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北风习习
“不是你见不得人,是我见不得人还不行吗?”梁眷的耐心还没有耗尽,她长提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嗓音温和。
可惜陆鹤南对她的服软并不买账,他了然地点点头,眉眼中凛冽加深,语气微妙:“梁眷,跟我在一起,还真是难为你了。”
这话一出,梁眷的表情凝滞住,她松开缠绕在陆鹤南腕上的手,身体后仰,上半身重新放松的窝回椅子里,双腿交叠而坐,俨然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样。
“陆鹤南,你要是这样说,就没劲了。”
哄人可以,但要适度。
更何况,在梁眷心里,她犯下的“错”,与陆鹤南的所作所为相比根本不值一提。凭什么要她低声下气的哄他?
腕间束缚抽离的那一秒,陆鹤南攥紧了拳,疼痛带来的钝感让他几乎忘记了如何呼吸。
看来无论如何静心修炼,在故作冷心冷情,互相置气这方面,他永远输给梁眷。
且输得一败涂地。
陆鹤南垂下头,静静地望了梁眷一会,而后深吸一口气,主动招手,唤侍应生过来撤走程晏清留在圆桌上的酒杯。
侍应生小跑着过来,将那只碍眼的杯子捏在手里,又在桌面上重新放置了一个新的玻璃杯。顶着陆鹤南冷淡的目光,他畏首畏尾的踌躇些许,正欲转身离开,将这僻静的角落重新归还给梁陆二人时,又被陆鹤南再次唤住。
侍应生脚步一顿,低眉顺眼的等待陆鹤南新的吩咐。
空气憋闷到让人呼吸困难,陆鹤南抬手,下意识地想松松领口的领带,可手指搭在衣襟上时他才反应过来,这几天为了迎合梁眷的喜好,一应穿戴都与平日无关。
正如眼下,他没有领带可扯,脖颈间有的只是梁眷清晨亲自熨烫好的羊毛衫。
他将手重新揣回兜里,脸上从容淡定不见丝毫尴尬,下巴微抬,方向直指程晏清刚刚落座的那把椅子。
“椅子也换走。”
不坐程晏清坐过的椅子,已是陆鹤南所能做的最大妥协。余下的,他只能乞求,乞求老天善待,乞求梁眷不要再为难他。
陆鹤南嗓音已经缓和了不少,可落在谨小慎微的侍应生耳中,仍旧冰的像是沁在冬日结冰三尺的泉水里。
十八楼会场的椅子是有定数的,侍应生左右环顾了一下,眼见但凡目光所及的椅子都已经被人占了,忙不迭的向不远处候着的同伴招手。两个人合力,才堪堪将那张还残留着程晏清余温的沙发椅抬走。
换椅子需要些功夫,但陆鹤南今夜有足够的耐心。
他抬腿走到落地窗边,稍稍停留驻足了一会,而后转过身,从外衣口袋里拿出烟盒,和一只与他身份极不相符的银色打火机。
烟管掐在他的指尖,忽明忽暗的橘黄色烟火微微跳动,好像也将梁眷寂灭的心重新点燃。
坦白来说,那只打火机并不便宜,价格几乎是梁眷所能负担的极限。但落在陆鹤南的手心里,梁眷突然觉得这份礼物廉价得很。
与他带给她的那些悸动相比,很难相提并论。
“不过就是一把椅子,干嘛这么小气?”梁眷抿了抿红唇,声音不自觉地又放软了。
看见陆鹤南来寻她,她的气其实已经消了大半,又见他随身带着自己送他的礼物,她心尖一颤,所有的闷气也几乎在顷刻间烟消云散。
陆鹤南吸了一口烟,而后重重吐息,仿佛随之而出的还有内心深处积攒的阴郁。尼古丁的气味充斥在口腔肺腑里,强烈的刺激感像是在有意提醒他,要时刻牢记居安思危的道理。
毕竟,就在刚刚,有人胆敢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肆无忌惮的觊觎他的宝贝。
“眷眷,在你的事情上,我一向小气。”陆鹤南喉结滚了滚,嗓音也变得喑哑。
这话像是一道符咒,不由分说地震在梁眷的耳畔。她心脏一紧,随之而来的是狂风骤雨般的剧烈跳动。
好没出息,又被他的话给撩到了。
在一片烟雾缭绕中,陆鹤南抬起眼,眼神同嗓音一样低沉。他的目光紧锁着梁眷,像炽热的心一般,不肯再游离一步。
侍应生的手脚还算麻利,不到一支烟的工夫,他们就抬着一张崭新的沙发椅去而复返。
换椅子的架势极大,动静也不小,刚刚收回视线的围观群众,压抑不住内心的躁动,壮着胆子朝这边瞧,只待陆鹤南这边氛围稍缓,就来打个招呼,混个脸熟。
看着陆鹤南不发一语的落座,梁眷那股不自在又后知后觉的重新回归体内。
她清了清嗓子,开始没话找话:“你怎么突然来这了?”
梁眷知道陆鹤南喜欢清净,如非必要,他绝不会主动朝人堆里凑。
陆鹤南掸了掸烟灰,望向梁眷时一脸狐疑,仿佛在看一个演技不佳的傻子:“不是你找我的吗?”
“我什么时候找你了?”为了女人天生的自尊,梁眷急得跳脚,几乎是不经任何思考的脱口而出。
陆鹤南深深地看了梁眷一眼,像是在探究梁眷话里的真假,而后熄灭烟头,倾身捞起桌面上的手机,点开微信聊天框,又将手机推到梁眷面前。
能够摆事实讲明的事,他向来懒得在口舌上分辩。
看清手机屏幕的那一瞬,梁眷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她什么时候“拍了拍”他?误触!绝对是误触!微信的拍一拍功能,真的害人不浅!
梁眷不自然的咳嗽一声,目光躲闪着,而后欲盖弥彰地拿起桌上的酒杯,捧在手心里,直至手心起了一层薄薄的汗,她才想起来解释。
“应该是我不小心点到的,你别太在意,我没想找你,真的。”
越解释越乱,这话无论从什么角度去听,都怪怪的。梁眷生怕多说多错,咽了几轮口水后,还是选择缩着脑袋当鹌鹑。
陆鹤南沉默了下,舌尖顶着上颌,犹豫了片刻,最后也选择什么都没说。
“小陆总,过年好啊!真是没想到能在滨海遇见您。”
尴尬的氛围里插入一声不和谐,却极其恭敬的问好。见有人来打破这场无解的沉寂,梁眷在看向来人时,目光中都流露出难以掩饰的感激。
陆鹤南也闻声回头,眉头轻蹙,脑海中仔细回忆了几轮,还是没想起来眼前的这位是谁。
“我是田有祥,金茂食品的总经理。”眼见陆鹤南脸上的犹疑越来越明显,自称田有祥的人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我的堂姐,曾给您的舅舅宋董做过两年的秘书。”
听见这话,梁眷嘴里的一口酒差点没喷出来,有惊无险的咽下去后,暗自在心里咋舌:这关系攀的,属实厉害!
“您好。”陆鹤南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场面,略一颔首后,极给面子的同田有祥碰了下杯。
田有祥家世不显,公司的商业价值也不高。但敢在今天的这个场合里,打头阵与陆鹤南交谈,必是做好了充足的准备。
他一手握着酒杯,一手背在身后朝远处秘书轻摆,不过几秒钟的功夫,两个被丝带缠绕的暗红色包装礼盒就出现在了他的手中。
田有祥今天出现在遥诗酒店里,不是巧合,是他多方打探后,一手安排谋划的。
金茂食品的牌子,在南方大抵还能称得上是小有名气,但在北方,却是鲜为人知。要想打开北方的市场,需要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积累。
但田有祥胃口极大,他想一步登天,所以才求到了陆家头上。只要陆鹤南肯松松手,洒洒水,金茂食品未来在北方的销路,恐怕就不用愁了。
“梁小姐,这是我们金茂送给您的一点小礼物。”田有祥将两个盒子一齐递了过去,笑得谄媚,“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还请您一定要收下。”
田有祥的话虽是对着梁眷说的,眼神却有意无意的朝陆鹤南的脸上乱瞟。他在观察陆鹤南的神色,一旦风向不对,他也好及时止损。
陆鹤南眉毛上扬,心里暗叹:田有祥的消息网还真是够给力,连梁眷的姓氏都被他打探了出来。
“食品公司也做化妆品生意?”梁眷放下酒杯,问的天真。
包装盒上的几句简单英文标识,她还能看的明白。两个盒子里,一个装的是香水,一个装的是成套的彩妆。
那个牌子也算是奢侈品里比较小众的那一种,最近两年在港澳比较风靡,大陆这边的流行速度还稍慢一些。
梁眷只是表现出顶点的兴趣,随口多问了两句,田有祥的脸上就立刻蹙起笑容,耐着性子为梁眷解释。
“不是金茂产的,只是我和这个牌子的老板算是旧相识,所以拿到新品比较容易。”
田有祥又将盒子推近了些,声音拔高:“听说现在是有市无价,我就多留了几盒,想着送给朋友,也省得到港澳那边去代购了。”
等到田有祥介绍完这一切,梁眷点点头,双手交错搁在膝盖上。没说要,也没说不要。没说喜欢,也没说不喜欢。
田有祥以为她是在等陆鹤南的允许,所以视线转移,渴求的目光落在低调矜贵的正主——陆鹤南身上。
梁眷或许不解其意,但陆鹤南看得明白。田有祥这是觉得从他这里下手无望,便打算从他的身边人下手,搏个好印象的同时,说不准还能换来几句杀人无形的枕边风。
陆鹤南虽也和梁眷一样,活的清高,但他并不排斥反感底下人这些上不了台面的小动作。大家都要吃饭生存,总要给别人留一些活路,让他们看得到一线生机。
只要不是原则性的错误,陆鹤南都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比如眼下的一切,就还在他的默许范围之内。
“盒子里是香水吧?”一直沉默的陆鹤南终于淡淡地开口了。
田有祥的头刚点了一瞬,陆鹤南的后半句就已经随之而来了。
“不好意思,她有轻微的鼻炎,平时不用香水。”
梁眷眉心一跳,她垂下眼眸,慌乱的眨了眨。这人的心也太细了,这点她从未提起过的细枝末节,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注意到的。
陆鹤南的拒绝来的猝不及防,本以为会十拿九稳的田有祥身形僵住。但不过刹那,他就重整旗鼓,冲着秘书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赶紧拿走香水礼盒。
“怪我粗心,这礼物没送到梁小姐的心坎上。”田有祥先是将错误揽在自己身上,而后指了指桌面上最后的礼物。
“那这彩妆,还请梁小姐一定要收下。”
第一份礼物吃了个闭门羹,田有祥自信的气势顿时少了一半,二次送礼的口吻变得犹豫了很多。
对于这套彩妆,陆鹤南拿不准主意。梁眷在他面前确实很少化妆,但女孩子没有不爱美的,就算不喜欢化妆品,应该也不会讨厌。
“喜欢吗?”他侧过头,温声问。
回应陆鹤南的,是梁眷的摇头。
“抱歉,她不喜欢。”陆鹤南将盒子推了回去,拒绝的利落干脆。
礼物重新回到自己的视线范围之内,田有祥的心顿时沉到谷底,连带着离去时的背影也落寞了不少。
瞧见田有祥走远,陆鹤南才沉吟道:“其实刚刚那个礼物,喜欢的话,可以收下。”
不过就是一份人情,还回去的方式有千万种。若能讨梁眷开心,来日合作,他多让一些利益,也无妨。
“我知道。”梁眷抿了抿唇,笑得真挚洒脱,让人看不出丝毫端倪,“但我是真的不喜欢。”
她不想让陆鹤南欠人情,所以再喜欢,也要拒绝。
听见“不喜欢”,陆鹤南意味不明的点点头,他有他的打算,所以没再多说什么。
还没等多喘息一会,又有人带头过来敬酒,几杯酒下肚,场面话又客客气气的说上几轮,敬酒的人才不情不愿的渐渐散去。梁眷和陆鹤南的四周,终于又短暂的清净了一会。
“你真是比我想象的还要忙。”盯着众人远去的背影,梁眷轻笑着感叹。
梁眷只是单纯感慨,可脱口而出的话,不知怎的还是带着阴阳怪气的意味,让这氛围重新降回冰点。
好在陆鹤南没在意梁眷语气的异样,他微微颔首,态度还算柔和:“还好,还在可以承受的范围之内。”
瞧见梁眷的酒杯空了,陆鹤南站起身,拿起醒酒器,朝梁眷的杯中又添上一些。随着他的小幅度动作,梁眷闻到了他袖间的一股淡淡的玫瑰花香。
还当真是亲力亲为,不然怎会有花香染上身?
心里再次绞痛,若有若无的花香,像是在帮梁眷回忆那些“不得善终”的玫瑰。
“是呀,应该还算能忙得过来,不然也不会有空去解决掉那些玫瑰花。”
梁眷勾起唇角,语气喃喃,声音低到尘埃里,以至于陆鹤南坐在她的身侧也没有听清。
“什么?”他偏过头,随口反问了一句。
“没什么。”情绪上头的梁眷,再次条件反射的开启防御模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