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北风习习
“什么?”佟昕然腾地一下子站起来,眼睛顿时睁得又大又圆,“难道网上那些有关他弑父的传闻都是真的?”
梁眷放下筷子,垂着眼,仍是平和的恬静模样:“半真半假吧,毕竟法院判的是正当防卫导致的过失杀人。”
“那也是杀人啊!”佟昕然一脸的不可置信,“祝玲玲怎么会跟这样的人在一起?”
门外再度传来交错而至的脚步声,佟昕然咬着唇瓣,瞪了梁眷一眼,将没来得及质问出口的话咽回肚子里,面无表情地坐回原位。
等到祝玲玲和杨一景推门进来的时候,屋内的气氛又恢复到了它该有的春风和煦。
“给。”祝玲玲努了努嘴,将人物小传递到梁眷手里,口吻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烦请大导演批评指正一下。”
梁眷笑了笑,只草草扫了两眼就让佟昕然妥帖地收到包里。
“我带回去仔细看,等剧本围读的时候再跟你讨论。”
若要细论,算上梁眷那部不算成形的微电影处女作《忆兰因》,《在初雪来临之前》应该算是祝玲玲与梁眷的第四次合作。
如果说其他三部电影的艺术灵感来源于某一瞬间的迸发,是由小及大。
那么《在初雪来临之前》应当算是日经累月的感触,是真正的灵感来源于生活。
那是梁眷在八年前正式提笔创作的小说,后于五年前中途搁笔,时至今日它仍旧是一个未完待续的故事。
五年前,她孤身定居港洲,随身带去的行李不算多,那份薄薄的、纸张卷翘泛黄的手稿就是其中之一。
在港洲的那五年里,这份手稿被收在隐秘的抽匣里,暗无天日,仿佛里面的字字句句,是被刻意遗忘的一段不堪回忆。
直至动身前往京州的前夕,这份手稿才有了重见天日的机会。
“我前天新改的剧本你看了吗?”梁眷垂着眼,双手捧着温热的玻璃杯小口抿着。
她有些紧张,祝玲玲瞥了她一眼,看破不说破。
“看了,但我感觉没有最初的那版好。”
“为什么?”梁眷偏过头。
祝玲玲蹙起眉头,略微沉吟了一会,各种想法汇聚在心里,她一时之间理不出头绪,最后只能舒缓眉头,稍有无力地说。
“感觉你修改之后的版本,太悲情了,明明是一个happy ending的故事,字里行间不该流露出遗憾。”
梁眷淡笑了一下,又问:“你知道郑楚默是怎么说的吗?”
“他说什么?”祝玲玲挑挑眉。
梁眷长舒一口气,平静地说:“他说后来的几个版本,已经游离到现有情节之外,仿佛在剧终之后,故事里的主角仍难逃分离的宿命,这与这部电影的立意与基调完全背道而驰。”
“看来他很懂你。”祝玲玲沉默了半晌,审视的目光在梁眷的面庞上久久停留,手指轻点桌面,若有所思地下了结论。
“不,他不懂我。”梁眷笑着摇摇头,否定地很无情,“他只是懂我笔下的文字而已。”
祝玲玲耸了耸肩,对梁眷给出的回应不置可否。
郑楚默是娱乐圈里一个藉藉无名的新人。
梁眷当初在众多试镜的人选里,仅通过一张照片就力排众议,执意敲定他来做《在初雪来临之前》的男主角,这一违背常理的举动,还引起了娱乐圈不小的轰动。
自官宣以来,所有人都在深扒郑楚默的背景,甚至还有传言说,他之所以能得到梁眷的青睐,是床上功夫比较好,软饭才能吃得这么容易。
想到那些传言,祝玲玲也觉得好笑:“说实在的,我一开始也没想明白你为什么要定他做男主角。”
梁眷有些啼笑皆非,在祝玲玲定定的目光中,努力装出一副松弛的模样:“难道你现在想明白了?”
“算是吧。”祝玲玲点了点头,顾及到在场的人有些多,她没将话说透,只是点到为止。
剧组定妆照刚出来的时候,祝玲玲只看了一眼就明白,这个男主角非郑楚默莫属,因为他和年轻时的陆鹤南太像了。
那种像不是肉眼可以分辨的骨形眉眼,也不是后天养成的清冷矜贵气度,而是对视时给人的感觉——沉稳冷肃的外表下,隐隐流露出来的不是张狂,而是不易被人察觉的少年天性。
处处真实有据可依的故事,有朝一日被原封不动的搬上荧幕,就算不为纪念,只为祭奠。也要找最贴切的演员的来演绎。
演员与角色贴切本是好事,可直至后来在片场,每当梁眷出神地望向郑楚默时,作为局外人的祝玲玲却没来由得感到忧心。
那样缱绻爱恋的眼神,不该停留在一个唯有几分形似的替身身上。
接风宴从中午吃到日落时分,寒风卷起地上的残雪,簌簌声直击耳畔。佟昕然和杨一景跟着侍应生去后院取车,听雪阁门口一时只余下梁眷和祝玲玲两个人。
祝玲玲迈下台阶,直筒靴踩在雪地里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她没走远,只在原地不停打转,顺带着和梁眷闲聊。
“听说黄闻山要往剧组里塞个女演员?”
梁眷立在台阶上,微低着头,嘴里含着一支烟,一手拨弄着打火机擦轮,一手笼着微弱的橘黄色火苗。
这枚打火机是她新换的,擦轮艰涩,用着不算太顺手。
至于顺手的那枚,早在一个月前就被遗落在陆鹤南那里。起先是忘记开口要回来,眼下却是没有因为一枚打火机,而再联系的必要。
“你的消息倒是灵通。”烟尾终于点燃,梁眷轻珉了一口,烟雾弥漫,声音含糊不清。
祝玲玲瞥她一眼:“你答应了?”
梁眷轻叹了口气,语气理所当然。
“黄闻山再怎么说也是电影最大的投资方,他说要塞人,我没有拒绝的道理,给了他一个女三号,彼此脸面上也都过得去。”
祝玲玲点点头,倒也没有太诧异,毕竟这就是娱乐圈里为人处世的规矩,你敬我一尺,我也得还你一丈。
一片寂静之中,祝玲玲垂着头,再次不经意的开口,只是呼吸不自觉地放缓,暴露出她的紧张心绪。
“对了,我也有一件事还没来得及跟你说。”
梁眷距离她有些远,缥缈烟雾阻隔住眼前视线,以至于没留意到祝玲玲的异样。
她抬手掸了掸烟灰,轻声问:“什么事?”
“阮镜齐你还记得吗?”祝玲玲顿了顿,用细节来帮助梁眷回忆,“就是那个玩咖富二代,《适逢其会》的投资人。”
梁眷怔愣了一下,忆起关莱婚礼上注意到她膝盖淤青,贴心给她送药的那个小姑娘。
“我记得她,怎么了?”
见梁眷对阮镜齐有印象,祝玲玲松了一口气,接下来的话再开口就变得顺畅很多。
“小姑娘前些日子回国了,估计是在家里有些无聊,昨天给我发消息,问我能不能让她也跟着进组。”祝玲玲顿了顿,故意胡编乱造又补上一句。
“她好像对拍电影挺感兴趣的。”
不得不说祝玲玲挺会挑重点,梁眷的注意力全被放在后半句上——她好像对拍电影挺感兴趣的。
作为已经有能力为后辈撑伞铺路的梁眷,忽然想起五年前在电影界跌跌撞撞的自己。将心比心,她没有拒绝的道理,当下就同意阮镜齐跟组的事情。
佟昕然和杨一景迟迟没有开车过来,梁眷等得百无聊赖,倚在门前石柱上话赶话地问。
“这么多年你跟阮镜齐一直有联络?”
祝玲玲心一慌,不安地咽了咽口水,犹疑地抬起头,却对上梁眷单纯宁静,不带任何探究审视的眉眼,她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没有,《适逢其会》拍完之后,这是她第一次主动联系我。”
这话是十足十的真话。
当初《适逢其会》找不到投资的时候,祝玲玲也跟着着急,但她那时在娱乐圈里初来乍到,在资本市场上根本没有什么话语权,对梁眷的帮助也是杯水车薪。
所以阮镜齐带着支票找上门来的时候,祝玲玲还以为自己遇到了骗子。
直到阮镜齐说明自己与陆鹤南的关系,祝玲玲串联起一切,想当然地认为陆鹤南是想与梁眷重修旧好,这才帮忙把支票递到梁眷面前。
后来,梁眷凭借《适逢其会》在电影界站稳脚跟,事业版图一步步扩张也算是顺风顺水,但自那之后阮镜齐就好似凭空消失了一般,再也没有出现在梁眷和祝玲玲的世界里。
从头至尾,她既没有让梁眷知道自己与陆鹤南的关系,也没有通过祝玲玲打探有关梁眷的一切,仿佛只是一个做好事不留名的投资人,事了拂衣去。
“这样啊。”梁眷点点头,垂着眼,不甚在意的样子,“挺好的,组里正好也没有什么年轻人,她来了,咱们还能热闹一点。”
祝玲玲被梁眷这句老气横秋的话给逗笑了,倏地,她联想到什么,走上前径直问。
“郑楚默今年多大?”
梁眷眯了眯眼,停顿了一会才缓缓答:“好像是二十四岁吧。”
“二十四岁啊。”祝玲玲拉长语调轻叹一口气,不由得感慨一句,“还真是巧啊。”
“哪里巧?”梁眷抬了抬眼,没明白祝玲玲的意犹未尽。
祝玲玲轻笑一声,忧虑参半的目光久久徘徊在梁眷宁静平和的脸上。清丽的声音在空旷的雪夜里也越发清晰,似是一柄弯刀,毫不留情地划破平静假象。
“二十四岁,陆鹤南遇到你那年,好像也是这个年纪。”
不等梁眷做出回应,祝玲玲收起笑容,玩笑的口吻是提醒,也是咄咄逼人。
“梁眷,你不会因戏生情吧?”
风蓦然静止了,梁眷眨了眨眼,似是在努力消化祝玲玲的问题。
不过就算是因戏生情,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
导演爱上自己镜头里的缪斯,在娱乐圈里也不算多罕见的事,有幸步入婚姻殿堂的,还能就此成为圈内的一段佳话。
只是祝玲玲实在难以想象,清醒如梁眷,有朝一日也会分不清现实和虚妄。
如若她真的对郑楚默动情,那她爱上的究竟是郑楚默这个人,还是在郑楚默的精湛演绎下,重蹈覆辙,又与陆鹤南相爱了一遍?
没有人能给祝玲玲答案,除了时间。
梁眷怔了半晌,心脏的钝痛已经不能引起她的警觉。
片刻后,她眼神渐渐清明,嘴角牵起,像是听到了一个多好笑的笑话。
“玲玲,我又不是演员,用不着入戏出戏,又怎么会因戏生情?”
第146章 雪落
三月中旬, 临近月末,初春伊始,北城断断续续地接连下了一周的雨。
演员还没有进组, 美工组和摄影组率先抵达,美术指导和摄像总监跟着梁眷在北城的大街小巷里转了将近半个月,按照剧情寻找镜头灵感,方便接下来逐一确定未来要进行的实景拍摄场地。
傍晚回程路上, 美术指导庄晓谦拨弄着摄像机,对这几日的采风照片赞不绝口。冷不丁的, 他又扭过头来瞥了一眼坐在后座的梁眷。
“真是没想到, 梁导对北城竟然这么熟悉。”
梁眷阖眼假寐,听到这话也只是笑笑,没多说什么。
坐在梁眷身旁的摄像总监谭子烨闻言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嘴角噙着笑,不留情面地揶揄了一句。
“一看你就没提前做好功课,导演的履历都懒得去百度百科上查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