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北风习习
窗明几净,仿若透视,若不是脚下还实实在在的踩着地毯瓷砖,倒真让人有种置身于空中的飘荡无依感。
窗外华灯初上,屋内百花丛中,环境确实不错。但白束川口中的“party”,有些言过其实的成分在。
蓦地一踏进十八楼,梁眷还以为是白束川领错了路。这里没有寻常party的喧嚣嘈杂,有的只是古典音乐下,暗流涌动的推杯交盏。
与其说这是夜场聚会,不如说是上流社会的信息交换地。
梁眷自认为自己不属于这个圈子,既带不来什么有价值的商业政坛信息,也没什么想打听的隐秘传闻,所以她甩开白束川后,兀自寻了个靠窗边的角落坐下。
刚一落座,极富眼力见的酒会侍应生,就带着开瓶器和醒酒器,动作麻利地替梁眷开酒醒酒。待妥善做好这一切,又静悄悄地隐匿在人群中。
红酒不易醉人,后劲却极大。这点梁眷很清楚,但她今夜是刻意买醉,所以她的比较急。不过半个小时的功夫,一瓶红酒已经被她自己喝下去一半。
肚子涨得厉害,醉意却没有如愿袭来,梁眷稍稍有些失望。
她蜷缩着身子,身体大半都窝在沙发椅中,纤细的手指用力捏着手机,时不时低头拨动几下,又再次息屏,任由屏幕归于黑暗。
已经是夜里十一点多了,梁眷的微信界面来来回回点开、再退出也有近百次,可被置顶聊天的那个人宛如退网失踪。
陆鹤南今晚没有联系过她,一次也没有。
“你倒是真能沉住气。”梁眷蹙着眉头,语气恨恨地小声呢喃。
相比之下,倒显得她格外沉不住气了。
梁眷左手托着手机,趁着手机自动息屏前,右手食指重重地戳了两下陆鹤南的微信头像。
这个带着极大个人情绪的举动,落在外人眼中莫名娇憨可爱,惹得坐在梁眷对面的男人嗤笑一声。
梁眷猛地抬头,才发现对面的空座上不知何时坐了一个陌生的年轻男人。看穿着打扮也算考究,想来也是遥诗酒店的贵客。
“抱歉,没经您的允许,占了您的位置。”男人微微颔首,为自己的唐突向梁眷道歉。注视梁眷的视线,也把握在一个得体的范围之内。
这是公众场合,不是私人所有,何来侵占一说?
梁眷坐直身子,眉眼温和道:“这是公共场合,您请自便。”
短暂的交流过后,梁眷垂下眼睫,再次按亮手机屏幕,点开陆鹤南的聊天框,可情绪还没等重新回到自己的世界里,就又被对面的男人朗声打断。
他的言辞和神情都太过礼貌,让梁眷不好意思分心去答他的话,
男人挑起眉头,对着梁眷面前的两个红酒杯,轻声发问:“您是在等人吗?”
“没有,就我自己。”梁眷摇摇头,边说着,边将手机倒扣在桌面上,拿出百分之百的精力来应对男人的搭讪。
圆桌上之所以摆了两个酒杯,大概是酒店的侍应生随手搁置的,以防客人不时之需。
“那真巧,我今晚也是一个人。”男人长腿交叠,语气散漫的像是同老友闲聊。
梁眷似笑非笑的勾起唇角,觉得男人搭讪的话题实在太过老套。今夜十八楼落单的人有很多,他所说的巧合算不上独一无二。
在经典电影情节里,一个落俗的开场,就隐隐注定他在这场情感“决斗”中落了下风。
平心而论,这个男人的气质长相,在普通人里已经算是顶顶好的上乘。但在梁眷心里,他也实难和陆鹤南相提并论。
梁眷垂下漆黑的眼睫,忍不住在这一刻开启小差。诗中所说的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原来描述的是这种意境。
“先生,您需要些酒水吗?”
一直站在角落里的侍应生,手举托盘,挪步到男人面前。
男人顿了片刻,而后抬手指了指梁眷杯中的酒。
“我要一款一样的就好。”
侍应生和煦的微笑有刹那的破碎,他默了一瞬,而后试图为男人讲明:“非常抱歉先生,这位小姐的酒是她自带的。”
言下之意,你别无可选,只能选择我手中托盘的这几杯。
可男人像是没听懂侍应生的潜台词,他直接抬眸问起梁眷:“可以跟你讨一杯酒吗?”
一杯酒而已,梁眷没吝啬到不能分享。
在她无声点头的应允之下,侍应生拿起桌上剩余的半瓶酒,为男人倒上一杯后,又眼观鼻鼻观心的退回一旁。
梁眷从没有和陌生人闲聊的打算,尤其又是面对一个莫名搭讪的可疑男人。故而这场对话,以男人问询为主,梁眷只挑自己感兴趣的话题随意答上两句。
酒过三杯又三杯,梁眷意兴阑珊到有些昏昏欲睡。
冗长无聊的话题停顿刹那,在这片寂静过后,重新响起的是男人稍显玩味的提醒。
“你要等的人,好像来了。”
梁眷的困意因为男人的这句话而消散了少许,她觉得这个男人属实奇怪。对话开始之初,她明明已经说过自己没有在等人,眼下又何来等人之说?
不过男人直视远方的目光实在太笃定,以至于勾起了梁眷的兴趣,她下意识回头顺着男人的视线去望。
作为背景音的古典乐在此刻正演奏到这一小节的高潮,隔着人头攒动的人流,像是有股魔力般,梁眷径直和陆鹤南不紧不迫的眼睛对视上。
梁眷的心脏登时漏跳了一拍。
他回来了?什么时候回来的?又看了多久?
“你怎么知道我是在等他?”梁眷以反问来肯定男人的猜测。
“因为他盯着你看了很久。”男人没有在女人面前撒谎的习惯,即使心里再不情愿,他也必须实话实说。
听见这样的回答,梁眷轻笑起来,笑的有些不自信,像是自嘲:“是吗?有多久?”
“从他走进十八楼的那一刻起,他的视线就没落在别人身上过。”
梁眷心尖一颤,为男人这句平静的事实阐述。
距离隔得有些远,梁眷即使眯着眼睛,也很难将陆鹤南此时的表情描摹清楚。不过,如果可以忽略掉他蹙起的眉头,他此时的表情大概也能称得上温和。
四目相对仿若审视,身前又坐着一个陌生男人,梁眷莫名感到心虚。
她咽了咽口水,僵硬的转过脑袋。在转过头的最后一瞬,她的眼角余光注意到,陆鹤南好像正抬腿朝这边走来。
只是那一贯不疾不徐、从容不迫的脚步,在这寂静的深夜里,无端乱了几分。
迟来的醉意在这一刻突然上涌,梁眷的脑袋变得昏沉起来,意识也变得跳脱。她为陆鹤南难得一见的慌乱感到疑惑,难道他也喝酒了吗?所以才会连走路都不稳?
“看来今夜的闲谈要结束了。”男人收回视线,对着梁眷垂头笑了笑,口吻里不无遗憾。
还没来得及等到梁眷的回答,他就再次抬起头,隔着几米远的距离和陆鹤南对望,但话却是一字一句说给梁眷听的。
“方便知道你的名字吗?”
男人的话音刚落,陆鹤南也刚好在梁眷身旁站定。原本两个人闲适的氛围,也因为陆鹤南的骤然插入而变得紧张起来。梁眷嘴唇翕动,突然来答话的勇气都没有。
好在这个陌生男人仍旧体贴,他打量了一眼陆鹤南,而后视线重新归于梁眷身上。
“不方便就算了。”他耸耸肩,轻叹一口气,为没能得偿所愿而感到可惜。
“我叫程晏清,海晏河清的晏清。”
男人像是没感受到空气的焦灼,他悠悠的道出自己的名字,甚至还有闲心为名字做出相应注释。
“感谢你今日的款待,酒真的很好喝。”男人拿起红酒杯,轻轻摇晃了一下杯中所剩不多的酒,而后一饮而尽同梁眷道别。
“这位投缘的小姐,我们有缘再会。”
梁眷掐着手心,提醒自己不要借着酒劲对着程晏清破口大骂。明明什么都没聊,他凭什么说和自己投缘?谁要和你有什么缘分啊?不要说得这么暧昧好不好?
憋闷的空气下,神经大条的梁眷,也能明显察觉到陆鹤南呼吸停滞住一瞬。
陆鹤南垂下眼眸,竭力维持着体面,直到程晏清转身潇潇洒洒的走远,他才缓声开口,问得轻描淡写。
“红酒好喝吗?”
即使是在闹脾气,梁眷也不想在小事上撒谎,她诚实的点点头:“好喝。”
陆鹤南听后点点头,深深沉沉的语气里依旧听不出什么明显的动怒情绪:“好喝就好。”
听见陆鹤南这样说,梁眷眉心猛地一跳,因酒劲而断了的思绪也在此时重连。
用他朋友送他的天价红酒,在他朋友的酒店里,当着他的面,毫不避讳地款待一个居心叵测的陌生男人,那个男人甚至猖狂到敢在正主面前公然“示威”。
这算什么?光天化日之下,红杏出墙?
梁眷一边紧张的咽口水,一边忍不住在心里为自己喝彩:梁眷,好样的!
第65章 雪落
和梁眷同住在遥诗酒店的这三天里, 陆鹤南的行事还算内敛。进进出出一切从简,碰到避不开的熟人,也只晦涩的说滨海这趟是私人行程。
私人便是私密, 是不希望被打扰。
大家都是商场的人精,有些话点到为止,自不必再多说多问。但“哑巴”大都眼光毒辣,他们只需将暧昧的目光, 投射在陆鹤南与梁眷十指交错的手上,心里就已经有了个基本成形的猜测。
——陆家那位自小混不吝, 天不怕地不怕, 一脸厌世模样的小少爷,也开始玩起圈子里“金屋藏娇”那套了。
目光自下而上缓缓挪动,再不留痕迹的在梁眷的脸上停留一瞬,他们不禁在心底暗暗感慨:滨海当真是个好地方,不仅景好,人也娇。
但在陆鹤南这里,低调不意味着心虚。所以他和梁眷之间的亲昵相处一切照旧, 丝毫没有避人的打算。牵手、拥抱、并肩而行皆是坦坦荡荡。
只是陆鹤南的态度越淡定, 那些自认为撞破所谓“秘密”的人, 心里就越七上八下。
拿不准梁眷身份, 摸不清陆家态度的他们, 自然也没有胆子跑到京州, 在陆鹤南母亲——宋若瑾女士面前卖弄一通, 免得最后落得个里外不是人的下场。
故而这场光明正大的恋爱,在各方不经意的推波助澜下, 渐渐演变成了宋若瑾女士看不到摸不着的“地下恋”。
梁眷不清楚这背后的事,她只觉得这几日朝夕相处的生活极合她的心意。长久异地, 宛如没有的恋爱,也终于有了几帧有关“形影不离”四字的回忆。
只不过这场来之不易的平和,在这一刻,因为陆鹤南不明显的愠怒而化为乌有。
感情激昂的大提琴古典乐演奏到结尾,前一位演奏者起身谢幕,后一位演奏者登台换曲都需要时间。
在十八楼全场安静的这三分钟里,已经有不少人偏头朝这边望。梁眷捱不住别人审视揣摩的眼神,更何况站在自己身边的是真正的“大佛”。
稍有不慎,这场她百般呵护的恋爱,恐怕就要沦为别人口中不堪的谈资。
不用多加犹豫思考,自知理亏的梁眷选择先开口息事宁人。
她坐在沙发椅上没起身,脊背挺直,身体前倾,借着陆鹤南的身形将自己的脸遮了个七七八八,再在一片阴影中握住他的手腕,用力扯了扯,用气音同他打商量。
“你先坐下好不好?已经有人往咱们这边看了。”
陆鹤南仍旧站的很稳,只是那平淡无波的眸光,在梁眷纤细的手指搭上他手腕的刹那,有了几缕不算显而易见的起伏。
眼神的动摇归眼神,感官剥离后再独立,陆鹤南答话的口吻依旧僵硬。
他的唇角几不可见的上翘,暗讽意味明显:“我就这么见不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