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暴雪天 第23章

作者:姑娘别哭 标签: 强强 都市情缘 日常 现代言情

  他自己就是这样的人,使不完的劲儿,无论什么时候,那魂儿都聚着,任谁看了都说他是个铁骨铮铮的汉子。他也见不得身边人整天要死了似的。哪怕像野菜姐那样呢,一会儿要死了、一会儿活过来了,至少还有弹性。

  433嘴唇动了动,又要哭了。他万万没想到自己这次出来会遇到一群这么好的人:“徐哥,徐队,谢谢你们。”

  “废话真多。我要饿死了,进去吃饭吧!”徐远行搂着433肩膀,把他带回了饭馆。里面已经升腾起了热气,羊肉的鲜味悠悠地钻进人的鼻子。大家吃得脸红扑扑的,就连曾不野都开始脱衣服,叫服务员加菜。她摆起东道主的做派,对大家说:“尽管吃,今天我请。海拉尔满洲里徐队请,这是说好的事。”

  “说好的事就不能反悔吗?”徐远行问。

  “当然。”

  那咱俩搞对象到了有好感这一步了,下一步到底睡觉不睡觉?他想这么说,但他不敢。他怕曾不野筷子一摔揪着他衣领子把他拽出去睡觉;又或者筷子一摔,头也不回走了。曾不野这人太不稳定。

  “野菜姐请客,那我们要敞开了吃!”

  青川车队的人说到做到,转身又加了一轮肉。小扁豆吃得很香,嘴角上沾着麻酱,不时用手指头抹一下,舌头舔一下。小姑娘吃出了一头的汗,再不时用小手扒拉一下头发。这下好了,变成一个“小麻酱人儿”。曾不野拿起湿巾为她擦脸,她就乖乖地仰起小脸儿让她擦。肉嘟嘟的小脸,曾不野甚至顺手捏了一下。

  “喜欢啊?”绞盘大嫂说:“喜欢回北京你帮我养吧。”

  “我只能做到饿不死她。”曾不野说:“我没有能力养好任何东西,我养的花都死了。我只能养木雕,因为木雕只要不泡水就行。”

  “你倒是把自己养挺好,一个人饭量顶一桌大老爷们。”徐远行把话题岔开,起身走到曾不野面前为她倒了杯热茶:“走,吃完了哥带你们压马路去。”

  “怎么压?”川卡问。他自来熟,才几个小时就跟大家混熟了。他虽然远在四川,但全国那些有名的越野车队他早有耳闻,今天碰到的就是名声在外的“青川”。他现在要感谢队友的抛弃了。

  “吃完跟我走吧!”徐远行说。

  阿尔山这座小城,在大兴安岭的群山之间,最美的风景自然都在山脚。就顺着寂静的干净的街道走,一直走到山脚下。推开那个木栅栏,里头有一条幽静的路,可能还有一段废弃的铁路。就沿着铁路走,大兴安岭的冷冽会拥抱你,但你不会害怕,因为那冷冽也足够干净。

  走累了,出来,找个地方喝口茶。但是视线一定要好。因为夕阳来了,它会笼罩这座小城。那些错落的蓝色的、黄色的、红色的、橘色的屋顶虽然覆盖着一层雪,但夕阳一照,那颜色又换了一种方式显现了。整个小城闪着温柔的、明亮的光。

  “我真希望你也能来这里走走。”曾不野给李仙蕙发了一张夕阳小城,接着说:“我要为我屡次放你鸽子向你道歉。也要为从前我一次次不顾你的感受,把我所有的情绪强压给你道歉。今天才知道做我的朋友多么辛苦,感谢你一直做我的朋友。”

  过了很久,李仙蕙给她回:“我养的花终于开了。我没觉得辛苦。”

  接着发来一张涕泗横流的狼狈照片,不知道为什么,李仙蕙就是很感动,就是忍不住想哭。

  “等你回来,我也辞职不干了,回北京。咱俩一起计划一下旅行。”李仙蕙这条消息之后跟着一个大大的拥抱表情。

  “好。”

  这座城市可能只是诸多边境城市的一座,她去过二连浩特,感受过远古文明的雄浑;她来到这里,看到一座静谧的童话之城。她不知道后面的旅程还将看到什么,但她已经相信,那一定会是一场又一场奇遇。

  今天她的心好温柔啊。

  她已经太久太久太久没有过这样的感受了。这种真实的、活着的感觉,一点点击穿她佯装的坚强,击穿她情绪的铠甲,让她袒露出来。

  她原本也是一个很好的人。她快乐、坚韧、聪敏、可爱。她原本也是这样的人啊!

  曾不野就站在街角,看着被夕阳抚摸着的那些漂亮的屋顶。街上车与行人都不多,倘若要走,车开得很慢,行人步履悠闲。

  她一个人走太远了,徐远行不放心,一路追赶过来,看到她抬头看着夕阳。夕阳笼罩着她,让她看起来无比温柔。

  他紧着跑几步,学着当地人的人口音:“你干啥啊?”是的,别怀疑,阿尔山人讲话就是带着这样热乎气儿的,近乎东北话的。

  曾不野指着夕阳说:“你把太阳给我摘下来。”

  “我看你像太阳。”

  “那你给我买几个烤串儿去。我要烤鸡皮,酥脆的。”对面的街边烧烤,炉子还在冒着烟,上面摆着的一长串肉串儿滋滋冒着油。曾不野感觉隔着一条马路那油都能崩她脸上似的。老板叼着烟,显然对自己的手艺很自信,不时斜抬着眼睛看一眼经过的路人。

  “我看你像鸡皮。”

  “你去不去?”

  “我不去。除非你跟我说清楚,你为啥跟赵君澜说咱俩在搞对象。”徐远行可真是入乡随俗,这才到阿尔山多久,口音已经与当地人无异。这会儿没别人,他可算是能跟曾不野掰扯一下了。

  “你不去我去。”曾不野又饿了。那些鲜美的羊肉已经随着她逛小城消化了,现在她还得去干点好吃的肉串。

  那老板看见她来,脖子向后一仰,意思是自己进去找地儿。

  曾不野就走进这家小店,这才发现里面大有乾坤,坐了不少的人,听说话,基本都是当地人。她挑了一个角落里的座位,很拥挤。

  她去柜台拿了瓶小二,又快速点了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什么烤鸡皮、烤鹌鹑、烤猪皮,可能怕徐远行吃不惯,给他来了大腰子、蚕蛹、羊肉串什么的。再来两个凉菜。她甩开膀子点,完全不担心会剩下。他们两个的饭量放在任何地方都能称王称霸。

  这是他们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单独吃饭。旅途已经过半,再过几天,他们到了漠河以后,曾不野就要提前跟他们分开。是的,法院白天通知她开庭了,她要回去做准备。但她没跟徐远行说。

  出来这几天,像神仙过日子,没有什么烦恼。但烦恼本身并没有消失,它还在那。因为人类擅长自我欺骗,所以它显得无足轻重。不同的是曾不野看待烦恼的方式。从前事情没解决,她就会一直耗着,直到力竭了,事情解决了。这一天呢,她想,走一步算一步吧。

  事缓则圆。是这个道理吗?她不知道。

  “喝点儿?”她说。

  “喝点儿。”徐远行把酒杯推给她:“你酒量怎么样?”

  “说实话吗?”

  “说实话。”

  “实话是发挥好的时候,我能一直喝;发挥不好,一杯倒。”

  徐远行噗哧笑了: “真能吹牛逼。”

  曾不野也皮笑肉不笑一下。

  她实在很欣赏青川车队这种任性的活法,想在哪停下就绝对不走,这个突然悠闲下来的下午、黄昏和晚上,让她紧绷的神经一下就松了。神经松了,人就开始慵懒,慵懒了,就开始觉得满足。

  “整点主食。”徐远行这一口阿尔山话真是顺溜,听的人心里很敞亮。曾不野重复了那个“整”字,也学他:“整点。”

  “炒方便面。”

  “行。”

  俩人都伸手拿那头蒜,真是有十足的默契。这让徐远行觉得,命运诚不欺我,果然推给我一个跟我如此有缘的人。

  “你也吃蒜啊?”他问。

  “我又不跟你亲嘴儿。”曾不野说。

  “…”

  徐远行真的就翻了个白眼。曾不野这种没有什么性别特征的说话方式他简直太喜欢,天地旷野养成了他粗犷的性格,实在受不了被约束。有时跟姑娘说话格外注意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以免让别人觉得不舒服。曾不野这人说话比他还野,她说话野,但是不下流。这太难得。

  炒面是用长方铁盘子端上来的,这正合曾不野心意。她格外吃不了那些用小碟子小碗装着的东西,不为别的,她食欲好的时候饭量极大,那些小碗小碟子太繁复,她看着就觉得很累。这一铁盘多好,放俩人中间,只要脑袋微微一伸,就能开吃。

  这俩人可真是吃到一起了。头往中间一凑,一口蒜一口炒面,虽不言语,但场面很是热火朝天。不出五分钟,就吃个底儿净。

  徐远行吃开心了,主动提了一杯。这旮旯里的小桌子,提杯都不用伸胳膊,不够他施展。他别扭地捏着小酒杯说:“喝一个啊。养鱼呢?”

  曾不野就跟他碰了一下,仰头喝完了。徐远行反倒怂了,说:“别啊,别喝快酒啊!”

  曾不野低下头作势要把喝进去的酒吐回到杯子里,徐远行眼疾手快拿走她杯子:“你别玩埋汰的啊!”

  于是曾不野“咕咚”一下,咽了。

  徐远行被她逗笑了:“其实你这人特好玩。看着蔫,但真挺好玩的。”

  “哪好玩?”曾不野问。

  这又问住了徐远行,哪好玩?总不能说她开得起玩笑好玩吧?他就随口一说,她立马上纲上线。

  “喝吧喝吧。”徐远行收声,俩人默默喝起了酒。在这个小馆子里不用聊天,光听别人聊天就很好玩了。大兴安岭把当地人养的很粗犷、直接、有趣。他们形容某个打小姑娘注意的青年是“长得跟个癞蛤蟆似的”、说谁被撞车了不知道打交警电话“跟个傻狍子似的”,谁中了一万块钱彩票“跟疯驴一样高兴”,还有老头有十二个孩子“像耗子一样一窝一窝下崽”…

  曾不野都被逗笑了,支着耳朵收集这人间轻喜剧。徐远行也是,旁边那桌不知道怎么静下来了,他还回头问人家呢:“后来那男的娶到媳妇儿了吗?”

  给人问得一愣,说:“你听上瘾了咋的?”

  餐馆里其他人就都笑了。

  外头烤串儿的老板还是那副德行,嘴里叼着的那根烟也不知是永远着不完还是又换了一根。

  曾不野想:这些人可能也有烦恼,但他们能开解。凡遇到什么事,当玩笑似的说一说,事情好像就过去了。那我呢?我怎么就开不了口呢?

  我为什么羞于表达呢?谁会真的嘲笑谁又会真的在意呢?

  “琢磨啥呢?跟个呆头鹅似的。”徐远行推她额头一下,他算学到精髓了,无论什么事儿,你都能找到动物形容。

  羊腰子上来了,他拿起来一看,该说不说,烤得真好,焦香冒油。咬一口,哎呦呦一声,让老板再来一个。反正曾不野请客。

  “你后来给钱了吗?”曾不野突然问他。

  “你这么关心我啊?”

  “我好奇怎么能从你手里源源不断骗钱。等我学会了,我就不用赚钱了。只要安心骗你,就能靠我自己的努力过上富裕的日子。”

  “没给。”徐远行说。那天看完银河,他想通了一件事:父亲因为给予他一条生命,所以理所应当地把他当作提款机,这是对亲情的亵渎。如果他一直没有底线地付出,也是对母亲的亵渎。妈妈把他养这么好,不是为了让他被人勒索的。所以他听了曾不野的话,拉黑了他们。

  还是有电话打进来,但除了认识人的电话,他一概不接了。当他这样做以后,他好像好了很多。

  “虽然你人有毛病,但你的建议没毛病。”他这样对曾不野说。

  “你虽然没毛病,但你脑子不好使。”曾不野回了一句:“别给了,以后。虽然你看起来挺过钱,但有些人就是负累。我的经验就是丢掉一切负累。你不亏欠任何人。”

  “你心疼我啊?”徐远行问。

  “对。”曾不野答。

  徐远行抬起头看着她,她正发奋吃东西。她自己尚且自顾不暇,还得空心疼他一下。也不知是不是傻。

  在这家拥挤的小馆子里,他们一直坐到晚上九点。出来的时候都用力呼吸,感受了一下含量的空气。

  天空飘起了小雪,晚上九点多的阿尔山小城早已经亮起了灯。天气很冷,好在他们喝了酒,通体都热。曾不野已经不流鼻涕了,喉咙也不难受了,她的感冒就这样毫无征兆地痊愈了。这速度快到让她恍惚以为自己压根就没有生过病。

  他们安静地走在小城的街道,并不觉得自己是个异乡人。地面很滑,徐远行给曾不野展示“出溜滑”,让她也来上这么一下。曾不野就也往前出溜一下,两个人像饭馆里头那些人说的“傻狍子”。

  徐远行实在憋不住,就问曾不野:“那现在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咱俩究竟能不能搞对象?”

  曾不野就那样看着他。

  他真是一个很好的人。

  他真诚、热忱、勇敢、坚定、善良、果敢,曾不野甚至曾仔细思考过,在她贫瘠的人生里,可曾遇到过一个这么好的人?答案是没有。

  “我有一个很好的朋友。”曾不野突然开口说:“上次你问我有没有朋友,我想给你展示来着。我有一个很好的朋友,她叫李仙蕙。”

  李仙蕙是曾不野此生唯一的朋友。

  曾不野曾不止一次问过李仙蕙:你是不是有被虐倾向?我对你真的不算好,你为什么还要跟我做朋友呢?

  是的,她对李仙蕙不算好。

  她最糟糕的时候,李仙蕙是她的情绪垃圾桶。她给李仙蕙打电话,会一直说一直说。李仙蕙有事挂断电话,她会打过去继续说。她会在半夜跑到李仙蕙家里,哪怕她在加班,她会坐在她身边,疯狂吃东西。王家明骗走了她的钱,曾焐钦去世了,她的理智和情感都崩溃了。她一直在电话里骂很多难听的话,直到李仙蕙哭着求她:曾不野我求你了,我现在在医院。没有人照顾我,我好难受。我先挂断电话,等挂了水打给你好吗?

  她对李仙蕙哪里不算好?简直太糟糕了。

  那么曾不野有过别的朋友吗?有过。但那些朋友都不见了。她知道自己实在是一个可恶的人。

  她觉得对不起李仙蕙,所以她几乎不敢跟李仙蕙说话了。她怕李仙蕙离开她,但也希望李仙蕙能有更好的朋友。一个能回馈给她同等的爱的朋友。

  “我真挺喜欢你的。”曾不野勇敢地看着徐远行,喜欢一个人没有什么可逃避的,何况那个人是徐远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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