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屿岚烟
打一巴掌,给个枣儿,十成十治小孩儿的手段。
那会儿温言不懂,误把这当做喜爱,只觉得日子浸在蜜里似的甜。
现在回过头看,天底下又哪里有这样不对等的爱人呢。
还好逃开了。
“回国后直接到的京市?回过嘉临吗?”
“忙着安顿,没来得及。”温言顿了顿,声音低下去些,“过几日回去给外公上坟,正好。”
陆知序不置可否“嗯”了声。
过了会儿才道:“正好我也要去一趟,到时一起。”
温言好半晌说不出话。
她和陆知序,是在葬礼上认识的——温言外公的葬礼。
那时也就罢了,现在的他们好像不是可以一起回去的关系。
尤其在她一声不响消失了八年后,再见面陆知序却仍旧能这样平静地问出“你回嘉临吗?不如一起?”。
只能说,大约是从未上心。
温言垂下眼笑了:“不必了,咱们也不熟,等项目开工时您再联系我。”
说完这话,她抬起头,明亮的眼睛坦荡而勇敢,直视着陆知序。
陆知序有一瞬间的恍神。
过了阵儿,他才很慢地弯了下唇:“那温小姐记得解除下黑名单。”
温言只好不情不愿摸出手机,当人面儿把黑名单解了。
“Estrella——西班牙语里的小星星,”陆知序拖长嗓,尾音勾着笑意,“挺好,还叫这个名儿。”
温言的微信名被他磁缓地念出,带着极淡的痞气散漫地缠上温言耳尖,撩拨得她面上浮出热意。
“你这车厢有点小,闷得慌。”温言偏了头,镇定自若开口。
陆知序哑然失笑。
连镇定了一晚上的李一白,也没忍住,跟着从后视镜看了温言一眼。
从他跟在陆总身边以来,这辆车还是第一回 坐上除了小花旦林夏以外的女性。
还能嫌宾利空间小,这位温小姐可真不知是什么来头。
说话间就到了。
温言忙不迭下了车,走出去好几步,想起什么又转回来,敲了敲车窗。
陆知序挑眉:“有东西忘了?”
温言:“不是。”
那肯定没好事了,陆知序颇有兴味瞧着她。
温言眨着眼笑:“我就是记得陆淮说过,这车牌都是公车吧,陆先生下回还是注意着点,别路上被人见着了,一个电话报上去,您就没了。”
“倒是多谢温小姐关心了。”陆知序慢腾腾答,“陆氏和京大谈合作,自然是公事。” ——滴水不漏,无懈可击。
虽然他的确,公器私用。
天地可鉴,面前这被气得瞪大眼的小姑娘,正载着他全部的私心呢。
温言气得牙痒痒,哼了声想走,被陆知序喊住。
从车里递出来一袋包装精美的东西,温言晃了晃,沉甸甸地坠手。
“这什么?”温言狐疑。
陆知序:“晚上那家会所菜一般,看你没吃多少。叫人弄了点嘉临那边的口味,你带回去吃。”
温言怔住。
愣神间,身后突然有个脆生生的声音喊:“妈咪,你终于回来啦。”
温言回神,笑弯了眼转身。
没注意车内一双眼,正雾沉沉盯着小小的人儿瞧。
第4章 玫瑰藏盛夏 再回来时,她带着个长得那……
宿舍楼下,路灯昏黄。
将长街分割出明暗。
温衡顶着一张婴儿肥尚未完全褪去的脸,眼睛乌亮溜圆,灵动得像会说话,一派天真可爱。
稚气的外形下,是藏不住的精致五官。
肤色也继承了温言的白皙,瞳孔颜色实在漂亮深沉,眼睫又长又翘。这些年来,不止一次地被问过是不是混血儿。
见到温言,温衡扬起笑脸,张开双手从台阶上一蹦而下,小兔子似的撞进温言怀里,埋首蹭了蹭,带着几分欣喜:“妈咪,我等你好久啦,你晚上有没有好好吃饭呀。”
快七岁的小孩儿,嗓音还带着点奶声奶气,说起话来却像大人。
——分明是位活泼些的英国小绅士。
温言被儿子逗得一笑:“你怎么把妈妈要问的话先问了,你今晚吃什么了呀?”
“因为妈妈平时就是这样问我的呀!岳岳阿姨给我做了西红柿打卤面,还放了一种长得很像parsley的菜,我吃了一整碗呢。”温衡小小的手掌顺势牵上温言。
他的中文很流利,这些年温言一直只用普通话和他交流。
岳琴站在楼道的阴影里,打着哈欠道:“你儿子非要等你回来才肯睡觉,这老许头也是,怎么这么晚了才把你送回来,这打的什么车啊?还挺好看的……陆、陆总?!”
睡意戛然而止,岳琴尾音猝不及防拐了个弯,活像一只被人掐到一半的尖叫鸡。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稀落光线下突然出现的男人和豪车。
心头生出一种不知道是这个世界癫了还是她疯了的迷幻感。
平时只能在热搜上见的男人,这会儿正活生生站在温言一旁。
神色难辨,眸光晦暗。
岳琴揉一把眼,倒吸一口气,对温言使个眼色:什么情况啊这?
温言这才发现,陆知序不知何时下了车,正凝着温衡看。
——“妈妈,这位叔叔是谁呀?”
——“你先生,没和你们一起回国?”
两人声音同时响起,温言心头顿时一个咯噔。
要死要死要死要死。
她不动声色挪了挪身子,试图将小小的温衡挡在自己身后。
可陆知序的个子太高了,一米八八,足比她高了20公分。
他只是站在那里,不言不语地垂眸睨她,便有种与生俱来的压迫感。
青山一样难以抗衡。
平日里他总是敛着气场的,当他不再收敛,周身的侵略意味便在黑夜中雾一样弥散开来,牢牢缠紧了温言。
锁链般桎梏着她。
“小朋友很漂亮,不过我原以为,你先生应当是位中国人?”陆知序视线锁着她,一字一句缓声问道。
薄凉的眸子黑得惊人。
她先生?中国人?陆知序到底在说什么?
温言微蹙了眉,却没有时间深思。
她在他面前,一向撒不了谎。
他那双黑白分明的眼,阅尽山水,总是轻而易举就看穿她。
但也只是从前。
如今,到底是要硬着头皮开口的:“他是……是中国人啊,过几日、也就过几日他就回国了,我们一家三口马上就会团聚。温衡快来跟叔叔说再见。”
说罢拽拽温衡的手,不回头地逃开。
一大一小,两只兔子。陆知序不作声地看。
远远传来温衡扭头努力的告别声:“叔叔再见——妈咪你捏疼我了!”
和岳琴隐约的震惊:“温小言你不是说孩儿他爹……啊你掐我干嘛?!”
陆知序没什么表情地盯着温言的背影,直要将黑夜都盯出个窟窿似的。
那道背影,干净、明艳,细而白皙的脖颈耀眼得要将昏黄的楼道都照亮。
空气里还残余着她身上的气息。
像在太阳底下晒得温热的法国玫瑰,又煎进煮沸的牛奶里。
醇厚浓烈的攻击性中,偏蕴了点儿软绵香甜的尾调。
一阵儿一阵儿地直往陆知序鼻腔里钻,勾着他心里的妒意开始肆无忌惮地蔓延,如同饥饿多年的野兽,一经释放便彻底沉沦。
它贪婪地吞噬掉所有的边界、理智与情感,搅弄着他不得安宁。
陆知序喉头漫出些渴。
这渴意在温言离开那一日诞生,如附骨之疽,缠他这些年,在温言回来这日攀至顶峰。
陆知序喉结滚动,似乎尝到血的腥味儿。
大约在温衡五岁那年,他终于找到温言的点滴踪迹。
那几年他翻遍阳光普照的加州,翻遍柑橘和柠檬气息肆意的地中海,翻遍枫叶落满地的魁北克,翻过了温言和他提及过的每一个未来,可每一处未来都不再有一个晴天模样的小姑娘正藏在那里对他笑。
他从未想过会是英国。
这样多的雨,那么多的无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