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炸毛阿枝
阚婳几乎瞬间就流下了两行清泪,她咬着唇,哽咽开口,“Ye…Yes, I have to go home right away. Can you please give me a lift?”
(“是的,我必须马上回家。可?以拜托您载我一程吗?”)
其?实阚婳自己也清楚,对方同意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在大雪封山时行车实在是太危险了,轻则只是像他?们的车一样被冻住,可?是一旦发生了什么意外,后果谁也承担不起。
阚婳看到车队里的其?他?人也在劝他?,他?们手?指比划着似乎是在激烈地同他?讨论。
她拉紧了自己的帽子,一颗心渐渐沉到谷底。
阚婳知?道,没有谁会为了一个陌生人冒生命危险的。
她能理解。
阚婳扭过头来,一边流泪一边往回走,风雪簌簌,山谷间是白茫茫的一片,而她就像置身一场走不到底的绝望梦境。
如果这是一场噩梦,那么她究竟要到什么时候才能醒来?
——“喂。”
蓦地,身后传来一声被风雪撕碎的呼喊。
隐约,模糊,但阚婳捕捉到了,她疲倦地转过身,“干嘛。”
“上车。”
阚婳愣了一下,随后提起深陷在雪中的裤管,用尽全力跑向那辆黑色的SUV。
后来的事阚婳已经记不太清了,只记得是弗兰克接通了爷爷的电话,SUV的司机问了她一些问题,但阚婳没有支撑住迷迷糊糊地在后座昏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阚婳已经在医院的病床上了。
随之?而来的是爷爷确诊胰腺癌的噩耗。
胰腺癌是一种恶性度高、预后最差的恶性肿瘤之?一,从确诊到爷爷离开,甚至不到三个月的时间。
他?走在。
中国农历除夕的那个深夜。
阚婳还?记得爷爷回光返照时,格外欣喜地同她说?,他?望见万里山河锦绣如簇,灼灼杏花间,是他?的镶云来接他?了。
他?的手?那样枯瘦,像是一节没有油水的、干枯的柴,可?就是这样一双手?,曾托举着阚婳看过最美的晚霞。
阚婳曾在每一次午夜梦回时想到,假如她那个时候早点发现爷爷的不对劲,假如她打通了奥斯汀的那通电话,假如她根本?没有去比赛,假如她再好好陪爷爷看过一次威格兰的日落。
是不是爷爷就不会出意外,是不是他?的病情恶化得就能慢一些?
可?是没有如果。
在威格兰滞留的那三个月阚婳过得浑浑噩噩,她的酒量也是这时候练出来的。
要不是弗兰克及时联系了在国内的姑父姑母,也许她真的再难走出那个山谷里的雪夜,再难走出这场凛冽的暴风雪。
阚婳前半生都像是站在天?平上衡量。
小的时候衡量这件事会不会被曹汝梅责怪,长大了衡量这件事会不会给别人带来麻烦,她将自己的每一份能力都等量仔细地计算成了砝码,努力回馈给秤砣对面?的人,生怕天?平往自己这里倾斜了半分。
即便是姑父姑母,阚婳也并不是从一开始就想过要回国和他?们相聚。
就像是和自己立下了誓约,他?们愿意接纳十八岁无家可?归的她,阚婳也认为自己之?后一定会担负起为他?们养老送终的责任。
爷爷走后,阚婳确信这个世界上不会再有人无条件爱她如珍宝。
即便到了今天?,她仍旧不受控制地在为奥斯汀那一通没能拨出去的电话自责。
威格兰的那个冬天?,真的特别漫长。
窗外忽然响起轻轻的叩击声,阚婳的思绪被这忽如其?来的声响打断。
她下意识往外望去,却看到一张熟悉而锋锐的脸庞,桀骜的眉宇在溶溶的月色下显出几分冷淡的温柔。
第57章 第57朵花 “是我见不得人,还是我的……
记忆中穿过威格兰的风雪望向?她的眼?似乎正和窗外注视着她的那?个人的眼?瞳有一瞬间的重?合。
记忆似乎有那?么片刻变得模糊而?清晰, 阚婳恍惚着,带着几?分茫然轻轻开口:“霍堪许?”
窗外的人应声歪了歪头,也不知是听到了没有。
他张了张嘴, 阚婳辨认出了他的口型。
——他在说, “开门。”
得到回?应的阚婳鼻子霎时一酸。
那?一眨眼?的呼吸间, 像是有千言万语堵在了她的心头。
她想说这扇门断了电开不了,想问?他为什么会知道自己在这里, 想说自己遇到了很坏的人真的特别难过,还想说自己其实有点害怕……
一时之间未及说话, 两行清泪就滚下了阚婳的脸颊。
她站在原地, 手上无措地捻着自己的裙角, 清圆的眼?瞳里蓄满泪水, 像在月光下失了前路。
看起来可怜极了。
霍堪许没想到阚婳会是这个反应, 原本勾着淡笑的唇角也无意识抻紧。
察觉到自己的失态, 阚婳慌忙低头用手背蹭过脸上的泪珠,她吸了吸鼻子,试图收敛好自己的情绪,即便眼?底仍旧不住地溢出淡淡的水雾。
窗舷再度被?叩响,这一次阚婳望出去是霍堪许愈加凑近的脸庞, 他的眼?瞳也因?此变得更加明澈清晰,如点漆一般明亮黝黑,仿佛朗星灼灼。
他没多?说什么,俊昳出众的眉眼?只低下望她。
“等我一下。”
阚婳惯常在做事前打理好一切事宜,意料之内井井有条的行事会让她获得格外的安全感。
然而?这一次不管是什么都出现得太过突然, 她还没反应过来,霍堪许却已经离开了她的视线。
阚婳有些慌张地扶到窗台上,偏过脸往外望了一圈。
在有限的视角里, 她只能看到霍堪许很快与阴影融为一体的背影。
风铃回?荡过几?个来回?,不知过了多?久,空旷的走?廊似乎只倦栖着漆黑的树影。
时间和地点实在太过巧合,在宛如混沌的寂寂昏暗中,阚婳忍不住怀疑霍堪许的出现或许只是自己片刻的错觉。
她在原地僵立半息,直到睫毛微微颤落盖住了眼?底的光。
大约过了三四个呼吸,阚婳才抿抿唇,忍不住叫了一声,“霍堪许。”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浓厚的鼻音,比起呼唤,更像是浅浅的呢喃,带着已知不会被?回?应的下落尾音。
说不出心底是什么感受,如果这一切都只是她的幻想,那?么阚婳只想在这时候不住贪心地祈祷,要是霍堪许真的在就好了。
窗边的帘影微动,在月色里轻轻摇曳了两回?。
“大点声。”
而?这时尾音倏然被?盛起。
阚婳蓦然转过身,那?张俊气英挺到几?乎嚣张的面容就这样毫无防备地出现在她面前。
一颗心像是被?抛起来又骤然失重?。
夜风袭来,他的语调是一如既往的恣漫谐谑,“是我见不得人,还是我的名字见不得人?”
明知故问?。
眼?前的人姿态从容,似乎天大的事到了他的跟前也不值一提。
他撑手翻入教室,“如果我不来,你就打算这样把自己关到明天早上六点……”
话还没完,霍堪许的声音却戛然而?止。
阚婳几?步上前几?乎是扑也似的抱进了霍堪许的怀里。
她将脸埋进了霍堪许的胸膛,双臂尽可能地收紧着,似乎在验证他存在的真实性。
霍堪许顿了一下才低下头去。
身前的少女肢体柔软温热,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奇异触感和他相?贴。
阚婳吸了吸鼻子才开口,“霍堪许。”
声音从衣料的遮掩当中传出来听得又闷又轻。
霍堪许的心脏不自觉地提速,喉结上下滚动了一圈,“嗯?”
过了一会儿,阚婳又动了动,像是小猫似的拱起了脸,抬起头来一双眼?睛湿漉漉地望他,声音软喃,“谢谢你。”
霍堪许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起,他发觉阚婳噙着眼?泪的样子让他比起心软可怜,更像是某种悄无声息的搏峙。
月光下,那?张瓷白的小脸含着泪意漂亮得实在不像话。
阚婳望着那?张近乎放大到她认知极点的脸,脑海中却忽然闪现出她趁着酒意主动吻上霍堪许那?晚的画面。
后知后觉的赧然让她霎时耳尖发烫。
刚刚实在是太冲动了。阚婳想。
“我、我的意思是谢谢你找到了我。”阚婳强作镇定地开口,说着往后想要撤出霍堪许的怀里。
霍堪许却没打算那?么轻易让她逃脱,手上微微施力,阚婳就半是被?迫地又贴上了他的胸膛。
“这好像不是你第一次走丢了。”
阚婳微微睁大了眼?,耳际就是霍堪许胸腔清晰的震动。
“不是走?丢…”阚婳轻声否认,一时之间却想不出什么更好的说辞。
霍堪许也不知听进去了没有,又问?:“听你的室友说是有人找你,谁找的你——”
“让你这么晚了还敢义无反顾地赴约?”
义无反顾?
听到这里,阚婳不觉有些尴尬地挠了挠脸。
该怎么解释她是因?为把那?个人错认成了霍堪许才……
“唔对了。”阚婳略显刻意地扯开话题,“你怎么会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