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北风习习
沉稳的步子在即将走出会议室前蓦然顿了一下,不待陆鹤南回头,立于会议桌旁,负责善后事宜的于微就立刻放下手里的文件,抬起头。
“陆董,是还有什么事需要交代我去做吗?”
陆鹤南略微侧头,唇边的笑意很浅,示意于微不必这么紧张。
于微屏息凝神,落在她耳边的仍旧是那副平淡无波的语气,只是声音莫名有些哑,想必是许久不说话的缘故。
“我一月份有私事要处理,很长一段时间不在京州,所以接下来的行程,能推了的就都推了吧。”
面对陆鹤南的吩咐,于微怔怔点头,只静了两秒,脑海中就已经基本列出需要陆鹤南亲自出席的重要场合。她默默在心底掂量了一下事情的重要性,将处于她权限之外的事情交给陆鹤南来做决断。
“别的都好说,只是这周末江洲分部那边的年会,可能还需要您去主持慰问,毕竟雁董刚生产完,港洲那边的年会又与江洲同一天,所以琛董也没有时间……”于微欲言又止,眼角余光悄悄打量陆鹤南的神色。
中晟的业务版图很大,主要集中在京州、江洲以及港洲三地。
陆家三姐弟在公事上分工明确,陆鹤南坐镇京州总部,掌控中晟旗下的老牌产业,诸如房地产、医药代理、钢铁冶炼;而陆雁南长年把持江洲沿海一带,和众多科技新贵打得火热;至于陆琛,他负责港洲以及绝大多数的海外部门,近几年来,为了配合蒋昭宁在娱乐圈的事业,也有意朝影视界发展。
空气仿佛停滞下来,沉默就是最好的应答,自以为摸清陆鹤南心性的于微,闭了闭眼,忙改口:“我现在立刻去调整江洲的年会时间,然后再去通知琛董——”
这个节骨眼上,只能辛苦陆琛了。
“不用。”陆鹤南淡漠地扬了扬指尖,拒绝得直接又彻底,“江洲那边还是我去,时间地点一切照常,你去准备吧。”
朝令夕改,是企业大忌。
更何况,在农历新年之前的年会上,同所有员工送去新年慰问,已是中晟几十年来的的惯例,一丝一毫的差池与变数,都容易让员工和股民失去对陆家的信任。
只是如此一来,陪梁眷回滨海的时间,就只能推迟到下周末了。
车子平稳行驶在流淌着光影的柏油马路上,陆鹤南抵达壹号公馆时已接近晚上八点钟,推开房门,昏暗一片,卧室房门虚掩着,有点点微弱的光从门缝中洒出,带着致命的吸引力。
“眷眷?”喉结咽动,陆鹤南来不及有其他动作,只试探性地唤了一声。
意料之外的,没有人回应。
难道她还没回家?陆鹤南拧着眉,也顾不上脱去大衣,抬腿便朝卧室方向走去,掌心贴在门板上还没等推开,他就猝不及防地闻到一片很清浅的百合花香。
视觉上的被迫模糊,总会让羸弱的嗅觉变得更加敏感。
他独身一人在壹号公馆里住惯了,空旷寂寥才是这处房子的底色,至于百合花这么有生活气息的东西,只能是梁眷慷慨赋予的。
看来她已经回来了,还顺手送了他一屋子的春色。心稳稳落到坚实的平缓处,陆鹤南弯了弯唇,长舒一口气。
误以为梁眷已经睡着,怕吵醒她,所以他推门走进的声音很轻,只是笑意还没来得及在唇角加深,就已经随着猛然一缩的瞳孔,被一起定格于这个清浅的弧度之下。
那扇落了锁,合该一直紧闭的主卫房门不知何时被人打开,一束束昏黄的光透过磨砂玻璃交织在陆鹤南的眼底,他没有勇气走过去,转身离开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
可偏偏这时,他听见了梁眷平静的声音——是指引,也是救赎。
“陆鹤南,你回来了?”
视野渐渐变得模糊,可怖的记忆铺天盖地般涌入脑海,陆鹤南无力地靠在墙上,手指用力抵在背后,支撑着自己越发绵软的身子,泛出骇人的青白色。
左手手腕上,那处流过血、结过痂,已经彻底干涸,同他新生的肌肤长在一处的伤疤又在蠢蠢欲动,像是戒不掉的瘾,遇到点风吹草动的引诱,就有了卷土重来的欲望。
陆鹤南忍着那股想要自虐的浪潮,他想回应梁眷,可薄唇张开,一张一合,竭力试了几下,才发现是徒劳。
他侧头望了一眼那扇立在光影处的门,一门之隔的距离,是再也跨不过去的千山万水。
梁眷倚靠在洗手台边,神色远没有她声音那么平静。她站在原地,披在肩上的长发遮住了蓝牙耳机的痕迹,她按照耳机里钟霁的指示,不断深呼吸,强迫自己沉心静气等了几秒。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短短一分钟,像是捱过一整个世纪。
随后在钟霁的一声惊呼中,她沉着脸,三两下系好松散的浴袍带子,夺门而出。
“喂,你别过去!你要让他自己主动接受!”钟霁气急败坏地锤了下桌子,而后任由自己的声音沉没在陆鹤南与梁眷的对话声中。
“你怎么了?”梁眷扶起陆鹤南的肩膀,手上微微用了些力道,迫使他与自己对视。
她在陆鹤南面前鲜少这样强势过,一直以来都是她在依赖他,这样的位置调换,是有生以来第一次。
“没事。”陆鹤南眼睫颤了颤,唇间没有一点血色,身体大半重量倚在梁眷身上。
他缓缓直起身子,眼底带着惊魂未定的湿润,挂在唇边的那抹笑也很勉强。
“怎么回来的这么晚?”梁眷若无其事地与陆鹤南闲聊,右手顺着他僵硬的手臂下滑,覆在他的手背上,就算掌心之下是一片惊人的冰凉,她也故作不知。
“我今天……今天开会开得迟了一些。”陆鹤南抿着唇,避开卫生间内的刺眼光线,安抚性地冲梁眷笑了笑,“等我等急了吧?”
这种时候他怎么还在顾及着她的心情?梁眷鼻腔一酸,别开眼,不忍再看。
“你是要洗澡吗?我陪你去外面那个卫生间好不好?”陆鹤南缓过来一些,手掌一翻,扣住梁眷的手腕,想要将她带到客厅里。
“别听他的!”隔着电话,默不作声地听了半晌,听得并不真切的钟霁立刻急了,“已经临门一脚了,别心软,别被他牵着鼻子走!”
梁眷稳了稳心神,挣脱开陆鹤南的禁锢,明亮的视线长久定格在他的脸上。
手中一松的陆鹤南呼吸莫名停滞,因为他在梁眷的眼中看到了抗拒的意味。
她在抗拒什么呢?陆鹤南看不明白。
“跟我进去好不好?”梁眷长提一口气,说话时不自觉地软下声音。
陆鹤南缓慢地眨了眨眼,眸光一点一点寂灭下去。他的声音很冷,让梁眷不由得瑟缩了一下。
“为什么?”
“雁南姐说,她当时就是在这里找到了倒在血泊里的你。”梁眷弯了弯眉眼,提及往事时一派云淡风轻的语气,她没有一丝一毫想要流泪的想法。
因为今天,撬开这扇紧闭了四年的门,她一个人抱膝蹲坐在这里,已经哭了太久太久。
眼泪早就已经流干了。
“眷眷……”陆鹤南难堪地闭上眼,他很想止住梁眷的话,可喉结滚了又滚,他丧失为自己分辨、为自己开脱的能力。
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任由梁眷牵着,一步一步走向成为他心魔,给予他梦魇的地方。
“睁开眼,然后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把这里锁上。”
梁眷靠在陆鹤南胸前,手掌攀在他的肩上,帮他脱下那件沾染了风霜的大衣,用自己的温热温暖他。
动作如此轻柔,可声音却冷静的可怕,让电话那端的钟霁都不由得“咯噔”了一下。
陆鹤南顺从地睁开眼,强烈的光线让他不受控地眯了眯眼。阔别已久,格局未变的屋子,他不敢多看一眼。
他精准控制自己的视线,直直地停留在梁眷的脸上,不偏离一丝一毫。
“告诉我,为什么?”梁眷迎上他的目光,再次问了一遍。
“因为。”陆鹤南哽咽了一下,千万个谎言划过心头,可看着梁眷澄澈干净、眨也不眨的眼睛,他没法不诚实。
“因为,每当我走进这里,我就很想拿起刀,对准那道疤,再来一次。”
“那你为什么不搬走呢?”
陆鹤南怔愣住,神情恍惚,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因为五年前,我与你分别之前的最后记忆,就是在这里。”
最初与最后同样难得,所以北城与京州,在我心里有着同样的地位。
因为你是在京州、在这处房子里走的,所以我要在这里等着你回来。
就算不回来也没关系,我会永远留在这里,守着我们最后的回忆。
梁眷心尖一颤,在问出口的那一瞬间她替陆鹤南想过很多种答案,但独独没有这一条,没想到与自己有关的这一条。
眼泪簌簌落下,视线逐渐模糊,梁眷却顾不上擦,她也忘记了电话另一端钟霁的存在。只垂着头,颤抖的手指落在自己腰间的浴袍腰带上,手忙脚乱地解。
浴袍跌落在地上,梁眷踮起脚,在陆鹤南错愕的目光下,拽住他的领带,吻上他的喉结。
“吻我。”泪水滚落,打湿他白色的衬衫。梁眷攀着陆鹤南的肩膀,引着他的手往自己身上带。
“什么?”被柔软包裹住的陆鹤南浑身僵硬,搭在梁眷光滑白皙、起伏腰线上的手动也不敢动。
梁眷稍稍退开几分,泪眼朦胧地看着他。
“陆鹤南,从今以后,你再走进这里,想到的只有我。”
“你不只在这里自杀过,你还在这里占有过我。”
他们想让你脱敏治疗,想让你度过没有我的戒断反应,可你没捱过去。
没关系,真的没关系。
就让我托住你,做那根拴住你的线,千万次把你从悬崖边上拽回来。
就让我做你一辈子的药。
第178章 雪落
钟霁从业这么多年来, 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身为心理医生,他是最好的倾听者,可今日隔着一通电话, 正襟危坐、屏息凝神,不错过任何一丝微小声音细节,时刻关注陆鹤南动态的他,差点没从椅子上滑下来。
梁眷刚刚说了什么?
——“你不只在这里自杀过, 你还在这里占有过我。”
这是什么鬼?事先彩排过的既定流程里没有这一条啊?这画风怎么不太对了?
钟霁长舒一口气,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胳膊肘撑在桌面上, 掌心用力揉搓紧蹙的眉心。
是他的过错,是他忘记了,与他通话的这个女人,不单单只是一个寻常的病患家属,她还是业内享誉盛名的天赋型导演,平生最擅长的事情之一就是——脱离剧本,即兴发挥。
“梁眷, 你还在听吗?”钟霁低声唤了一句, 试图让梁眷找回应有的理智。
几秒钟沉默过后, 回应钟霁的只有时不时响起的、吮吸交咂的轻浅水声。
梁眷被陆鹤南抱到洗手台边, 一手撑在他的肩上保持平衡, 一手无力地攥着他的领带, 脚尖绷紧, 双腿也难耐地并着。
陆鹤南起初并不投入,虽然梁眷分散了他一部分紧绷的注意力, 但主卫里熟悉又陌生的环境仍强压他敏感的神经。
他半眯着眼,极力捕捉着梁眷的细微反应, 而后熟练且循序渐进地加深这个吻,一派正人君子的模样,仿佛眼下这一切不过是慷慨满足怀里的人。
直至梁眷的喘息变得急促,浑身温热绵软,拽着他领带的那只手也一点点脱力下滑,他才渐渐找回那种食髓知味的感觉。
所以他认命般闭上眼,释然的叹息压在胸腔里。
眼睫轻颤,在一片未知的漆黑中,陆鹤南握住梁眷的手,引着她环住自己的脖颈,舌尖缠绕,他忽略掉其余一切,只静静感受她发抖的身体和破碎的嘤咛声。
算了,管他前路如何,暂且就先这样沉沦吧。
许久得不到有效回答的钟霁“蹭”地一下子从椅子上站起来,沉着脸,在办公室内来回踱步,急得像是一只热锅上的蚂蚁。
他太久没谈恋爱,一时没能将耳边这道窸窸窣窣声同暧昧难言联系到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