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北风习习
陆鹤南勾了勾唇, 抄起西装外套的同时推开车门:“最后一次了,礼数周到一点就当是我给乔家最后的脸面。”
“什么脸面不脸面的?你俩来得晚就算了,竟然还有空在这说笑。”
车门挡住,莫娟只来得及听见陆鹤南的后半句话,她迎上前来,高傲地微抬起下巴,嗔怪地看了二人一眼。
任时宁讪笑两声,将自己的外套披在莫娟身上,又讨好地牵住她的手。
莫娟深深沉沉地舒了一口气,神情说不上有多轻松:“我这边都准备好了,乔嘉敏在中厅,你坐电梯上去就能看见。”
“多谢。”陆鹤南朝莫娟略微颔首,抬腿前又宽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那我就先上去了。”
与任莫娟夫妇俩一起上楼,实在太惹眼,会让片刻后将要发生的闹剧,显得别有用心。做戏要做全套,陆鹤南今日拿得是受害者的剧本,自然不会允许有不利于自己的舆论出现。
电梯直达二楼中厅门口,铬色的电梯门缓缓敞开,陆鹤南稍稍抬眼,正好与同他人相谈甚欢的乔嘉敏四目相对。
中厅里,围在乔嘉敏身边的莺莺燕燕识趣地走开,独留下她一人站在原地,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
“你怎么来了?”
一秒钟过后,许是意识到自己这个问题有歧义,不该出自人前恩爱的夫妻之口,乔嘉敏清了清嗓子忙跟上后半句。
“不是还病着吗?北城的项目又离不开人,我还以为你不会回来了。”乔嘉敏淡笑着,当着旁人的面,不得不强打起精神和陆鹤南说上两句话。
她脸色苍白不太好看,几乎没有任何血色,眼窝凹陷,疲惫感很重,精神状态看起来比陆鹤南这个大病未愈的人还要羸弱几分。
“岳父过寿,我哪有不来的道理?”
众目睽睽之下,他还肯称自己的父亲为岳父,这份陌生的妥帖周到让乔嘉敏有些不自在,静了一息,只得垂着头嗫嚅一句:“谢谢。”
陆鹤南礼貌性地挑了挑眉,认真打量了乔嘉敏几分,温柔的口吻说不上是关心还是玩味。
“你瘦了不少。”
乔嘉敏怔愣了一下,似是对陆鹤南的这声问候感到受宠若惊,下意识抬起手,手指局促地摩挲了一下光洁的手臂。
陆鹤南没注意到乔嘉敏的这些小动作,半垂着眼,自顾自地接着说下去,语气轻松的像是在同妻子闲聊出差途中的趣事。
“对了,我在北城还碰见黄闻山了,他最近可是出息得很,生意也是越做越大。”
陆鹤南顿了顿,笑容凝在脸上,话中意有所指:“娱乐圈竟然也有他的一席之地了。”
乔嘉敏僵了一瞬,条件反射地抬起头,然而顶着陆鹤南讳莫如深的目光,她只得咬牙做出诧异的模样,佯作一切不知。
“是吗?”她颤着声音反问。
察觉到外人探究的目光,乔嘉敏始终微笑着,只是笑容有些勉强。
“他虽是我父亲的老部下,但我也许久没见过他了。娱乐圈也算是个捞钱的好地方,他是个重利的人,能往那里凑也不算奇怪。”
陆鹤南静静地听她说完,而后煞有其事地点点头,似是信了这番说辞,没在这个话题上继续纠缠,只淡淡地瞥她一眼。
“进去吧,别让长辈久等。”
话虽如此说着,可他脚步未动,似是在邀请她一同进场。
心虚躲闪的目光落在男人的喉结上,乔嘉敏轻轻应了一声,脊背仍僵硬着,呼吸凝成微薄的一线,后怕的心悸感仍弥漫在胸腔里。
她轻咬着唇瓣,视线下移在陆鹤南的手臂上徘徊稍许,犹疑了一瞬后终是颤抖着收回自己伸出一半的手。
纵使陆鹤南今天如此和颜悦色,她也仍旧没有胆量挽着他走进内厅。
漫长的五年时间足够让乔嘉敏明白,陆鹤南给她的平和宁静是有上限的——太亲密的举动,太熟稔的称谓,于他而言,于这段貌合神离的婚姻关系里,都是雷区。
内厅被设在回廊尽头,避开众人后,两人一路无话。
曲折环绕的一段路不足以让乔嘉敏静下心来思考。
然而直觉告诉她,陆鹤南今天不对劲,他太平静了。
这种平静不是浅显的情绪外漏,那更像是来自上位者的最后怜悯,是一切尽在掌握的游刃有余。
他好似在蛰伏等待着什么,像丛林中习惯独行的猛兽,在自己的领地边缘盘桓许久,意在将视野范围内的所有猎物一网打尽。
可是,大局已定胜负已分,一切都早已在五年前尘埃落定。就算时移世易,新的战场也还没有形成,谁又会是他的猎物?
或许是因为心虚,乔嘉敏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温热的掌心不自觉地抚摸了一下小腹。直至一道清冷的嗓音震在耳边,她才不甚熟练地垂下手。
——“记得我上一次来这里,还是五年前。”
行至门口,陆鹤南停顿住,眉眼松弛着,扭过头冷不丁对着乔嘉敏感慨了这么一句。而后眯了眯眼,望向她的眼神更加意味深长。
“兜兜转转又回到这里,也算是有始有终了”
“什么?”乔嘉敏呆滞地眨眨眼,没领悟到他的意思。
注意到她的走神,陆鹤南难得勾唇和善地笑了笑,不答反问:“你还记得我上一次在这里和你说过什么吗?”
不等乔嘉敏再回答,他毫不拖泥带水地收回视线,姿态从容地推开门,踏了进去。
皮鞋落地的刹那,觥筹交错、氛围看起来其乐融融的内厅默契的安静了一瞬。
各路复杂目光隔空交错在一起,齐齐落在陆鹤南的身上,而他面不改色地穿过整个宴会厅,径直坐上主座,连招呼都吝啬同今日的寿星打一声。
被彻底无视的乔振邦脸色有些难看,端着酒杯的手更是不受控地抖了抖。
宋若瑾第一个醒过神来,她眼下眉眼中的不快,亲热的向乔嘉敏招了招手。
“嘉敏,怎么来得这么晚?坐到妈妈身边来。”
乔嘉敏的思绪仍停留在陆鹤南那句没头没尾的话里,听见宋若瑾叫她,只得扬起唇,在众人的目光下乖顺地走过去。
只是虽落了座,面对宋若瑾殷勤的嘘寒问暖,她也仍旧有些心不在焉。
陆鹤南方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他说上一次来这里是五年前,时间久远,乔嘉敏不得不低下头仔细回忆着。
那个时候,两家长辈刚刚初步商定完他们的婚事,因为心脏病发,而在医院特护病房住了半个多月的陆鹤南,也终于得以走出那个满是消毒水气味的地方。
抛却其余几次宴会上的匆匆一撇和不欢而散,在这座庄园的内厅里,才算是两个人第一次在没有外人的打扰下,面对面平静地交谈。
她将设计师送来的婚纱样稿递到他的手边,试图让面前这个神情冷淡,手臂戴孝的男人感受到即将新婚的喜悦。
可他却看都不看一眼,只定定地注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恳求。
——“乔小姐,婚姻大事不是儿戏,我不知道你家里人是怎样跟你形容我的,但我可以很肯定的告诉你,我绝对不会是你的良配。”
——“所以趁现在还来得及,希望你可以为了自己,再认真考虑一下。”
而她说了什么?陷在往事里的乔嘉敏眼睫颤了颤,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捧在手里的酒杯。
那时的她觉得面前这个被两家共同选中的男人实在荒唐,所以她义正言辞地拒绝了他的提议,并眼睁睁地看着他眼里的光一点一点寂灭。
那时的乔嘉敏眼高于顶,没来得及意识到那是陆鹤南平生第一次放软态度求她,也将是最后一次。
他失神地点点头,瘦削的身子陷在沙发里,静静地点燃一支烟,没再说一句多余的话。
一支香烟徐徐燃烧的时间能有多久?乔嘉敏已经不记得了。
她只记得,烟头捻灭的那一刻,陆鹤南已成功消化掉自己的所有情绪,再抬眼时,便是面无表情的给她下最后通牒。
他说:“乔小姐,我的先天性心脏病很严重,二十天前刚刚去世的大伯就是我的前车之鉴。你要知道他的今日,或许就是我的明天。”
“所以婚后你最好每日都向上苍祈祷我天生短命,这样你还能落得一个丧偶的结局,对你们乔家来说也算是皆大欢喜。”
“不然,只要我还没闭眼没咽气,有生之年,我都绝不会放弃与你离婚的念头。届时两姓联姻破碎,你父兄也算是养虎为患了。”
或许是内厅太冷,又或许是印在往日的话太过记忆犹新,乔嘉敏的身体如筛糠般抖起来。
借着宴会桌旁人头攒动的遮挡,她下意识看向前面那个被簇拥在中间,如同众星捧月,但无论是举杯还是微笑,都显得格外意兴阑珊的男人。
他的心不在这,他在想什么?
什么叫有始有终?时至今日,他是要来兑现当日的诺言了吗?
第152章 雪落
任时宁和莫娟在一楼的宴会大厅里逗留了很长时间。
直至十点一刻, 距离宴会正式开始只余最后半个小时,二人才心照不宣地对视了一眼,缓步迈上台阶, 走入二楼回廊尽头的内厅。
“怎么来得这么晚?”林应森坐在内厅门口,听见身后声响,端着酒杯先发制人,“还不赶紧跟乔伯伯请罪?”
任时宁勾了勾唇也没解释, 只眼神示意莫娟先坐,不必管他。而后接过酒杯, 对着乔振邦说了好大一长串祝酒词, 直到吸引了全场半数目光之后,才仰起头一饮而尽。
一向行事圆滑严谨,处处挑不出错处的两个人,怎么会在迟到之后行事这么高调?简直是有违常理。
乔嘉敏捧着酒杯,心里起了疑,可还没等她思索出什么不对劲,莫娟就已经施施然坐到了她对面的沙发上, 朝着她微微颔首了。
坐在乔嘉敏右手边的女人是恒润置业执行董事的太太, 姓谭。
论家世, 她虽比不上在座的各位, 但因为是乔家的远亲, 年纪又比乔振邦还要虚长几岁, 所以几个晚辈给她面子, 私下里总会喊她一句谭姨。
最近恒润置业与任家有深度合作,眼下和任家少夫人莫娟面对面地坐在一处, 谭女士免不了要与她寒暄几句。
只是待人向来有些冷淡的莫娟,今日谈兴格外高, 谭女士喜出望外,神经紧绷着,拿出百分之百的精力来应对。
空气中只静了两秒,莫娟就展开新话题:“怎么没见你带你晓雯来?”
晓雯是谭女士的儿媳妇,二人关系一向亲密,说是婆媳,更似母女。
谭女士叹了口气,眉眼紧蹙着,全然一副喜忧参半的模样。
“她最近怀孕了,不到两个月,医生说有先兆流产的症状,正在家里静养保胎呢。”
乔嘉敏面无表情地听着,只是手腕蓦然一抖,装在酒杯里的红酒立时洒出一半。
“那可真是辛苦啊。”莫娟垂着眼睛轻声应着,只当没注意到乔嘉敏的异样。
“可不是吗,我看着都心疼”谭女士用力点点头。
见有人肯听她说这些糟心的家务事,话匣子也彻底打开,谈起保胎的各种事也是侃侃而谈,俨然已是久病成良医。
“天天吃好几种药,早中晚各有讲究,药名我都背下来了!”
话终于说到点子上,莫娟眨了眨眼,面上仍是那副怜悯不忍的表情,但谭女士忽然觉得她周身的气息莫名松弛了下来。
适逢侍应生敲门走进,谭女士止住话,和众人一道抬眸,条件反射地瞥了一眼。
“乔小姐,这是您的司机托我转交给您的。”侍应生欠了欠身子,将西装口袋里的两个白色小瓶放在桌面正中央。
“他说是您下车时走得太急,遗落在车里了。”
侍应生站在莫娟身后,说话时音量不算太高,掌握着恰到好处的分寸,确保自己的话可以让围坐在桌边的其他几个女人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