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屿岚烟
夏天一样炽热的人该如何忍受英国那日复一日连绵的、长久的烦闷。
她分明最厌倦无趣。
原来她逃开他的心情这样迫切,迫切到足以为此忍受冗长阴雨,忍受所有的不喜欢。
而他,才是她最不愿忍受的根源。
是这样吗?
陆知序倚在车边,干净的指骨上青筋分明,指腹微蜷,如此反复好几次,才得以敲出一支烟。
他的小女孩逃开他八年,再回来时,带着个长得那样像她的小男孩。
好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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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了吗?”
温言捧着热水小口小口地喝,只觉得心窝都还在颤。
这半天内发生的事,足以用惊心动魄来形容。
温衡不该和陆知序见面的。
他只是乍一看像她,但眉眼其实全是陆知序的眉眼。
等脸上的婴儿肥再下去一点,看起来会更明显。
温言很害怕。
怕回过神的陆知序会将温衡从她身边带走。
当初她瞒着陆知序跑到英国,人生地不熟,等到最初几个月的兵荒马乱过去后,温言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身体里已经有了一颗小小的种子。
这棵种子陪着她淋雨,陪着她成长,陪着她熬过了一个又一个埋首书卷的长夜。
最艰难的时候,她都没有想过放弃温衡,也没有找过陆知序。
现在当然更不会。
她和陆知序没有缘分,但温衡会永远是她的宝贝。
什么人都不能将温衡从她身边带走——哪怕这个人是陆知序,温衡的生父。
岳琴趴在阳台上,拢着手鬼鬼祟祟往下看,实时播报:“还没走,都在楼下呆一个小时了,你怎么惹着这位了?”
“总不至于是你把人家车蹭花了吧?在楼下我看你就跟做贼似的。”
“啧啧啧,瞧瞧这一地的烟头,给陆总愁得。”
烟头?温言晃了晃神,她分明记得在她出国前,陆知序就戒烟了。
那时她闻不了烟味儿。
即使陆知序只在阳台抽,还会往烟里塞那种很细的沉香条。
散一散后再回来,其实烟草的气息是很淡的,但温言就是闻不了。
温言觉得,是她自己的心结问题。
加上陆知序来的次数少,她不想为这个惹得人不愉快,就忍着没提。
还是陆知序自己看出来的。
他当时没说别的,只揉乱她的发,很轻地说了句:“傻姑娘。万事都别委屈自己。”
就这么轻描淡写一句话,却叫温言记了好久。
那年温言浅薄的十八岁人生里,除了外公,从没人对她这么细致妥帖过。自打外公走后,满世界也只有这么一个陆知序,会看着她的眼睛,叫她别委屈自己。
那次以后,陆知序就再没抽过烟了,至少温言从没见过。
岳琴犹自在念叨,絮絮的声音传进耳朵,叫人心安。
“诶,司机下来和他说话了,小哥长得真不错啊!!”
“哦哦,好像准备走了,别的不说,陆总挺有素质啊,还叫人把烟头都收拾了……”
“不过……怎么感觉他胃不舒服啊?脸煞白。”
“可能是胃病犯了。”温言心乱如麻,怔怔接了一句,“走了就好。”
陆知序工作一忙起来就不吃饭,那样的强度,能没胃病就怪了。
那半年温言跟个闹钟一样一天三顿地提醒他吃饭,只是人家也不领情。
提醒早了、提醒晚了,或者三天不提醒,都只换回来一个“嗯”字。
慢慢地温言就不愿意去自讨没趣儿了。
他又不是没秘书。
霍小姐明朗大方,业务能力一流,该不至于连这点小事儿都要她来操心。
就是不知怎么这次回来,不见霍小姐,倒是换了个男秘书,瞧着也不过才二十五、六的年纪,也不知够不够沉稳,生活上又能不能做得像霍小姐一样周全。
可周不周全的,同她又能有什么关系呢。
温言将水杯搁在桌上,跟岳琴道了声谢,只是瞧着,像魂儿去了一半。
岳琴目送完陆知序,扯过椅子一屁股坐下,开始拷问:“你少来这套。不如说说,那位神仙和你什么关系啊?怎么大晚上的送你回来,还一声不吭在楼下守那么久。看上你了啊?不对,你怎么知道他胃不好?”
温衡已经睡下了,岳琴看了眼卧室,突然福至心灵,兴奋道:“等等,该不会是温衡他……”
“不是!”话未说完,温言一个激灵,截住了她的话头。
岳琴狐疑:“不是就不是,你这么激动干嘛。”
温言逐渐找回了魂儿:“陆先生什么来头,我什么身份?嘴上注意些,仔细到时候惹一身官司,告我俩一个名誉诽谤就惨了。”
岳琴立刻就被说服:“也是。他们这种有钱人的世界,跟我们隔着一个维度呢。虽然我很希望你嫁进豪门,好带着我鸡犬升天,但倘若美梦成真,你势必是要狠狠吃一番苦头的。不如还是委屈你,和我一起窝在京大又破又小的职工宿舍,当只幸福的小麻雀吧。”
银亮的月高悬夜空,晒进温言小小的窗户,晒着她脸上细微短促的绒毛,露出一种不设防的天真来。
明艳的美人儿在月色下弯了弯眼:“做小麻雀就挺好的,不委屈。”
——她只是怕小麻雀羽翼不丰,禁不起风浪,护不住那成长中的稚嫩树苗。
“岳岳,快睡吧,明天咱们俩都还有早八呢。”温言轻声说。
岳琴愤愤:“早八简直是世界上最恶毒的发明!从学生到老师,没有一方获益…”
在岳琴的声声辱骂中,温言盘算着明天下课后要去趟组织人事部,问一问还要多久才能给温衡解决落户的问题。
她不能让温衡再见陆知序了。
第5章 玫瑰藏盛夏 介不介意你儿子多个干爹?……
闹钟响得天翻地覆,岳琴在门外弄出擂鼓一样的动静。
温言终于昏昏沉沉睁开眼,捞过手机一瞧——七点二十。
睡意登时弥散了大半。
昨天见了不该见的人,让她失眠到凌晨三点。
都赖陆知序。
整夜半梦半醒,都是那双雾沉沉的眼在对她进行无声拷打。
到后头,还想来和她抢温衡。
想到这儿,温言一个激灵从床上翻身坐了起来,胡乱揉散发丝掀被下床。
温衡正盘腿坐在床尾,顶着一头毛茸茸的小短发望着她笑。
阳光晒得他脸蛋红扑扑,像只可爱的苹果。
但温言没时间欣赏,路过他随手捏了一把,问:“怎么不叫我起床,也不给你岳岳阿姨开门?”
时间有点晚了,但还来得及,温言语气还算和缓。
说来有些不好意思,平日里很多时候都是温衡叫她起床的。
至少闹钟响了温衡会选择坐起来,而不是像她一样,按掉翻身继续睡。
也不知道这性子是谁了随。
温衡一本正经:“妈咪上班很辛苦,我想让你多睡一会儿。”
温言心里一软,从卫生间咬着牙刷探出头:“谢谢你的体贴。不过现在我起床了,是不是可以考虑给你岳岳阿姨开个门儿?”
“岳岳阿姨进来,就要把你带走了。”温衡小大人一般叹口气,“妈咪,什么时候你才能陪我多呆一会儿呢?”
“你再坚持几天,等暑假,妈妈就可以天天陪你了。过几天带你回嘉临去给太外公扫墓,那里有很多山,也有很长很长的河,你会喜欢的。”
温言鼻子一酸,心底泛起几分对儿子的愧疚。
自从回国以来,温衡就总是一个人在家,没有朋友,也没有人跟他说话,他只能一个人反复地看电视、画画和发呆。
温言不是没送他去兴趣班接触些同龄的小孩儿。
可是去过好几个,温衡都从一开始的兴趣高涨,到后来宁愿窝在家里一个人玩。
他似乎很难和那些小孩儿玩到一起。
更多的,温衡就不肯说了。
温言看在眼里,但忙着考核的事,一直没空处理,只能把问题都记下来,准备等放假了,再好好和温衡聊聊。
换了国度,适应也需要时间,但她相信温衡。
“没关系妈咪,我知道你忙也是为了我,不用以这样愧疚的眼神看着我。”温衡好脾气地开口,十分听话从床上爬下来,汲着一对儿小兔子的拖鞋慢腾腾走过去给岳琴开了门。
“岳岳阿姨,morning。”
岳琴风风火火闯进来,弯腰和温衡贴了贴脸:“小绅士morning,你那不着调的mommy呢,再不去class,我们这个月的money就要没哩。”
温衡成功被岳琴乱七八糟的说话方式逗笑。
小人儿站在门口,抱臂看着两个忙成一团的女人,慢吞吞弯了弯眼:“Professor.Leff说妈妈是他带过最天才的亚洲学生,妈妈又总说岳岳阿姨是和她一样厉害的人……”
温衡后半截话没说完,被温言拿起桌上一个苹果随手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