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冬日牛角包
小知言在院子里喊,“小姑,来开门了!”
沈云舒忙应一声,下车关上车门,小跑着进了院。
张明达抻着瘸了的半条腿,凑到窗台前,悄悄掀开些窗帘想往外看,陈美娜一转头看到他这个鬼样子,直接拿起炕头的笤帚朝他拽了过来,正好砸到他头上包着纱布的伤口,张明达一嗓子嚎了出来,紧接着就是不堪入耳的对骂。
冯远山捂住小知言的耳朵,皱眉看向东边的屋子。
小知言小大人儿似的叹一口气,“他们经常这样,我都习惯了,老师说小朋友不可以打架,我觉得他们连小朋友都不如。”
沈云舒摸了摸他郁闷的小脑袋,拿出钥匙打开门。
小知言见门开了,急着从冯远山怀里出溜下来,掀帘进了屋。
沈云舒知道他是去干什么,他今天从顾家每个人手里都收到了一个大红包,这是急着要把红包藏到自己的小金库里,连黑都不怕了,沈云舒柔声嘱咐他,“你慢点,先开灯,别摔到。”
小知言回答得干脆,“知道啦。”
沈云舒又看跟前的人,“进屋里喝点热水?”
冯远山道,“下次。”
两人四目相对,一时无话,连空气都静了下,冷风掀过耳边的发,几根乌黑的发丝在风中扬起,最后落到嫣红的唇边。
沈云舒随手拨开唇角沾着的发,想起什么,“你不用再让人晚上过来看,有青萤姐和岁岁过来陪我们就行了,而且他吃了教训,肯定不敢再乱来。”
在饭桌上,顾老太太和林素萍商量,让他厂子里值班的保安晚上到这边也转着些,沈云舒觉得不用,但老太太坚持。
冯远山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垂眸看她,“电话号码都记下了?”
沈云舒点头,他家里和工厂的电话号码她都记下了,他后面几天不在镇上,他说她有事可以找顾松寒,他随叫随到,看得出来他们家人的关系都很好,不过要不是特别急的事,她应该轻易不会麻烦到他们。
冯远山又道,“周五记得提前请好假,我九点过来接你。”
沈云舒眼睫微颤,轻轻“嗯”一声,周五是顾老太太找人看的领证的日子。
两人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
小知言蹬蹬蹬地从里屋跑出来,掀开门帘,把手里的东西递给冯远山,“叔叔,给你一颗小红花。”
他现在已经完全清醒了,又从“小姑父”叫回了“叔叔”。
冯远山微微挑眉,“怎么给我这个?”
小知言只道,“这是礼物。”
冯远山俯身弯下腰,和他视线平行,“谢谢你,小姑父很喜欢。”
小知言冲他害羞一笑,扭头又跑回了屋,今天一直是叔叔抱着他,他可沉了,跟个小猪一样,小姑要是抱他,小姑会很累,叔叔今天没让小姑累到,所以奖励他第一颗小红花,他离可以当他小姑父近了一步。
沈云舒知道小红花的含义,唇角不自觉地扬起些弧度,暖黄色的灯光从窗户里泄出,落到她乌亮的眸子里,温柔中又带着一种不动声色的吸引。
冯远山目光碾过她白皙的脸颊,问得随意,“你没有东西给我?”
沈云舒抬起的眼睛透出几分茫然,“嗯?”
冯远山道,“连顾松寒都收到了一副手套。”
沈云舒顿住,她给顾家每个人都准备了东西,单单忘了他,她攥紧手里的包,少顷,又将包放到窗台,摘下脖子上的围巾,走近他一步,脚尖踮起,将围巾绕到他的脖子上。
手指不经意碰到他翻滚的喉结,她似被烫了下,指尖一瑟缩,又稳住呼吸,给他紧了紧半敞的大衣领口,轻声道,“手套我做过很多,围巾我也织过很多条,这条是我学织的第一条围巾,虽然戴了好些年,还是很暖和,它对我的意义不同,远山哥你别嫌弃。”
冯远山的视线顺着她忽闪的睫毛向下,她何止是嘴甜,更会哄人,还是张口就能来的那种。
围巾上带着她的温度,还有轻轻柔柔的香气,不浓,很淡,一圈一圈地绕在他身上,越缠越紧,冯远山看她一会儿,嗓音沙哑,“你有没有什么要问我的?”
他之前好像已经问过一次这个问题,沈云舒想了想,摇摇头。
冯远山伸出手,将她唇上还沾着的一根发丝拨弄开,指腹停在她的唇角,长久未动,慢慢道,“沈云舒,我没打算结婚后独守空房。”
第13章 明知道她是个没有心的骗……
不知道是因为他的话,还是因为青萤姐塞到她被窝的那本书,据说是她家压箱底的传家宝,沈云舒只看了两眼就给合上了,但还是连着两晚都做了乱七八遭的梦。
以至于她早晨起来洗漱照镜子都不敢多看自己的嘴,总觉得他指腹的温度还停留在上面,怎么也散不去。
他身上的气场太具侵略性,风过必留痕的那种,就连小知言,不过才和他见过两次面,时不时都要问上一句,什么时候能再见到叔叔,他还惦记着要送出自己的第二朵小红花。
沈云舒回他,今天周三,过了明天,到周五你放学回来就能见到了。
小知言坐在自行车的后座,掰着手指头认真数起了日子。
黄大爷从自家小卖铺出来,正好看到沈云舒骑车拐进了胡同,忙朝她招手,“云舒,快点儿,你的电话,我还说要去你家叫你。”
沈云舒骑过来,脚撑地停住车,小知言从她身后探出头问,“爷爷,是谁找我小姑呀?”
沈云舒也奇怪,很少有人会打电话找她,大家一个镇子上住着,也不远,就算有事情骑一脚自行车就能到,又或者是托谁带句话,也就以前周时礼在外面上大学的时候,每个星期会定期给她打两个。
黄大娘把电话递给沈云舒,笑着回小知言,“还能是谁,你小姑父呗。”
沈云舒碰到电话的指端微顿,又如常接过,大脑一时有些空白,听筒的凉贴到耳根,她只“喂”了一声,就止住了话。
“院子里线划完了?”
他开门见山,低沉的嗓音直接抵进她的耳朵里,沈云舒突然就想起了他那晚的话,又想起了她那些乱七八糟的梦。
她偏过些身,避开黄大娘八卦又灼灼的目光,轻声回,“划完了,今天中午划的。”
那条线划得颇有些一波三折的意思。
她昨天给厂办递的申请,下班前就给了她回复,比她预想的要顺利。
今天中午厂办安排了人过来划线,本来是很简单的事情,厂办的人量好院子的宽度,把院子一分为二,原先的大门在陈美娜他们那头,她这边再重新开一个门就好。
有具体的尺寸数字摆在那儿,又有厂办的人做见证,这种事儿没有说谁会吃上亏,谁又能沾上光。
但陈美娜把她娘和她妹子都给叫了过来,一会儿说厂办的人量得不准,他们要自己量,一会儿又说沈云舒这头的院子地势高,他们那头地势低,要想划线砌墙,沈云舒得出一部分钱补偿他们才行。
她们这一套操作直接把厂办的人给气笑了,这房子的产权现在可是还归厂子,你们又没买下来,补偿得着你吗。
陈美娜一家子可不管那些,要是讲理也就整不出这些事儿了,总之就是不按照她们说的办,这线今天
就划不成。
摆明了是要撒泼闹事儿,没理也要搅合出三分理来,厂办的人之前已经领教过陈美娜撒泼的本事,她现在住的这两间房子就是靠她撒泼撒来的。
这两间房原先住的是计划科的老科长夫妇,他们膝下没有孩子,两个人为厂子奉献了大半辈子,前年俩人退休,为了照顾老员工,厂里让他们搬进了新建的楼房。
这两间房就空了出来,一起空出来的还有另一条胡同的两间房,房子的面积都是一样的。
按照分房顺序,两处房子该轮到陈美娜夫妻俩和老科长的一徒弟,一家一处,谁也不用争抢。
老科长原本的意思是房子一样大,也没什么好坏,他这两间就让他那徒弟住就行,房子里好多东西他嫌麻烦也就不搬了,直接留给他徒弟。
要说私心,老科长确实也有一些,他们夫妻俩很喜欢沈云舒和小知言,他徒弟和他那徒媳妇儿都是和善的性子,他俩住进来,和沈云舒一个院里进进出出,相互也能有个照应。
老科长从来没有因为自己的私事儿麻烦过厂子,好不容易开一次口,也不是为自己,而且又不是什么难办的事情,厂办主任就一口应下来。
但陈美娜就是觉得另外那两间房的内部状况没老科长这两间维护的好,跑到厂办哭天喊地,骂爹又骂祖宗地大闹了一通。
说老科长以权谋私,和厂办的人狼狈为奸,沆瀣一气,让自己徒弟住好房子,把破房子留给他们,气得老科长的心脏病都犯了。
最后老科长的徒弟让了步,他不能让两间房子把师父一辈子的清誉给毁了,就这样,沈云舒和陈美娜这两口子成了一个院儿的邻居。
厂办的人知道陈美娜不是个善茬儿,今天特意派了两个人高马大的男同志,就是想压一压她。
谁知道陈美娜更绝,让自己亲娘往拔凉的院子中间一躺,谁动她老娘一下,她老娘的后半辈子就要靠谁养了,陈美娜和她妹子陈美丽在旁边悠闲地磕着瓜子唠嗑,一家子都是油盐不进的主儿。
僵持了两个多小时,厂办的两个大男人是一点儿招都没有,那老太太今天万一要是躺出个好歹来,他们谁都担不起这个责,最后只能推给沈云舒,让她自己跟陈美娜协商好了,他们再过来划线。
沈云舒也知道这事儿不好办,毕竟没人敢和一个老太太较劲儿,真要出点儿什么事儿,没人能招惹得起。
事虽然没办成,也不能让人白跑一趟,沈云舒拿出事先买好的两盒烟塞给厂办的人,又将人送出院门口。
远远就看见一辆摩托车从胡同那头杀了过来。
顾松寒那一脑袋黄毛,因为骑得太快被冷风吹得直接炸上了天,摩托车后面坐着一个瘦瘦高高的大爷,头发花白,但长相文气周正,一看就是个文化人。
大爷从摩托车上颤颤巍巍地下来,要不是因为腿是软的,他都想一脚把顾松寒给踹飞,他今天不过是去他们厂里视察一下进度,刚一下车,就被顾松寒这混小子给架上了摩托。
他这辈子就没坐过这么快的车,心脏飙得跳到了嗓子眼,当年他和他家老婆子相亲见的第一面都没刚才紧张。
大爷扶了扶快要掉下鼻子的眼镜,看沈云舒一眼,没好气地扔下一句“你和冯远山结婚,我要坐主桌”,然后背着手进了院子。
沈云舒还不知道这位老人家是谁,她看向顾松寒,顾松寒捋了把自己帅气的发型,神神秘秘地回嫂子话,“大救星。”
陈美娜看到一老头儿进了院子,把嘴里的瓜子皮一吐,不屑地撇了撇嘴,就这风一吹就能倒的老头儿还能当得了救星,难不成他也往院子里一躺,和她老娘比谁躺的时间长。
大爷连看都不看陈美娜,径直走到陈美娜她娘跟前,半蹲下身,笑得温和,“慧春,还记得我不?”
陈美娜她娘在地上躺得都快睡着了,她睁眼看到秦学成,先有些茫然,慢慢地想起什么,眼皮哆嗦了下,一骨碌爬起来,还慌乱地抚了下自己沾着土的头发,话都没说一句,急匆匆地走了,像是身后有什么在追她。
陈美娜和陈美丽有些懵,陈美娜尖着嗓子问,“你谁啊?”
大爷慢悠悠道,“我是秦学成。”
陈美娜叉起腰,“我管你是学成还是学不成,我跟你说,今天这闲事儿你最好别管,不然—”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陈美丽捂住了嘴,陈美丽着急地小声问陈美娜,“咱镇长是不是叫秦学成来着?”
陈美娜一下子成了哑火的炮仗,秦学成不仅是他们镇长,还是她娘当初嫌贫爱富抛下的前未婚夫。
这在她家不是什么秘密,她娘经常说,我当年要不是瞎了眼在结婚前一天跟你们这个死鬼爹跑了,我现在就是镇长夫人。
被自己曾经不要的男人看到现在这副撒泼的鬼样子,估计她娘这辈子都不想再进她家门了,陈美娜如意算盘打了空,也没了招儿,总不能她躺地上不起来吧,这地上这么冷,躺五分钟她都受不了。
有秦学成坐镇,这线该怎么划就规规矩矩地怎么划,划完后立文书签字,又在院子中间立上石头为界。
陈美娜又嚷嚷道,既然都划线立界了,院子门也归了他们,那从今天开始沈云舒再从院子门进出,她就要收费。
顾松寒直接打电话叫来人,在沈云舒这边的院墙现开了一道门。
陈美娜气得想要骂人,但那镇长老头就坐在他们院子里不走,她咬咬牙,又把气憋了回去,甩门进了屋,顾松寒打了胜仗,得意洋洋地哼一声,不是会耍横吗,谁能横过他。
沈云舒想到陈美娜那张气歪了的脸,唇角不由地上扬了些,她对电话那头的人道,“今天多亏了有松寒在。”
冯远山默了默,没接她的话,只道,“待会儿会有人把砖和水泥都拉过去。”
沈云舒正想和他说这件事,但她心里一紧张,又不自觉地用上了“您”,“买材料还有砌墙的人工钱我自己出就行,我钱够的,远山哥您不用管这些。”
冯远山又默了下,淡淡回,“随你。”
沈云舒依稀能感觉到他话里的冷淡,却不知道要再说什么,换门的钱就是他出的,今天又把镇长请过来解决了麻烦,这中间不知道搭了多大的人情进去,她总不能让他搭了人情,又一直搭钱。
电话里有些静默下来,她听到那头有人在喊冯老板,顺势说道,“您快去忙吧,我也要回家做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