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北风习习
阮镜齐垂着头,暗自盘算着,不知道陆鹤南的目光此刻正深深沉沉地落在她的脸上,那是甄别审视、是看破不说破。
空气中又骤然静了几秒,阮镜齐不安地咽了咽口水,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就在她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想再为自己美言几句的时候,蓦然听到陆鹤南轻描淡写的一句。
——“可以。”
轻飘飘的两个字自薄唇间缓缓吐出,仿若圣旨,是一锤定音,是尘埃落定。
阮镜齐长舒一口气,她唯恐迟则生变,抱起桌面上的平板转身就要往屋外走。
“那小舅舅,我就不打扰你了,你安心工作,我回家认真规划一下我这八个月。”
“等一下。”陆鹤南叫住她,疲惫的眼睛是难得的沉静,“我还有三句话要说。”
“什么?”阮镜齐躬身往包包里塞平板,顾不上回头。
陆鹤南顿了顿,垂着眼平复了一下呼吸,清冷喑哑的嗓音下,是他对人难得一见的珍重。
“不要让她知道你和我的关系。”
“不要过分打扰她的生活。”
“遇到任何解决不了的事,记得给我打电话。”
听到这三条清规戒律,阮镜齐故作淡定的脚步不可避免地踉跄了一下,僵硬的脊背上写满了八个大字——掩耳盗铃,落荒而逃。
“知道啦。”阮镜齐依旧没回头,她梗着脖子,用懒洋洋地语调强压下鼻腔的酸涩。
果然,什么都逃不开陆鹤南的眼睛。
他什么都知道,只是什么都不说。
在他这里,做得永远比说得多。压在心底里的爱,也远比表现出来的还要深刻。
同一时间,京郊别墅群香枫府内,也暗藏着一股暗流涌动。
“不愧是娱乐圈的戏子,还真是会装腔作势呢!”
季挽之熄灭手机屏幕,退出直播界面,语气里不泛冷嘲热讽。
乔嘉敏窝在沙发上笑了笑,耐着性子纠正她:“人家是导演,哪里是什么戏子?你说话多少也要放尊重一些。”
“是啊,我哪里还敢不尊重?”季挽之冷哼了一声,嫉恨不甘写在脸上,“不过就是受了一点点委屈,什么实质性伤害都没有,就能引得陆董在众目睽睽之下为她出头。”
季挽之这话有夸大其词的成分在,就算陆鹤南再心疼梁眷,也绝不会蠢到在大庭广众之下授人以柄。
乔嘉敏不是傻子,知道季挽之是在故意拿话刺她。
“这件事是我对不住你。”她莞尔一笑,只是笑容有些牵强,“你老公的损失,我会通过别的生意补给你。”
听完乔嘉敏的保证,季挽之的神情明显松泛了下来,可到底都是有身份的人,场面话总还得圆过去。
“哎呀,嘉敏我不是这个意思,你这么说不就是见外了吗?”
乔嘉敏慵懒地摆了摆手,两道细眉轻轻蹙起,止住了季挽之的话茬。
季挽之讪笑了两声,只能硬着头皮接着找乔嘉敏中意的话题:“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她紧接着俯身靠近了几分,压低声音宽慰。
“要我说,你也不用太过忧心,我听说梁眷马上就要动身去北城了,她掌镜的电影制作周期一般都比别人长,估计短时间之内不会再回京州,你也可以放心了。”
可以放心了吗?乔嘉敏冷笑一声,纤细的手指紧紧攥住木质沙发扶手,漂亮的双眸中划过一丝极其违和的狠厉。
这位赫赫有名,看起来温吞慢热,让人不足为惧的大导演,不是她丈夫的新欢,而是那位藏在心底,不容任何人触碰的旧爱。
得知真相的那一刻,乔嘉敏是惊慌失措的,是哥哥乔嘉泽无意之中的一句话让她忽然醒过神来。
——“五年前她仗着陆鹤南的宠爱,都没能争过你,五年后你作为合法妻子,她又怎么可能会是你的对手?”
法治社会下,婚姻关系存续期间,不信奉雷人小说电视剧当中的那套谬论,管他爱不爱的,小三就是小三。
然而,道理明了是一回事,能够心平气和地接受却是另外一回事。
乔嘉敏自认不是一个大度的女人,梁眷虽然从根本上动摇不了她的位置,但她也决不允许她在她的眼皮子底下顺顺当当的过往这一生。
“你放心吧。”乔嘉敏轻轻拍了拍季挽之的手,皮笑肉不笑,看得季挽之后背发凉。
“我已经让黄闻山准备好了,她不是要远走高飞去北城拍电影吗?我总得助她一臂之力。”乔嘉敏一字一顿,说得咬牙切齿,“不然怎么能对得起陆鹤南对她这么多年的情谊?”
夜色降临,万家灯火,季挽之顺理成章地被留下来和乔嘉敏一起用晚。
乔嘉敏不喜欢家里有太多的外人在,除却司机赵绪文之外,也就只剩下一个将近六十岁的老保姆,因为年岁大了,所以平日里只负责做些饭食。
她是乔嘉敏在嫁进陆家之前,从乔家那边带过来的。将近二十多年的朝夕相处,在情感上几乎和母亲无异,最是熟悉她的胃口和喜好。
饭一做好,赵绪文帮着将菜端上桌后,就眼观鼻鼻观心地立在一旁,若非特别注意,旁人几乎察觉不到他的存在。
“中午吃饭的时候,太太就没有什么胃口,所以我晚上就多加了一道松茸鸡汤。”保姆站在餐桌旁依次盛了两碗,按待客之道,第一碗先递给季挽之。
“我们太太最喜欢这道汤了,季小姐也尝尝。”
季挽之接过后,拿着汤匙,很赏脸地喝了两口,由衷赞美:“真的很不错,很鲜美。”
保姆闻言憨厚地笑了笑,另一碗被轻轻搁置在乔嘉敏手边。
着满桌菜肴,乔嘉敏微拧着眉,一脸意兴阑珊,提不起丝毫兴趣,碗里的米饭戳戳点点,也只动了三分之一。
捱不住保姆关切的目光,乔嘉敏轻叹了口气,强打起精神捧起桌边的汤碗。
浓郁的鸡汤气味甫一顺着呼吸掠过鼻尖,乔嘉敏就脸色一白,细长的脖颈也出了许多冷汗,积压在胸腔里迟迟不得抒发的恶心,也随之铺天盖地而来。
指尖一抖,手腕脱力,精致的瓷碗“啪嗒”一声,落在地上,顿时摔得四分五裂。
保姆倒吸了一口凉气,而后连忙俯下身去收拾一地狼藉。
季挽之看呆了,红唇微张,连该做的表情管理都瞬间忘记——她刚生过孩子,最是知道此情此景该往何处联想。
“不好意思啊,最近胃病犯了,吓到你了吧?”乔嘉敏抬起头,脸色仍苍白着,没有什么情绪地瞥了季挽之一眼,一手放在胸前,轻轻平复。
“怎么会被吓到?我也有胃病,见到荤腥总会有点不舒服。”
季挽之回过神来,见乔嘉敏说自己是胃病,她也满口胡诌地应和,急着将这茬翻篇,只是视线时不时地瞟向立在角落里的赵绪文。
他眼神闪躲着,脸上浮现出几分不该有的慌乱。
他在紧张什么?季挽之垂下眼若有所思,心里有了合计。
季挽之今天出门恰巧没带司机,晚饭间又故意喝了些酒,回程的路,理所应当地由赵绪文代劳。
她拿着手拿包,率先迈出房门,头发散在鬓角耳边,装作没看见临出门时,乔嘉敏望向赵绪文眼中的那抹警告。
“嘉敏和陆董最近还好吧?”季挽之坐在后座,半阖着眼,故作随意地开口。
赵绪文身形一僵,答话时不自觉地紧张起来:“挺……挺好的吧。”
“那就好,不然我们这帮姐妹还要替她忧心。”
赵绪文跟着轻笑了两声,没再主动接话。
隔了半晌,临到家门口前,季挽之冷不丁又问。
“嘉敏最近是又和谁有什么来往吗?”季挽之顿了顿,为自己唐突的问题找合理的托辞,“我们这些人就是好奇,她最近怎么不喊我们出去看展了。”
“没听说乔小姐最近新交什么朋友。”赵绪文不安地咽了咽口水,手指不自觉地握紧方向盘,强装淡定,“她最近不怎么出门,大多数时间都待在家里。”
“原来是这样。”
季挽之拉长语调,轻声应了一下,眼眸微妙地一转,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乔嘉敏还真是会给自己找一块作死的风水宝地。毕竟,轻易无人踏足的香枫府,是最容易掩人耳目,生出风流韵事的地方。
第145章 雪落(捉虫)
三月初的北城还没有初春的迹象, 冰雪还没来得及完全消融,放眼望去仍是一片素净的纯白,就连空气中都带着冰雪沁染过的纯净与冰凉。
“天, 北城原来这么冷啊!”刚一出航站楼,佟昕然就冻得直打寒颤。
“我觉得还好啊,哪有那么夸张?”梁眷偏头望了佟昕然一眼,笑她的没出息。
佟昕然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 快步越过梁眷,没好气地回怼:“你是故地重游, 我哪能跟你比?”
她拖着箱子傲娇地走在前面, 没注意到身后的梁眷一瞬间的僵硬。
什么故地重游?不过是刻舟求剑。
祝玲玲比梁眷和佟昕然早到一个星期,接风宴被定在市郊偏僻的一处古风小院里,名唤听雪阁。老板是个有情调的人,视线所及范围内处处都是好景致。
甫一跨入石雕大门走进院落,佟昕然就不自觉地感慨:抛却枝头落雪,这里简直与南方园林无异。
“你来过这里吗?”佟昕然回头见梁眷一脸怔忪的样子,随口问。
梁眷犹疑地摇摇头, 算不上来过, 若要细究也只能算是经过。毕竟顺着外面的山路再往上走几公里, 就是任时宁的麓山会馆——她和陆鹤南初遇的地方。
心脏再次钝痛, 只是这次痛意稍缓, 仿佛距离遗忘只差一步之遥。
“怎么来得这么晚?”
听到脚步声, 坐在里间的祝玲玲快步走出来, 跟在她身后的还有一个身形瘦削的男人,垂着头, 站在暗处看不清面容。
祝玲玲顿了一下,转过身径直与他十指相牵, 然后勾着唇一步一步走到梁眷面前。
借着映进屋内的点点阳光,梁眷眯着眼睛,这才后知后觉地认出来——那个被祝玲玲牵着,沉默寡言,浑身僵硬难为情的男人,竟是大学时最肆意、最聒噪、为人最仗义的杨一景。
梁眷眼眶一酸,在眼泪夺眶而出之前,丢下身侧一脸不可置信的佟昕然,而后不管不顾地走上前去,抬手紧紧拥住好久不见的老友。
“景哥,好久不见啊!”
杨一景笑了笑,拍了拍梁眷的脊背,嗓音喑哑:“不好意思啊,让你们担心了三年。”
“你干嘛啊,三年没见,刚见面就说这么生分的话!”梁眷松开杨一景,胡乱抹了抹脸上的眼泪,又没好气地锤了杨一景一拳,“还拿我们当朋友吗?”
寒暄的时间落在阔别许久的好友当中总是分外短暂,酒过三巡,也还是无人感觉到尽兴。
趁着杨一景陪祝玲玲去车里取人物小传的空档,佟昕然忙换了位置坐到梁眷身边。
“想问什么就问吧!”梁眷握着筷子,睨了佟昕然一眼。
佟昕然抿了抿唇,小心翼翼地问:“那个男人,是几年前巨火的那个流量小生杨一景?”
梁眷点点头,而后又在细节上纠正她:“是三年前。”
“那他这三年——”佟昕然压低声音,问得欲言又止。
梁眷神色如常,答得很爽快,像是在说一件很微不足道的事情:“在监狱,四个月前刚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