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郝多米
她十四岁生日,在这栋房子的舞蹈室里,踮起脚尖,第一次为大家完整跳完一支舞。
少女眉眼清冷,笑起来的时候特别像她妈妈秦雨。
赫远征失踪近三年,除了最初他收到的那封托孤的短信,此后再未传来只言片语。
赫远征那套新房卖了些钱,纪柏煊将钱原封不动存进银行卡里,平时生活开支一律忽略未计。
他心甘情愿照顾赫惟,即便没有他和赫远征这层关系,只要是知道秦雨当年那桩案子实情的,没有人忍心眼睁睁看着她被送到孤儿院里去。
赫惟绝不能成为第二个秦雨。
纪柏煊早在心里立下誓言,他会将赫惟视作至亲晚辈,给她一个遮风避雨的“家”。
等到赫远征回来,再将她完完整整、高高兴兴地交回去。
-
“人我交给你了,要打要罚你看着来。”周末的家里来了客,不是旁人,正是扯着程茗裤腰带将他往里拽的程似锦。
纪柏煊健身完刚洗过澡下楼,随手抓了抓湿发,将手里的毛巾随意搭在楼梯扶手上。
“你们这是动用私刑了,他脸怎么成这样了?”
程茗脸上青一块紫一块,鼻梁上还破了道口子。
这不是赫惟的杰作,他应当是还有其他案子,如今数罪并罚,程似锦下不去狠手,让纪柏煊来做这个恶人。
程似锦恨铁不成钢,“昨天夜不归宿,回来就这幅熊样儿了,没出息!”
“就
知道窝里横?昨天欺负你妹的那个狠劲儿哪儿去了?“他开了冰箱门,拿出两瓶冰水,一瓶丢给程茗。
“大早上我不喝…”
“没让你喝,给你冰敷的。”
纪柏煊拧开瓶盖补水,好半天才做评价:“新发型蛮帅的。”
“帅什么?像刚放出来似的。”程似锦补刀,眼神锋利。
程茗被赫惟烧了一片头发,气得去理发店推了个精光,晚上在网吧过的夜。
网吧那是什么地方,云龙混杂,乌烟瘴气,他半夜打着哈欠去上厕所,看见个姑娘被三个花臂男围着调戏,身为警察家属的正义感一下子涌上来,单枪匹马就往上冲。
结果就鼻青脸肿了。
程茗心里还在为纪柏煊打他的那一耳光而委屈,偏头不去看他,也不解释。
程似锦将人丢下,“我一会儿值班,让他在你这住两天,你好好给他上上眼药。”
程茗在沙发上坐着,没喝阿姨端上来的茶,拿着矿泉水贴在伤处,不发一言。
手机被程似锦没收了,他眼睛也没个聚焦的地儿,用余光扫了眼纪柏煊。
这一眼被当事人捕捉到,纪柏煊倚靠着冰箱,问他:“脸上这又怎么回事儿?”
“杀人放火去了。”他冷冷地来这么一句,心里火气难纾,也拧开瓶盖猛灌冰水。
“你没这胆儿。”纪柏煊放软语气,想起昨天众目睽睽之下的那一巴掌,确实让一个刚年满十八岁的男高中生很没面子。
程茗还没到窝囊的年纪,脸皮也还没经过千锤百炼,他心里当然倍感受辱。
纪柏煊率先开口:“昨天我不该动手的。”
长辈既已说出这样的话,就代表反思过了,程茗理所应当该顺着这个台阶下,两人各退一步。
可偏程茗是个倔的,轻哼了声,“你把赫惟叫下来,我要和她当面对质,昨天那水绝不是我泼的。”
正说着,扒着门缝打探情况的赫惟将房门打开,趴在二楼栏杆处应了声,“我在。”
“昨天我进去的时候你和我说,让我出来在门口等你。”赫惟复盘昨天两人的对话。
“是我说的。”
“你说这话,就是让我别着急慢慢来,好给你自己行凶预留时间。”赫惟自认为逻辑满分。
“你想象力真丰富。”
“那你明明说的是我先出来,为什么我尖叫的时候你已经在门口了?”赫惟睡过一觉,身上早已没有了昨晚缠斗的痕迹,却依旧咄咄逼人。
程茗坐不住了,站起身来斜了眼纪柏煊,本不想不打自招,可只要一会儿问起打火机的来源,他抽烟的事情终究纸包不住火。
“我在门口抽烟。”程茗从口袋里掏出烟和昨晚新买的打火机,主动上交,“原本是打算在里面抽的,但有个大哥咳嗽我就出来抽了。”
“长本事了,抽起烟来了。”纪柏煊走近,拿起烟盒晃了晃,“这多少钱一包?”
程茗:“二十四。”
“零花钱还是给多了。”纪柏煊收起烟,不由分说:“高中生不允许吸烟,回头你妈隔三差五会去你房间抽查,闻到烟味你就自己保重吧。”
“不抽就不抽,我也没瘾。”
“那就是纯粹想浪费钱,嫌肺太健康。”
“你喝酒还不是一样有害健康。”程茗没忍住怼了他一句。
再抬头,赫惟已经近在咫尺。
小姑娘手背在身后,昂着下巴,问程茗:“那不是你泼的水,你说说看会是谁?”
“这我哪知道。”程茗想了一夜也没想通,晚宴上没几个人见过赫惟,更没人认识她,谁会和她有仇?
“既然你也不知道,那么我对你的怀疑不是毫无根据。”赫惟在他身后的沙发上坐下,端起阿姨给他泡的茶,小口抿了抿。
“其实你应该感谢我才对,新发型很帅。”这句称赞是发自内心。
比起纪柏煊,程茗的五官更加硬朗,细窄的眼笑的时候不正经,瞪起人来又有股狠意。
蓬松的头发不适合他,显得脏兮兮,还不如光头显得有精气神儿。
“等过段时间长出薄寸,你们学校的女生会更有眼福。”赫惟说着,起身端着杯子要上楼去。
程茗挡住她去路,“你难道就不准备跟我道个歉吗?”
“你泼了我水,我烧了你头发,你又差点勒死我。”赫惟耸肩,“不是应该你向我道歉才对么?”
程茗偏头看向纪柏煊,指望他主持公道,谁知纪柏煊只是淡淡地看着她们,没有表情。
“这样,你们两个人今天就哪儿也别去了,就给我待在舞蹈室里面好好把事情捋一捋,看看究竟是谁该向谁道歉。”
纪柏煊最后如此提议,将两个“有ta没我”的人一齐关进舞蹈室里,自个儿回四合院拉纪国强去逛公园儿去了。
那便是赫惟与程茗第一次一起被关禁闭,此后几年,这一招成为纪柏煊常用的伎俩,被赫惟戏称为“家规”。
每次但凡她和程茗要起争执,或者是在外面闹了矛盾回家来告状,纪柏煊都不做那个判官,将一切交还给她们自己解决。
她们没有血缘,也没有渊源,本来就是因为上一辈的关系才相识,莫名其妙就被捆绑成兄妹。
她们缺乏一个认识、了解的过程,而将她们两个人关在一起让她们单独相处,只要不出人命,就是一种增进感情的方式。
她们不可能不发一言,不管聊些什么,总会向对方展露更隐秘的一面。
纪柏煊沾沾自喜,自以为挖掘了一个极有力的教育方式,却不成想,后来也正是因为这一“家规”,程茗代替他成为了那个最了解赫惟的人。
赫惟常说她和程茗是一类人,她们永远可以平视对方,有气就撒,有架就打,有话就直说。
他永远不会用那种耐人寻味的眼神看着她,也不会问他个问题好几年都不敢答。
-
中考前的直升班考试赫惟正常发挥,果然落榜。
正常升入高中,进入平行班没什么意外,意外的是小昭被分到了和她同班。
初中时小昭成绩拔尖,原以为即使进不了直升班,去个实验班应该不成问题,哪知道她竟然泯然众人矣。
“果然早恋影响学习。”赫惟在这一刻投入家长老师阵营。
小昭正在往领来的新课本上写名字,纠正她:“我是暗恋,不是早恋!”
“果然花痴影响学习。”赫惟改变措辞,收到新同桌孟昭的一双白眼。
“中考失利,我妈虽然嘴上没说什么,但她心里一直怨叶老师教的不好,虽然直升班考试奥数我就只差两分。”孟昭将书摞好,撑着下巴看向赫惟。
“大人们向来只看结果,你说你平时学习多努力说再多遍也没用,她们只看你考试成绩。你没过线,她就是会觉得你没认真学习,你的老师也没用心教你。”家里有个老古板,赫惟再清楚不过这些大人怎么想。
虽然纪柏煊没有那么恐怖,即便她考试成绩欠佳,他也多是以鼓励为主,告诉她现今社会读书并不是唯一的出路。
孟昭却没有这么开明的父母,她长叹一口气,“这学期我妈都不让叶老师来给我补课了,说给我松松绑,等分科以后看年级排名再决定要不要找家教。”
“怎么办,我以后很难再见到叶雪扬了。”
“原来他叫叶雪扬。”赫惟在草稿本上写下这三个字,拿给孟昭看,“是这样写的么?”
“没错,”孟昭抢过赫惟手里的笔,在后面画了个心,在后面又写上她的名字。
“叶雪扬喜欢孟昭。”她念出来,用只有她们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分贝。
“盲目自信。”赫惟推了她一把,“我的本子已经不干净了。”
“人别不干净就行。”
孟昭偏头看了眼窗外,确认没有老师
的身影,懒懒地趴在课桌上,冲赫惟招了招手。
赫惟将耳朵贴过去,听见她说:“我才不是盲目自信呢,叶雪扬喜欢孟昭,我很确定。”
“你猜为什么?”
孟昭眼里泄露几分羞涩,“你知道么,人在睡着的时候,是有呼吸的。”
“废话,是睡着了又不是死了,当然有呼吸啊。”赫惟无语,简直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
孟昭眼睛远远望向窗外,像穿透一切望向那个叫叶雪扬的男生,轻声说:“我们接吻了,我的初吻。”
赫惟嘴巴微张,想要学程茗蹦两个脏字的念头在脑海中被紧急撤回,她生憋住了这一声,静候下文。
“那天他趴在书桌上睡着了,阳光从窗户透进来,就那么直直地照在他脸上,我担心他太晒,就拿了本书替他挡上。”
“他的侧脸就在我眼皮子底下,他好白,脸上一颗痘痘也没有,睫毛好长好长……还有鼻子,他的鼻翼上有一颗小痣,特别小,他平时都戴着眼镜,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赫惟习惯了她的聒噪,也趴下来拿胳膊枕着头。
“一开始我只是想要亲一下他的额头。”孟昭眼神真挚,“我发誓我真的只是想要亲一下他的额头……虽然我也看了很久他的嘴,但我不敢。”
“我真的就只亲了一下他的额头,很轻很轻,和他当时的呼吸一样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