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屿岚烟
这么说,就一定是他了。
温言被他气得想咬人:“这些年,一直都是你喊人来照顾房子的?”
“可你怎么会有钥匙,还知道风湿贴……”
温言怔愣地顿住,她想起来了。
第22章 有时晴 陆知序一瞬间生出些多余的好奇……
“想起来了?”陆知序朝她摊开掌心。
他冷白色的手里正安安静静躺着一枚古铜钥匙。
那还是温言在外公葬礼上给陆知序的。
事实上, 温言是个很喜欢夏天的人。
夏天对于她来说,象征着蓬勃的新鲜,万物都有力量。她眼里的夏天是漫长而愉悦的。
但唯独除了十五岁外公离开她的那个夏天。
那时候她刚中考完, 而小老头的身体从温梦芝出国那年起就一年不如一年。
他哆哆嗦嗦撑到温言终于中考完, 拿到全市第一的好成绩,而后便像一节干枯的腐木, 被这个漫长炽热又苍白的夏天煎熬尽了最后一丝生命。
病床前他握着温言的手, 声音小得快要听不见:“言言要好好读书。”
“女孩子,当个老师很好。”
“不要像你妈那样。”
小老头儿话没能说完, 但温言知道他的意思。
不要像温梦芝那样, 为了一个男人舍弃一切,舍弃工作, 舍弃自己的成长,永远都不要。
温景盛走得还算安详,没有太多病痛, 只是生命力自然地衰竭。
温言握紧了他的手,很厉害地都没有哭。
她在医院和附近几间病房大人的指引下, 试着像个大人那样去处理一切。她拿到医院开局的死亡证明后,一刻不敢停歇地给殡仪馆打了电话。
她必须像个大人一样。
体体面面地将温景盛送走。
这个小老头一生廉洁、正直,为了女儿、外孙女的幸福燃尽了自己。
在好好送走他之前,温言没有哭的资格。
坐在殡仪馆接人的车上,她拿着外公的手机,编辑了讣告,一条条短信给手机里的联系人发了过去, 最后才给温梦芝打了个电话。
这些年,除了寄钱过来,温梦芝和他们再无任何联系。
温言只隐约知道, 她似乎又离了婚,在英国认识了个老绅士,嫁过去给人家当后妈。
温梦芝接到电话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只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自己会来。
温言不置可否挂了电话,对她来不来都不期待。
嘉临停灵的时间一般是三天。
英国那么远,就算温梦芝真的想,也未必来得及。
这三天是给亲友、家属前来悼亡的最后时间。
可温景盛和她哪里还有什么亲友、家属。
他们在这世上,彼此相依为命。
以后的路,就只有温言一个人走了。
倒是温景盛的单位,带着丧葬费和温景盛工作这么多年应得的抚恤金赶了过来,还有他的那些早年战友与从前的同事。
来的人一开始不算多,温景盛这些年实在活得孤僻,又退休那么久,就算曾经有过些地位权力,人一走也早就不剩什么了。
只是念着几分从前旧情来的人都没想到,操持葬礼的会是个孤女。
冷冷清清的眉眼,背脊挺得笔直,不哭也不红眼,对每个来吊唁的人都温和,进退有礼。
像极了温景盛从前的模样。
她是被谁带大,一眼即知。
也许是温言这幅模样让人起了怜悯的心思,竟然多了几个留下来守夜的人。
在嘉临的习俗里,这三天守夜的人越多,过世的人走得便越不留牵挂。
温言很感谢这些人。
头一回红了些眼眶,郑重地朝他们鞠躬。
都是些上了年纪的叔叔伯伯,替他们父亲那一辈的人来,老爷子们年纪大了,避讳来这种地方,却记着几分情意。
这些叔叔伯伯们侧身躲了温言这一鞠躬,接着第二天来的人,就更多了些。
所有人不约而同,替温言热热闹闹地将葬礼撑了起来。
真要说,温景盛的葬礼还算风光,如果不算第三天陈炳实跟过来折腾起来的那点风波。
也许是为了房子,也许是为了恶心第三天才姗姗来迟的温梦芝,两个人险些吵闹起来,就在温景盛的葬礼上。
外人不好插手,劝和拦,都轮不上他们。
温言冷着脸摔了碗,将两人一起赶出去。
闹起来的动静惊扰了殡仪馆同时间一起办葬礼的人。
殡仪馆也分档次,从下到上,越往上,越中间越贵。温言钱不够,给温景盛选了中间左边的场馆。
被惊动的人是最上头最中间那一家,这几日殡仪馆里只有他们两起葬礼,他们便叫了人来查看,希望死者为大,不要惊扰魂灵。
来的人就是陆知序。
陆知序其实是替外人操持的葬礼,是他爷爷陆文钦的一位故交,老人家无子无女,身后事没人管,陆文钦远在昆明过不来,给陆知序下了死命令,要替老人家办好身后事。
陆知序原以为是按部就班就能解决的事,没想到倒撞见了人家的家长里短。
下来前他压根没想管。
可谁知道进了场馆,只见到满场寂静里头,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小姑娘,眼眶通红,下巴抬得高高的站在灵堂前。
冷冰冰对着旁边已经扭打在一起的中年男女,一字一顿地说:“这里不欢迎无关人士,请你们出去。”
陆知序在那双眼睛里头看见很多东西。
一闪而过的爱恨,更复杂的倔强、冷清,敏感和脆弱,还有许多能称得上一句顽强的东西。
像一蓬微渺的草籽儿,在这个苦夏悄悄钻进地里生了根。
小草能长成什么呢?
陆知序一瞬间生出些多余的好奇。
他担心这把草籽儿死在夏日的雷暴里,便帮了一帮。
可即使是那时的他,也却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这小草竟能长成了骄矜的玫瑰。
他出手将陈炳实和温梦芝都赶了出去。
葬礼结束后,温言找到陆知序道谢。
陆知序凝着小姑娘瘦弱的肩头,温声问了句:“还有什么地方需要帮忙的吗?”
温言抬起头,脸上有泪痕。
“可以吗?”
这还是三天来,陆知序第一次见到小姑娘真的哭出来。
他一直担心小姑娘压着自己的情绪,将自己压坏了,这会儿终于释放出来,是好事。
他站到远一点儿的地方,点了根烟:“可以,任何事,都可以。钱也行。”
这几天下来,他对小姑娘的背景也有了部分了解。
十五岁的孤女,后面怎么活都不知道,或许如果她需要,他可以给她点儿钱。
萍水相逢,为她那瞬间的勇气,也是值得的。
谁知道小姑娘摇摇头,对他摊开掌心,里头躺着把钥匙。
陆知序甚至已经有许多年没有用钥匙开过门了。
“这是什么意思?”
他一时竟有些捉摸不透小姑娘的想法。
温言看着他,乌黑的眼珠子水润:“我父母亲——您昨天也看见了,外公的东西我不想落到任何人手上。但我没有能力留住,能不能请您帮我,将房子留下来。”
那套房子是外公最后留下的东西了,她不想被任何人卖掉,但是她一个未成年,后续是不是必须跟着陈炳实或是温梦芝其中一个人走,或者去住福利院她都不知道。
温言完全不确定自己将要在何处落脚。
只好求助眼前这个男人,这个看起来神秘、温和,有一点好心儿,也许会有很多权力的男人。
温言只能求助他。
他会答应吗?这对陌生人来说,应该是件没有任何好处的麻烦事。
陆知序吐出口眼圈,在小姑娘无声的倔强里,接过那把钥匙。
“还有别的吗?”
他有些寡淡的嗓音落在温言耳中,如闻天籁。
这就是答应了。
温言松了口气,抬起眼来,终于多了几分担子卸下后的疲倦:“麻烦您帮我留三年,等我成年后会来找您——可是我,应该怎么联系您呢。”
“京市,陆氏集团,陆知序。”
温言从那一天开始,记住这个名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