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应怜月
他看得出来?,她真的很宝贝这个孩子,他也一样。
他忽然?有了强烈悔意,以及愧疚。
可惜已经来?不及了。
他闭上疼痛的双眼,那些混乱的白从视线里消失。
安静地坐在露台,一坐就是一整天。
直到快要晚饭的时候,他去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
司机已经在楼下等着了,临出发前,他尝试着给她打了个电话,意料中没打通。
与她的聊天框,停留在昨晚他回来?前,她发过来?的那句。
“你?什么时候忙完,忙完的话,今天早点回来?,我有话和你?说,等你?回家。”
再往上是他们数不尽的缱绻之语,计算不完的电话和视频时间。
分分秒秒,点点滴滴都是他们相互陪伴,相互牵挂的痕迹。
好多话,好多关?心。
打了删,删了打。
他怕是现在说任何一个字,都是对她的刺激。
最后,只发送出去一句。
“落地,可以报个平安嘛?”
发过去后,他立刻熄灭了屏幕。
已经不敢面?对,他知道她极大概率不会回了。
错乱的作?息,头疼欲裂。
他收起手机望向窗外夜色,漆黑中仍然?能从各色光影的照射下,看到飞舞着的白色雪花。
这场雪真的是下了好久好久,下不完了一样。
她喜欢雪,但其实?他一点也不喜欢。
因为?Sephora讨厌雪,伦敦大部分时候是阴雨缠绵,下雪的时候并不是很多。她离开京城回去的时候,也是好大的雪。
当?时,他并不明白,Sephora的离开到底意味着什么,只是往后漫长的人生里,他才真切地领会。
丛一崩溃伤心起码还有一个去处,他没有。
他是被家族打造的一个完美继承人,他听过太多规训,忍耐的话,甚至从小?每一处行为?举止,衣食住行处处渗透着服从性训练。
Sephora刚离开时,他成宿成宿地躲在舒吟怀里哭,最后是文兆锡亲口?和他承认,以后这个家里不会再有Sephora了,他要么接受,要么就只能一直难过下去,难过的话,就要一个人忍着,不许打扰和影响其他家人,让他自己选。
那时他还那么年幼,根本不能明白这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他只知道后面?再哭没人哄他,他如果因为?难过哭泣不好好吃饭,那么错过了饭点,便没人会叫他上桌吃饭,要是因为?哭闹耽误了完成功课,那么第二天非但没人替他求情,文兆锡还会提前和老师打过招呼,让老师以最严厉的态度批评他。
就在这样的打磨下,他懂了要么接受,要么就这么难过下去这道选择题的题意。
万般事,天大的事,他也只有无条件接受的份儿,不然?家里家外,方方面面分分钟让他无法继续继续生活下去。
以及在他小?学毕业那年,和同学一起喂养的那只小流浪猫被意外撞死,他心疼伤心了好久,连带着影响了升学摸底考,失手考了一个第三名,被文斯华扔在书房反省了一整天。
后来?,文斯华告诉他,不管发生任何事,不管任何原因,就算有天大的情绪,也不能耽误该做的事情。伤心也好,难过也好,都得忍住了,苦痛自己想什么办法都得给咽下去,不能被任何人以任何种表现形式窥探或者知晓。
那只小?猫咪,他记了好多年,一直到后来?才会在别人手里接养了camellia,其实?何止给它取名要比认识丛一早,准确地来?说,应该更早,死掉的那只小?猫咪当?年也是他取的名字,就叫camellia。
他才十几岁,就在不吃不喝站在书?房一整天,以此,他又明白一个道理?,他不应该有情绪,哪怕有也得给憋住了。
camellia是他这么多年,给自己的最大限度的自由?。
这一路成长,一旦接受规训,就再也出不来?了。
开始需要人督促,矫正,再到后来?,他自动自觉,他坚定自己的各种身份,理?智永远在情绪前面?。
家族的事是第一大事,他自己这个人,自己的所有感情是这个世界上最不重要的事。
与其说他不爱自己,不如说他已经没有爱自己这个意识。
丛一曾为?了挚爱跳楼又割腕 ,她可以以各种残忍的手段发泄那些情绪和悲伤,听起来?很惨烈,可与她比起来?,他才是真的可怜可悲,他连随意糟践自己身体的自由?都没有,这些年他坚持锻炼,细心饮食,其实?也只是为?了不生病,因为?生病会耽误做正事。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他甚至连除夕夜都在紧绷着神经。
就像视神经颈神经的病情发展到这种地步,他还是想要坚持把京北的项目跟完。
最后一班岗,哪怕他明天就离开集团,他也得负责到最后一分最后一秒。
如此扭曲,病态,这么糟糕的一个人,就是不应该匹配她。
更何况,他已经彻底伤害了她。
他想起了殷正钧说过的话.他百分百确定。
与她在一起的时光,那会是他这一生中最好的时候。
最好什么都好,只可惜流逝掉了,太过短暂了。
坚硬到没有任何缺点和缝隙可攻击的灵魂,就这样恍然?间兀自碎裂了,被自我愧疚,身不由?己,责任束缚,各种矛盾到无法?共存的情绪撕开的,肉.体上的种种疼痛,怎么比得上这种心气骤然?散掉的痛呢。
原来?,做了伤害她的事,他也会跟着一起痛到这种地步。
他低估了她在自己心里的重量。
受过伤的左手抖得厉害,抽动的神经让他完全不能自控,他盖住手腕,死死摁住,克制地轻哼了一声。
“老板,您没事吧?”乔湛看着文时以的脸色实?在是不好,多问了一嘴。
他摇头,一个字也没多说。
就这样挨到了家里,进去的时候,一家人都在。
文时安过年回来?还没飞回去,文时笙在陪着文斯华下棋,文紫嘉和喻衍洲一起回来?,这会儿正在和沈映蓉在一起,讨论着怀里刚降生的孩子的近况。
还是这一栋花园别墅,以前还只有他一个孩子的时候,不是这样的光景。
他站在原处,没来?由?的失落。
他的家人,他对他们复杂的感情。
不是简单的,爱与不爱,在乎不在乎的绝对文问答。
他骤然?响起,丛一已经嫁给他了,是他的妻子,也一样是他的家人。
他这么防备她,伤害她。
信仰和心念的彻底崩塌只用这么一个微小?的点,只用这一瞬间,如同山崩海啸,坍塌下来?满目烟尘。
紧随而?来?的疲惫和毁灭感到达了顶峰。
到进门前,他都还在被所谓的责任限制着,犹豫着。
到现在,他犹豫也犹豫不动了。
死守多年的信仰,崩坏了。
如果他知道这份信仰会崩塌,他一定不会为?此做伤害她的事。
可是没有回头路。
可他忘了,是以伤害她所带来?的巨大愧疚和痛苦,才撬动了这份熔铸在他血液里的好多好多年,早就成为?他身体一部分的念头。
“时以回来?了。”
是沈映蓉先打的招呼,其余的弟弟妹妹回过神,先后喊了他声大哥,亲切尊重又礼貌。
“吃过晚饭了没,要不要叫厨房那边帮你?再准备一点?”
文时以垂下眼眸,摇摇头,只是平静地讲了句有事要和文兆锡要聊,便先一步回避到了电梯。
书?房的灯逐帧亮起,整个旷大的空间里弥漫着淡淡的墨香,和线香燃尽留存下来?的檀木味道。
等着文兆锡上来?的时候,他已经将早就备好的文件排列在桌上。
等他坐下,文时以按照进度一一进行了汇报。
“做得不错,等到京北的项目忙完,和英国那边......”
“京北的项目最迟不会超过下下个月一定能收尾结束。”文时以顿了顿,看着桌上那些发件,视线坠落在黑白文字时,他发现自己竟然?连这些近在咫尺的字迹都快看不清了。
视力已经在下降了到这种地步,他没有感觉,被那些自己上的光刺得眼睛更痛。
“等到这个项目忙完,希望您能允许我辞去在集团内的所有职务。”
“你?说什么?”
安静到可以听见呼吸心跳的房间,文时以站在精致复古的吊灯下,又重复了一遍。
“等到京北的项目结束,我想要辞去在集团的所有职务。”
“为?什么?你?是不是糊涂了,受什么刺激了在这胡言乱语!”
文时以将压在桌垫最下面?的那张诊断书?和厚厚一沓复诊检查报告找出来?递到文兆锡眼前。
“我病了,很久了。很快,我就可能看不见了,您也不想文家这一代的继承人是个瞎子吧。”他平静到可怕。
文兆锡愣了几秒,回过神第一时间看了看桌山那厚厚一沓纸。
从去年夏天一直到现在,其实?要不是为?了把这些给文兆锡看,所以才把电子病历和报告都一并打印了出来?,他自己都没觉察到这半年多的时间里,他做了那么多检查,吃了计算不清的各种药物?,那些越来?越糟糕的数据,每一处都印证着他被病痛折磨的痕迹。
“医生怎么说?要手术吗?严重吗?我们和医生沟通尽快安排啊,这样,你?可以休息一段时间。身体有问题我们就积极治疗,你?不要......”
“爸。”
他很轻地叫了一声,打断了他的话。
失去了最后一点点信念。
“您有爱过妈妈吗?您有爱过我吗?”
“如果您爱过妈妈,为?什么和她分开后才不过一年多就娶了沈阿姨,如果您真的爱我,像爱时笙,时安,嘉嘉一样,您为?什么舍得......为?什么舍得把这么......苛责我?”
“我在您眼里,到底是什么呢?是能接管整个家族的继承人,还是仅仅,就是一件你?塑造成功的商品?”
文时以的所有话都说得异常平静,听不到情绪上的起伏,尽可能地连贯,不泄露出任何一点悲痛。
他抬眼看着对面?震惊的中年男人,那双漂亮清澈的灰蓝色的眼睛,和Sephora一模一样。
“时以,我不是这个意思......”
“您肯定有爱我的,我知道,我也愿意相信。可能只是比较复杂,可能只是,比弟弟妹妹们少一点点......”
“没关?系,我不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