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含胭
记者:“喔——”
很少会有孩子在比赛里做这样的菜,不好做,不好看,做出来也许还不好吃。记者已经走了一圈,看过别的孩子的菜,有五组选手做糖醋鱼,三组做炒虾仁,还有做开背虾的,做粉丝扇贝的,做三鲜汤的,做回锅肉的……总的来说,蒸菜、炖菜、炒菜偏多,煎炸类的菜品很少,因为家长们普遍怕孩子被热油溅到。
陈念安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关注别人在做什么,草鱼是刘爷爷中午买的,已经被剖开、洗净,陈念安把鱼放在砧板上,拿起菜刀开始切鱼。
切掉头尾弃用,中段沿着鱼骨切成均匀的厚片,每片2厘米左右。
一刀又一刀,陈念安刀法娴熟,刀刃没被鱼骨卡到过。
十二位评委分散开来,一直在比赛场地巡视,看着孩子们做菜,彼此之间也有交流。
“那个做三鲜汤的,我刚才看了,他调料是装在一个小食品袋里带过来的,一股脑儿全倒了进去,估计是大人帮忙配好的料。”
“那个做火腿炒豌豆的,切个火腿丁儿差点切到手,平时应该不怎么做菜,就是现学现卖。”
“怎么那么多人做糖醋鱼?”
“钱塘名菜嘛。”
“很难做好的。”
“看到那个小男孩了吗?他做熏鱼。”
“啊?”
“挺厉害的,我刚才看了,切鱼的手势很熟练,就一个人埋头做,不要别人帮忙。”
“有意思,小不点儿做熏鱼?我去看看。”
……
场地很大,桌与桌之间并不拥挤,不知不觉间,陈念安的炉子前站了四五个大人,有评委有记者,都在看他炸鱼。
陈念安偶尔一抬头,被吓了一跳,有点儿摸不着头脑。
——
观众席上,有个男人也被陈念安吸引了目光,从那小男孩抱出一条大草鱼开始,男人就盯着他看了。
这男人大概四十多岁的年纪,身穿白衬衫,西裤扎在衬衫外,头发梳得整整齐齐,长着一张国字脸,戴一副黑框眼镜,嘴边的两道法令纹很深,令他看起来严肃又古板。
偶然间,他看到楼老师在给那小孩拍照,心里一琢磨,向楼老师招手:“小楼,小楼,你过来。”
楼老师看到他后,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金老师!你怎么来了?哎呀我刚才都没看到你。”
“我带学生来比赛,初中组一会儿比。”金老师指指几米外的陈念安,问:“那个小男孩,是你们学校的?”
“对啊。”楼老师语气里带着骄傲,“我班里的,我是他班主任。”
金老师说:“他很能干啊。”
楼老师笑了起来:“其实我也是第一次看他做菜,没想到他这么厉害,金老师,他可不是为了比赛专门练的做菜,他平时就会做,家里周末都是他做饭。”
“那很难得啊。”金老师问,“不过……为什么呢?他特别喜欢做饭?”
“喜欢应该是喜欢的,但也有现实的困难。”楼老师凑到金老师身边,小声说,“他是从安徽农村转学过来的,来我们学校还不到一年。去年七月,他爸爸妈妈遭遇了车祸,都去世了,现在家里只剩他和他姐姐,还有一个弟弟。喏,就是那边那个活蹦乱跳的小男孩,看到了吗?那个就是他弟弟,现在家里只剩他们三个了,所以必须要学会做饭呀。”
金老师愣了好一会儿,又问:“那他的综合素质怎么样?学习好吗?”
“学习还可以。”楼老师说,“刚转过来时,他在班里几乎是吊车尾的,现在已经追到全班二十名左右了,一直在进步,一开始英语真是一塌糊涂,现在好多了,能考到班级平均分。他其实挺聪明的,学习也刻苦,喜欢看课外书,作文写得不错。”
金老师点点头,又问:“那他运动能力好吗?品德怎么样?还有没有别的特长?”
楼老师掠掠耳边的发,说:“运动的话……我其实不了解,去年七月的那场车祸,他也在车上,腿骨折了,这一年又是打石膏,又是拆钢板,从没上过体育课,前阵子还在用拐杖走路呢。品德没有问题,挺老实的,总的来说,是个好孩子,我们老师平时都会多关照他一下,没爹又没妈,看着怪可怜的。”
金老师推了推眼镜,问:“他叫什么名字?”
楼老师说:“陈念安,耳东陈,思念的念,平安的安。”
金老师重复了一遍:“陈念安……”
场上,陈念安已经炸完了一半的鱼,有人问他问题,他一边炸鱼,一边回答:“这个鱼是要用大火旺油炸才更好吃,但没办法嘛,这里只有电磁炉,我爷爷说了,把电磁炉的火力开到最大,也是可以炸好的。”
每一
批鱼肉都要炸三四分钟,炸至金黄色,陈念安用漏勺将它们捞出,浸泡到先前准备好的酱汁里。
金老师一直关注着陈念安的操作,那小男孩身材清瘦,五官端正,眉眼俊秀,神色始终不慌不忙,做事时从容不迫、条理清晰,而身边的两个同学不像是组员,更像是助手,小小年纪,陈同学已经有了主厨风范。
他又转头看向观众席,隔着一段距离,能看到陈念安的弟弟,还有一对老人。
这时,有个年轻女孩挤进观众席,不停地说着:“对不起对不起,借过一下,对不起对不起,我位子在里面……”
她没看到金老师,金老师却认出了她。
祝繁星梳着马尾辫,穿着二中校服,肩上背着大书包,满头大汗地挤到刘爷爷和俞奶奶身边,一屁股坐到椅子上:“哎呀,总算赶上了,我下车后一路跑进来的,小老虎呢?在哪儿在哪儿?比完了吗?”
“在那儿。”刘爷爷指给她看,“鱼快炸完了,浸泡一下就结束了,我看着没什么问题,一直很顺利。”
祝繁星站了起来,向着陈念安招手:“小老虎!我来啦!”
陈念安听到了,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身上那淡定从容的气质瞬间消失,他蹦跳着冲祝繁星挥手,满脸堆笑,分明就是个小孩子。
他大声喊:“姐姐!我快做完了!”
金老师:“……”
——姐姐?
——去年七月,他爸爸妈妈遭遇了车祸,都去世了,现在家里只剩他和他姐姐,还有一个弟弟。
——姐姐???
金老师坐不住了,站起身朝祝繁星喊:“祝繁星!”
祝繁星吓一跳,看到他后更吃惊了:“诶?金校长?你怎么在这儿啊?”
第57章 第18章你老公可是个厨神,咱有证据……
金和平是青芽中学的现任校长,任职校长工作还未满四年,他来到青芽的那一年,正逢祝繁星小学毕业,升入初中。
青芽中学体量不大,整个学校总共只有十八个班级,学生数量常年维持在八百多人。人少了,金校长就对校内的优秀学生有了更多的了解,而祝繁星就是其中的佼佼者。初中三年,她时常在活动中与金校长碰面,毕业典礼时,还作为毕业生代表上台发言,与校长合影。
金和平甚至见过两次祝怀康,一次是祝繁星念初二时,代表学校去参加市里的英语演讲比赛,祝怀康陪同前往,遇见了来做评委的金校长,两个男人年龄相仿,在台下闲聊了几句。
另一次是祝繁星初中毕业时,祝怀康被邀请到场,作为毕业生家长代表上台发言,也和金校长合了一张影。
金和平看着祝繁星风风光光地毕业,记得祝怀康在台下给女儿拍照时满脸骄傲的样子,他做梦都没想到,就在毕业典礼结束后的七月,祝怀康去世了。
金和平看着挤过人群坐到自己身边的女孩,竟不知该如何开口,倒是祝繁星大大方方地与他聊起天来:“金校长,你怎么来了呀?”
金和平说:“今天我刚好有空,就带学生来比赛,你呢?二中这么早就放学了?”
祝繁星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没放学,我请了半天假,来看我弟弟比赛,喏,那个就是我弟弟。”
她指向的正是陈念安,金和平说:“真巧,这个男孩的班主任毕业实习时和我做过一年同事,刚才,楼老师和我说了你家的事……真的太意外了,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祝繁星的脸色变了,但很快,笑容又回到她的脸上,说:“金校长,你别安慰我啊,你一安慰,我很容易哭的。其实我现在过得还不错,生活、上学都没什么问题,两个弟弟也很乖,我已经没那么难过了,真的。”
金和平看着女孩稚嫩的脸庞,想分辨她说的是真话还是在强颜欢笑,转念一想,就算是装的,又何必去拆穿?事情已经发生了,祝繁星能有这样的心态,应该鼓励才对。
他没再细问事故的原委,开始和祝繁星聊起这一年来,她在二中的学业情况,祝繁星侃侃而谈,脸上一直挂着笑。
金和平心里还有个疑问,聊着聊着就问了出来。
“我记得,你是独生女吧?”他指指陈念安,“你怎么会有两个弟弟?”
祝繁星笑嘻嘻地说:“金校长,这事儿很多人都不知道,其实我妈和我爸都是二婚,那个男孩叫陈念安,是我妈妈的孩子,那边那个小的叫祝满仓,是我堂弟,他爸妈不要他了,所以他们两个现在都跟着我一起过。”
金和平问:“那两个老人是你爷爷奶奶还是外公外婆?”
“都不是。”祝繁星说,“他们是住在我家楼上的邻居,我住校的时候,他们会帮我照顾一下两个弟弟,不过大多数时间,还是我大弟弟在照顾小弟弟。我大弟弟很能干的,你看到他做菜了吗?做得可好了!我回家的时候,都是他负责做饭,连碗都不用我洗。”
“看到了,我之前一直在关注他,的确是个很能干的孩子。”金和平犹豫了一下,问,“他今年毕业,对吗?”
祝繁星:“对,今年毕业。”
“对于升学,他有什么想法吗?青芽,东耀,或是别的一些民办学校?”
祝繁星:“?”
她是个非常聪明的姑娘,一下子就明白了金校长话里有话,只是……真的会有这种好事儿吗?不行不行,得先冷静,想想该怎么回答,她的回答必须慎重,绝不能胡说八道。
“他当然想上青芽啦。”祝繁星心脏怦怦跳,说,“不过……他现在的成绩在班里只有中等偏上,可能很难被推荐,但是金校长,我向你保证,陈念安的学习态度特别好,他就是转学转晚了,才来了一年,如果能给他多点儿时间,他一定会继续往前冲,进步空间会很大的!”
金和平问:“他对未来有什么规划吗?我看他做菜做得很好,有没有想过初中毕业后去读职校?”
祝繁星说:“没有!暂时没有这个想法,他想考大学,念本科,他在老家上学时就是以这个为目标的,所以,初中三年,不管他在哪所初中,他都会把精力更多地放在学习上,中考时去冲击重高。”
钱塘中考的残酷程度不亚于高考,中考后会分流,只有50%的学生能读高中,这其中包括重点高中和普通高中,剩下的人会去读职校,或不再念书。
不是说职校一定不好,只是中国的职业教育存在很大的弊端,因为生源参差不齐,光是校风问题就够家长头疼的了,孩子们毕业求职还容易遭遇学历歧视,若想继续提升学历,又非常困难。
而陈念安愿意读书,祝繁星千辛万苦地把他留在身边,可不是为了让他读职校的。
金和平思考了一下,说:“我明白了,只是,我现在还不能给你答复,这不是我一个人能说了算的。这样吧,我们先关注今天的比赛,这事儿我记下了,到时候,我帮你留心一把。”
以祝繁星的年龄和阅历,还听不太明白金校长的意思,但她不敢再说些什么,怕表现得太过急切,会适得其反。
她只能笑着点头:“好的,谢谢金校长,麻烦你了,那个,我弟弟叫陈念安,耳东陈……”
“思念的念,平安的安。”金和平笑了起来,“我都知道,他是东耀二小六(3)班的学生。”
祝繁星尴尬地笑笑:“对,他还有两个月就毕业了。”
场
上,陈念安的鱼块已经全部炸完,在酱汁里浸泡后,鱼块由金黄色变成了焦黑色,他用漏勺把鱼块捞到大盘子里,又一次点缀上小番茄,举手示意:“老师,19号做好了。”
这条草鱼五斤半重,交上去的熏鱼成品有一大盆,还剩了很多没装完,陈念安、张珂和吴昊浩就站在炉子边吃了起来。
“好吃吗?”陈念安问两个小伙伴。
吴昊浩点头:“好吃,我还是第一次吃现炸出来的熏鱼呢,比外面店里买的还好吃。”
张珂说:“这肯定能拿奖,至少能拿二等奖。”
最先来拍摄的那位记者也凑了过来,一点儿不见外地从盘子里捞鱼吃,一边吃,一边还和陈念安开起了玩笑:“小同学,你可以去外头开店了,我家附近就有一家熏鱼店,很小一个店面,一斤熏鱼要卖二十多块钱呢,生意还特别好。”
陈念安听乐了,见那记者连吃三块,还想再拿,着急地说:“叔叔,你别吃了,我还得拿给我爷爷奶奶和姐姐吃呢。”
“嘿,你这小孩儿这么小气,我又不会白吃。”记者说,“来,你把盘子端起来,我给你拍一段,晚上剪到新闻里去。”
陈念安张大嘴:“啊?真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