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北风习习
梁眷在娱乐圈里起起伏伏了这么多年,最是拎得清。她绝不会因为眼下有陆鹤南为她保驾护航,有了底气,就随意打破规矩。
采访依序问到创作背景,坐在第一排的倪山青正对着摄像机侃侃而谈,吹嘘到兴头上,还不自觉地转头寻求身侧张伦的应和,可是眼角余光却冷不丁和梁眷对视上。
陆鹤南留给倪山青的后劲太大了,他怔愣了一下,莫名噤声,思绪全无,唇角抖动两下,在摄像机前连表情管理都忘记做。
这一瞬间的怪异没有逃开娱记的眼睛,摇臂机抬升又降落,台下的摄像机越过人潮,齐刷刷地对准梁眷,话筒也在不经意被递到她面前。
形势转变的太过猝不及防,梁眷只茫然了几秒钟,就条件反射地接过话筒,对着镜头露出甜美微笑。
唯一的美中不足是——当着数家媒体的面,她一时情急,忘记脱下陆鹤南披在她肩膀上的那件西装外套,也忘记将手指上的钻戒藏匿在桌沿之下。
“自从《请听我说》节目播出后,梁导已经有十个月没有出现在大众面前了,可以与我们分享一下最近的行程吗?”
梁眷静心侧耳倾听娱记的提问内容,不知道台下的镁光灯摄像机已经以那件男士西装为背景,为她无名指上的钻戒拍下多张各种角度的特写。
娱记话音落下,梁眷轻吁了口气,心里静了两秒,面对直播镜头从从容容地开口。
“这十个月以来,我一直都在北城剧组工作,除了《秋去春来》之外,明年立春那天,还会有一部电影要走进院线,与大家见面。”
她握着话筒,抬眼扫视了一圈坐在第一排的几位主创,故作无辜地开了个玩笑:“几位老师应该不会介意,我在这里给另一部片子打广告吧?我可没有提片名啊!”
这个玩笑开的恰到好处,人群中爆笑一声,不知道是谁扯着嗓子喊了一句——
“二月三号立春那天,大家别忘了走进电影院,去看梁眷导演文艺片杀青作《在初雪来临之前》!”
梁眷没忍住,掩唇嗤笑一声,而后放下话筒,站起身,朝着声音来源方向落落大方地作揖,以示感谢。
台下机敏的娱记立刻接过话:“说到《在初雪来临之前》,我们从主演的通告单上看到,电影是从三月拍到了十月,横跨春夏秋整整三季,却独独没有冬季,男女主演祝玲玲和郑楚默在前几日的红毯上也曾透露,拍摄过程中没有一场雪景,请问这个设定是故意而为吗?毕竟电影名字是与雪有关。”
前厅再次安静下来,梁眷垂着眼,佯装深沉地沉默了几秒,最后只轻描淡写地说。
“今天是《秋去春来》的杀青发布会,我就不在这里回答与《秋去春来》无关的话题了,至于你所说的这个问题……”
她顿了顿,对着镜头莞尔一笑,留白的手法将悬念推到极致。
“我相信大家看完电影之后,一定能从主角的对白中找到答案。”
眉眼垂下来,几个欲拿下头版头条的娱记略有失望地长叹一声,而后重整旗鼓接着问。
“梁老师,您上个月刚刚过完二十八岁生日,如今您已经站在之前所说的转型节点了,不知道接下来在荧幕上会带给观众什么样的惊喜?”
“惊喜吗?抱歉,我还没想过。”梁眷俏皮地歪了歪脑袋。
“想要尝试的新风格确实也有很多,但我现在仍在不断学习、不断摸索,短时间之内,应该是拿不出能经受大家考验的新作品。”
梁眷捺下话筒,沉吟思索一阵,又慎重道:“因为即将要步入人生的新阶段了,所以我想先让自己沉淀下来,多拿一些时间陪伴爱……嗯,家人,朋友。”
“世人常说,伟大的导演都是从生活一角中捕捉到惊世骇俗的艺术,所以我希望接下来的日子里,我也能从日渐回到正轨的生活中,感受到新的美,新的艺术。”
二十八岁,是梁眷给自己定下的转型之期,故而在场那么多娱记,个个听得入迷,却没有人将她口中的“人生新阶段”与婚姻联系起来。
他们只当梁眷是站在事业的分岔路口上,一时情难自已,才欲盖弥彰地感慨良多。
直到半个月后,梁眷突如其来的婚讯在全网疯传,使得各大娱乐APP瘫痪,他们才后知后觉地从梁眷今日的这番话中发现诸多端倪。
原来一切都是早有预兆。
梁眷所说的——多拿一些时间陪伴家人,并不是虚有其表的漂亮话。
元旦当天,街头巷尾张灯结彩,她站在钟霁的心理工作室门口徘徊许久,直至钟霁将上一个问诊的病人送出门,她才慢吞吞地跟在他身后,走进屋内。
“你来的比我想象的还要早一些。”钟霁从直饮机了里接了杯温水,递给坐在沙发上坐立难安的梁眷。
“是吗?我还以为你会嫌我来得太晚。”梁眷讪笑两声,冰凉的掌心覆在玻璃杯上,静静感受着丝丝直达心底的暖意。
钟霁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低声道:“我经手的病人有很多,其中有大半都是你我这个年纪,而能陪他们一起正视心理疾病的家人、恋人,却寥寥无几。”
“当然其中也有一小部分,像你一样,终于鼓起勇气走到这里,试图了解爱人的病情,起初他们还能尽力而为,可久而久之,他们也疲了、倦了,因为那种时时刻刻都需要提心吊胆的日子,真的会让人崩溃。”
“你能想象吗?有时候,进门的病人只有一个,出门的时候却变成了一双。”说到最后,钟霁低低地笑出声来,看向梁眷的眼底满是怜悯与不忍。
梁眷抬起眼,目光直视无碍地望向钟霁:“你想表达什么?”
“我想说。”钟霁长提一口气,倚在椅背上的身子说不上有多松弛,“如果你现在及时止损的话,你还有得选。”
“我选什么?”梁眷放下手中的玻璃杯,意味不明地哼笑一声,“钟霁,他是陆鹤南,不是别人,摆在我面前的路永远只有一条,我没得选。”
不管前路如何,只要他还站在终点,她便一定会义无反顾地朝他奔去。
钟霁怔愣片刻,为面前这个女人飞蛾扑火般的傻气,行了很久的注目礼。
“钟医生。”梁眷扬起唇角,规规矩矩地叫他,“你已经尽到告知义务了,是我不听劝告偏要如此,所以之后无论是何种结果,你都不必为此感到伤怀。”
钟霁垂着眼,稳了稳心神,拉开桌子下方那个带锁的抽屉,从最下面抽出一份心理测试报告,犹豫几秒,最后还是推到梁眷面前。
梁眷拿起那张轻飘飘的纸,只看了两眼,就将它倒扣在桌面上。她崇敬医学,但她并愿意让这份冰冷的报告给她的爱人随意下定义。
“这是陆鹤南最新的心理测试结果,其中自杀倾向指数仍旧很高,这也便意味着……”钟霁拧着眉,欲言又止。
梁眷抬起眼,平静又自然地接过钟霁的话:“意味着,就算是现世安稳宁静,他也很有可能在某一天,在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时候,忽然走上绝路,对吗?”
她说得太平静了,平静得让钟霁感到诧异。
他咬牙道:“理论上是这样的。”
梁眷点点头,思虑几秒又问:“那我能做什么?”
钟霁的眉头拧得更紧了,所有的治疗手段,传统的、新颖的、温和的、粗暴的,他们都试过了,但对陆鹤南都效果了了。
还能做什么?天知道。
不等钟霁回答,梁眷接着说:“壹号公馆里主卫的门一直是锁着的,听雁南姐说,他当年就是在那里……”
梁眷抿了抿唇角,用相对无言来代替说不出口的那两个字。
钟霁会意过来,指尖用力掐在座椅扶手上,心里的那个天平来来回回的倾斜。沉默良久,他点头,终是默许了梁眷没说完的话。
“如果他接受能力尚好的话,你可以找机会让他直面过去。”
不只是直面那道疤,还要直面记忆之中血流成河的事发地。
傍晚六点,适逢新年,京州各处都车水马龙。
梁眷起身向钟霁告辞,转身离去前,她微微颔首,眉眼弯弯:“钟医生,新年快乐。”
钟霁指尖夹着烟,散漫地倚在门边,目光无意识地落在梁眷的手指上。
半晌,他勾起唇角,隔着一片烟雾缭绕,笑容发自真心:“新婚快乐,婚礼请柬记得送到我家里。”
一月的京州已经进入隆冬,梁眷带好围巾,拢紧衣服,步履匆匆地混迹在人群中。钟霁的心理工作室距离壹号公馆很近,所以她今天出门没有开车。
经过闹市区,揣在外套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足足三遍,梁眷才依稀听到一点声音,寻了个僻静处,将电话接起。
来电的人是正在澳洲与霍与征度假的佟昕然。
“梁眷!你作死啊!我不在的这些日子,你为什么要带着你的婚戒到处招摇过市?网友已经扒出来你和陆鹤南关系匪浅了!”
梁眷失笑一声,顺着街边继续朝回家的方向慢慢走去。
“这是我的婚戒,又不是我偷来的,我为什么不能带出去?”
佟昕然不客气地冷哼:“梁小姐,您是不是忘记了,您还没有向粉丝公开这件喜讯呢!”
喜讯两个字被佟昕然说得极重,梁眷听出她咬牙切齿的意味,脸上笑意顿时更深了几分。
“别担心,让霍与征陪着你好好度假,好好谈情,把工作都抛到脑后吧。你也不用想着如何公关,左右不过这两天,最晚这个月底,我就会向大众公开了。”
“为什么是月底,不是今天?”佟昕然立刻反问。
要她放下工作,简直是痴心妄想。
“我想带他回家见见爸妈,再把这件事公开。婚姻大事,我总不能跟父母先斩后奏吧?”梁眷笑了笑,路过街边花店时还顺手买了一碰百合花。
佟昕然讥笑一声,朝心情正好的梁眷泼了一碰冷水。
“你确定叔叔阿姨能接受这样的女婿?”
不等电话那边传来应答声,佟昕然飞快地挂断电话,独留梁眷一人抱着百合花,在京州熙熙攘攘的冬日街头驻足。
梁眷盯着手机愣了下神,屏幕熄灭前,恰好有一条时事新闻推送到主页面上。
颤着手点开,钻戒的特写照片霎时间铺满整个屏幕。
【钻戒太扎眼!导演界玉女难抵豪门诱惑,插足两姓联姻?不做同行红颜知己,甘做大佬地下情人?】
怎么写得这么难听?梁眷皱起眉,心里稍稍有点后怕:也不知道爸爸妈妈有没有看见。
第177章 雪落
陆鹤南事先知道梁眷会去钟霁那里, 可知道是一回事,心平气和地容许它发生却是另外一回事。
微弱亮起的手机屏幕停留在与钟霁的微信聊天界面上,语音通话键近在咫尺, 陆鹤南却迟迟不敢按下去。
她会在钟霁那里得到哪些有事实证据加以佐证的真相?她会对这个真实的、置身于阴暗面的、湮没入尘埃中的他,抱有何种新的想法?
他没有底气,在梁眷这里他一向没有底气。
没关系,不过是收下了他的一枚戒指而已, 它可以是结婚戒指,也可以被当成是再寻常不过的一个礼物。
指环圈在她的指尖, 不该成为束缚住她的牢笼, 她仍是自由的。
夜幕降临,董事办的气压很低。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平日里无所不能的陆董,今天在面对各项批文的时候,是格外的力不从心。
又或者说,他的心思并不在这,所以才会力不从心。
中晟的高层例会在傍晚五点半结束, 陆鹤南一个人在偌大的会议室里枯坐到七点, 高大单薄的身子陷在沙发椅里, 微垂着头, 落地窗外的光影映在他的脸上, 忽明忽灭, 让人看不出情绪。
电梯门刚一打开, 去别的部门旁听季度总结,刚刚结束工作回到顶楼的于微, 就敏锐地察觉到了一股很凝重气氛。
董事办里几个群龙无首的小姑娘甫一见到于微回来,眸光亮了一瞬, 抻着脖子,压低声音问:“微姐,陆董今天这是什么情况?”
于微闻言脚步一顿,顺着她们的视线偏头瞥了一眼。
会议室的百叶窗拉得很严实,只露出丁点亮光,她心里了然了一瞬,面上却不多显。身为陆鹤南的行政秘书,知晓的内幕自然会比其他人更多一些。
“没事,陆董可能是在想欧洲部的人事任命吧。”于微温和地笑了笑,三缄其口将这件事岔过去,而后挥手放她们下班,并贴心地保证会将她们的考勤按加班来计算。
站在会议室门口,于微目送所有人离开,直至最后一个人走出董事办大门,她才转过身,长提一口气,敲响了面前的玻璃门。
“陆董,已经七点了,需要备车送您回家吗?”
陆鹤南肩膀冷不丁颤了一下,思绪回笼,他慢慢抬起头,望了一眼窗外夜色——原来已经这么晚了,梁眷还在家里等他。
“不用那么麻烦,我自己开车回去就好。”他摇摇头,拒绝了于微的好意,手掌撑在桌面上缓缓起身,抄起沙发上的大衣,就往门口迈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