伤反应,但面对心理医生时顾思成也什么都不说。
梁吟开始怀疑是顾时泰的问题,甚至想要去找顾时泰问问怎么把人弄成这样了。
时间流逝,到了出院那天,梁吟领着顾思成回到重新装修了一下、显得崭新的出租屋。顾思成的情绪好了一些。
他做好防护措施,即可以像之前一样几天和梁吟出门约会一次。
在春日渐浓、草长莺飞的日子里,梁吟带顾思成去检验过没有异化状态的公园里,觉得满园生机也给顾思成带来了一些生机,他看着她,微微在笑。
梁吟却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第56章
温柔哄骗
梁吟不喜欢任由问题发展, 她今日特意抽出空带顾思成出门,一为散心,二为解决问题。
阳光明媚, 春风拂过柔嫩的青草地,顾思成的笑像是记忆里年少时候遥远的笑, 装模作样, 叫人厌恶。梁吟心中不爽,伸手用力捏扯了顾思成脸一下, 顾思成的脸立即红肿, 笑容顿住,四肢僵硬,往后退了一步想避让。梁吟挨近两步, 双手抱着他的腰,抬脸仔仔细细地看他的面容和眼睛。
“是我做了什么让你不开心的事情么?”梁吟说话声音故作温柔,眼睛却执拗冒光地盯着人,神情十分别扭。
她这时候像“小鸟依人”的女朋友, 但顾思成知道梁吟不喜欢反省自己有无错误,是被他这要死要活、半死不活的模样逼着妥协。
他愧疚:“没……”
“那你怎么用这种眼神看我?”梁吟语气立即不妙起来。
与此同时,梁吟感受到顾思成胸腔提起一口气, 手下腰身的肌肉绷得很紧,春日衣裳薄又透, 好像能碰到温热的皮肉,梁吟忍不住上下摸了摸。
顾思成见梁吟神情认真,但动作狎呢,反应了一会儿, 慢吞吞地眨眼,问:“什么眼神?”
“那种疏离的, 虚假的,曾经不喜欢我时的眼神。”
梁吟退后一些仔细望他,神情没变化,像是平常般问:“顾思成,你不喜欢我了么?”
顾思成正想着自己曾经是什么眼神,忽然心像被人用重器敲了一下,平地惊雷炸响,他猛地抬眼望梁吟,嘴唇蠕动,没说出话。他眼睫颤动得厉害,眸中水光潋滟,在柔媚的日光下像融入其中的风景画。梁吟眨眨眼,忍去心猿意马,继续问:“不要思考,说你正在想什么?”
顾思成扫了眼草丛中自己与梁吟的距离,如实道:“你这样说,是因为已经对我没耐心,想分手了么?……你想放弃也情有可原,毕竟是这样的我,我能理解。”
肢体却和言语不同,他低下眼,手指紧握,呈现出是不愿意放手的姿态。
梁吟笑了笑,问:“你是因为一时的新鲜感才和我在一起么?”
“不是!不是因为新鲜感!新鲜感能维持这么久么?”
“谁知道呢?”梁吟眨眨眼,细数,“也没多久吧,一个月,两个月,三个……快该腻了吧?”
“不会腻!”顾思成狠瞪梁吟,声音略大,引起了旁边其它游人的注意。
梁吟上前牵住他,顺着小路往前走。气温回暖得极快,前方有一片盛放的金灿灿花田,行人错落其间来往拍照。他们距离花海愈近。
梁吟说:“谁不会腻呢?”
在顾思成无意义的反驳前,她又问:“你喜欢我什么?”
顾思成心道这问题迟了几月,早该问了,他回答得很快:“也许你的方方面面。”
“真的没有喜欢过其他女孩子?”
“没有。”
梁吟语出惊人:“你可能只是没见过穷人,乍一见,心中新奇,觉得是喜欢。”
顾思成觉得荒谬:“我又不是小孩子,我当然分得清楚。”
梁吟说:“因为你遇到的人都和你在一个阶层,你不好奇她们。你想逃开你父亲,逃开你所在的地方,遇上我,觉得我手段流氓无所不用其极,但无拘无束,像被困的鸟儿向往自由,像乖孩子喜欢坏孩子,于是一点一点想要靠近我。”
“……这不是喜欢么?”
梁吟挑眉,望向顾思成:“喜欢我的可爱,还是喜欢可爱的我?”
顾思成脸稍红,握着的梁吟的手前后摇了摇,轻声:“喜欢可爱的你。”
梁吟摇头,“才不是。”
顾思成恼怒:“你凭什么这么说?”他觉得梁吟才是完全不懂喜欢与否的那个!
梁吟神情认真:“因为我认识你很久了,也观察你很久了。你最初同我上床是因为生活无聊,自暴自弃,你后来这么爽快地把资产给我是因为你本来就不缺少、不在乎这些。你把你不在乎的东西给我,怎么能证明你的喜欢?”
梁吟说得似乎挺有道理,顾思成不急着回答,而先沉心思考。还未待想清楚,梁吟松开握他的手,他立即又握回去。
小路狭窄,容纳两人通行显得困难,他们肩膀紧挨在一起,不然就要落到田埂下。他们的距离已经足够近,但风仍然能从两人身体中间穿过,吹拂起鬓发。
梁吟又松手,好像有咄咄逼人的姿态,顾思成顾不上心中一些微妙的想静心思考的想法,再又把梁吟的手紧紧握住,急道:“那要怎么证明?你说我的那些话有证据么,没证据那可都是些冤枉之词,我还觉得你根本不会在乎我喜不喜欢。我没有不喜欢你,我怎么会不喜欢你,怎么会是什么一时的新鲜感。我想和你一直在一起,我只是怕你想推开我,我答应过你你不要我时我就好好松手,我也不想死缠烂打,但……怎么做得到呢……”
梁吟侧脸,在顾思成看不见的地方,眸子轻轻扬了一下,春风中有清浅笑意,她装作难为情地说:“可是我看你根本不想和我过下去,天天冷暴力我。”
“我没有冷暴力,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有回,你想做的事情我都尽力满足了!”
顾思成蹙着眉,语气颇委屈,扳着手指算账,“从出院到今天,我就算心里有些难过,有些钻牛角尖想不通,你要……咳,我每次都答应了啊,你不——”
梁吟小声:“死鱼一样,我奸尸么?还是劣质款玩具。”
“——你不在的时候,我想你想得很难受,但还是把欠你的清单理好了。”
顾思成后知后觉意识到梁吟说了什么,脸爆红,左右看看周遭的人,顿时更委屈地牵紧她,“我都是病人了,怎么还这样说我,我很努力配合了……”
梁吟侧脸忍住笑意,回过头道:“我看过你的清单,缺了些东西。”
“什么?”顾思成心想怎么可能,除了他没翻开过不知道的,其它的他都记得,一一比对写好了。
“记得我那些天织的毛衣么,准备送你的。”
“送我的?”顾思成简直不敢信自己听见的。
“对,”梁吟点头,“已经烧没了。”
“……”顾思成想象中织毛衣都得在人身上比划比划,梁吟从来没在他身上比划过,他也就以为那不是他的,而是给安琳的。现在恍然,他的身体梁吟熟成那样,还需要比划么?又看梁吟,想起她看电视顺手织毛衣时那“贤惠”妻子的模样,有些受宠若惊,虽没收到实品,但心里暖洋洋的。
“我快要织好了,就算作织好了,你得还我一件完整的。”
“这还不简单?”
“我要你亲手织的毛衣,知道么?”
“我怎么会……”顾思成改了口,“我记下了,我会补在清单上的。”
他心里雀跃地飞起,梁吟织的毛衣是送他的,梁吟能为他做的他为什么不能为梁吟做?织一件毛衣而已。
梁吟继续说:“你记恨我把胡天汉送走,但他的酒戒不了,你身体不如他,不能承受,确实不能同他继续喝酒。我也不喜欢天——”
顾思成打断,气道:“什么叫身体不如他?”
梁吟平静接上:“——天天和一个醉汉睡觉,很臭,你都不嫌你自己么?你身体怎么样还用我说么?动不动咳嗽吐血昏迷幻觉,你和人家比?”
顾思成缓慢反应,气狠了松开梁吟的手:“你嫌我——啊!”
他向旁踩到了田埂边缘,一脚踏空,栽到花田里了。花枝戳皮肉,刺得皮肉骨头疼。顾思成曲起手肘遮住日光,也遮住自己眼睛不看梁吟,但耳边是梁吟清晰的笑声。
“你自己不嫌弃你自己么?平地走个路都能摔下田去?”
顾思成剧烈喘气,憋气半天憋不出话。身旁花枝响动,是梁吟在他身旁躺了下来。
梁吟声音平静认真:“你现在萎靡不振,是因为你那自尊心太高。你过去在其他人眼中还算可以,现在是个靠着女朋友养、靠着女朋友照顾的身体不好的废人,连最基本的生活都做不好,更不用说其它成就。你想脱离过去,但还是摆脱不了世人的评价体系。是这样么?”
梁吟扭过头去看顾思成,顾思成面颊气鼓鼓的不愿意看她,她目光柔和,说:“就不问问我怎么想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