缱绻与决绝 第27章

作者:赵德发 标签: 现代情感

但宁可金父子不气馁,晚上照常让戏班子开演《卖马耍锏》。

尽管一匹黄骠马在秦琼手里吃了好一番苦头,但也没能让牛王爷欢心,就在这天夜里,本村又有二十多头牛被他招了魂去。

宁学祥父子的举措彻底失败,第三晚上的戏便不再演了,戏班子收拾了家伙回城,宁可金也下令将铁牛前面的供桌撤掉。

于是,村前的空地上,只留下了大片曾经垫过看戏者屁股的石头和这些屁股的排泄物。

封二老汉躺在床上再没有起来。

大脚想爹可能是让宁可金摔伤了,然而请来行医的先生来看,却没看出伤来,只说是肝气郁结,给开了张药方。

先生走后,大脚向爹要钱取药,老汉却不给他,说自已寿数到了,不必治了。

无奈,大脚只好到别人家借钱。

待把药取了,老汉却捶床大骂说啥也不吃。

后来是绣绣去劝,老汉才委委屈屈将药汤喝了,但几副药下去,不但没不见转机,老汉的病却愈发见重了。

×

这天上午,封二老婆下地剜野菜去了,老汉将大脚叫到了堂屋。

大脚问他有什么事,老汉眼珠定定地瞅了儿子片刻,说:“大脚,我想趁着还能说话,把一些该说的话跟你说说!”

大脚的眼泪立马就下来了。

他哽咽着道:“爹,你想说啥就说吧!”

老汉长长地吁了几口气,然后说:“大脚,我这就要走了。

我问你,你恨不恨我?”

大脚诧异地说:“爹,我怎么能恨你呢?”

老汉摇摇头说:“你爹没本事呀。

你看,我手一撒就走了,给你留下了啥来?我年轻的时候想过,等到我死,我一定给儿孙留下几十亩好地,留下几犋牲口。

可是我拼了一辈子命,地没添上一亩。

好容易攒了点钱买了条牛,可是牛又死了……”

听着这话,想想爹一辈子也实在可怜,大脚的泪便涌出了眼窝。

封二老汉又说:“爹没留下钱,没留下地,可是我还有该留下的东西。

是啥呢?就是怎么打庄户,怎么种庄稼。

这是我在地里扑腾了一辈子,一点一滴积攒在心里的。

大脚,你说你要不要?”

大脚急忙点头:“要,要!”

老汉便抬眼瞅着上方,像是看着房顶,又像是将目光穿过房顶望着无垠的虚空。

他说:“大脚,世上七十二行,咱是打庄户的。

打庄户是干啥的呢?是侍弄地的,是种庄稼的。

老辈人都说:十年读个探花,十年学不精庄稼。

真是这样呵,打庄户真是不容易呵!”

“打庄户的第一条,你要好好地敬着地。

庄稼百样巧,地是无价宝。

田是根,地是本呀。

你种地,不管这地是你自已的,还是人家的,你都要好好待它。

俗话说:地是父母面,一天见三见。

依我的意思,爹娘你也可以不敬,可你对地不能不敬。

你别看它躺在坡上整天一声不吭,可是你的心思它都明白。

你往地头上一站,你心里对它诚是不诚,亲是不亲,它都清清楚楚。

你对它诚,对它亲,它就会在心里记着你,到时候用收成报答你。

这是最要紧的事,一丝一毫也马虎不得!”

“这是敬地。

除了敬,还要养。

人不亏地皮,地皮才不亏肚皮。

这是一笔账,明明白白。

怎么养?一是精耕二是上粪。

老辈人说;书要苦读,地要深耕。

有使乏了的牛,没有耕乏了的地。

地就是这么一件东西,你越是耕深了它越喜欢。

一尺银,二尺金,深耕三尺聚宝盆。

咱那几亩为啥长庄稼比一般人家的好?就因为年年耕得深。

你也知道,咱家以前虽然只有一头驴,劲头小,可咱都是一道犁沟耕两遍的。

等你以后添了地,无论如何也要一年深耕它两遍……再是上粪。

人是饭力,地是粪力。

马无夜草不肥,地无粪土不壮。

这些理你也明白,我就不多说了。

我要说的是,你在鳖顶上刚开出的地,粪力也太缺了,过几天,你把咱家院子刨一遍,把土送去。

你别看这土不是粪,可是三年没起过的院心土,两车就能顶上一车粪。

这事你可别忘了……”

“你知道怎样敬地,怎样养地了。

我就再跟你说怎么样种庄稼。

庄稼十八样,样样有门道。

我先跟你说种麦……”接着,封二老汉便讲何时种麦最好,怎样换地茬,怎样选种,怎样下种,怎样施肥,怎样防止冬前旺长,怎样在年后锄草,怎样防黄疸,怎样防倒伏,怎样收,怎样打,怎样晒,怎样藏……讲得无微不至。

见儿子连连点头听得认真,老汉情绪渐渐变好,黯淡了多日的酒糟鼻子又微微泛红。

讲完了种小麦,老汉又讲其他庄稼怎样种:谷子、糁子、芝麻、地瓜、秫秫、花生、玉米、荞麦、大麦、黄豆、绿豆、芝麻、棉花……一样一样,从上午讲到下午,从下午讲到晚上。

这期间,绣绣与婆婆端上了午饭,老汉不吃;端上了晚饭,老汉还是不吃。

虽然两顿饭没吃,可是老汉却一点也没现出饿相与萎顿的模样。

相反,他却越讲越起劲,越讲越兴奋,鼻子通红通红,脸上的皱折变稀变浅。

讲到棉花,老汉突然大笑起来。

他说:“棉花好哇!棉花好哇!那年你爷爷说,豁上饿几个月肚子,也得种它半亩棉花!那年咱家的棉花长得真好呀,一棵上结十几个桃!到秋天,收了十三斤二两!这棉花干啥的?给我娶亲用的!给我套了新棉袄新棉裤,给你娘套了新棉袄新棉裤,另外还套了一床大被!那床大被真好哟,真好哟,真好哟,真好哟……”

老汉说到这里,那声音渐渐小下去,那份灿烂的笑容也凝固在了脸上。

封二老婆见状,“嗷”地一声坐到地上大嚎。

大脚与绣绣同时扑到床边哭了起来。

一个满天红霞的傍晚,郭龟腰赶着他那驮了四麻袋盐的大骡子回到了天牛庙。

不过,这一次回来那骡子屁股后头不光郭龟腰一个,还有一老一少两个女人。

两个女人一人挎了一个本地少见的洋花布包袱,绣花鞋和下半截裤管上尘土积了老厚。

在进围门的时候郭龟腰说是他的姨和他的表妹,守门的两个青旗会员便没多加盘问。

只是在两个女人进门的那一刻,二人都同时感到了两个女人瞅他们的眼神以及年轻女人的胸脯极不寻常。

当天晚上,郭龟腰把村长宁可金叫到了自已家中,说他这一回从青口捎回了几样海鲜,让他去喝两盅。

宁可金去了,当他在郭龟腰那果然摆着海螺、乌贼、八带鱼等几样菜肴的桌边落座之后,却有一个面皮白嫩胸脯鼓鼓的年轻女人坐在了他的旁边。

郭龟腰说是他的表妹,宁可金心想郭龟腰的表妹怎么不像良家妇女呀,但他却被女人身上发出的一股力量所诱惑便没做深究。

三人便喝。

那女人美目顾盼巧舌如簧很快让宁可金有七八分沉醉。

这个时候,女人却莞尔一笑去了郭龟腰家的小西屋。

看着村长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郭龟腰才说出了女人的真实身份:那是青口的一个窑姐,名号为“活动画”,老女人则是她的养母。

最近青口有两个地痞为他争风吃醋,眼看要酿成大祸,母女俩便想到这里躲几天。

说完这些,郭龟腰挤挤眼笑道:大少爷,这女人比别人多了东西,你不见识见识?宁可金问是什么,郭龟腰说多了奶子,人人是两个,她却是四个。

宁可金一说瞪大了两眼:真的?那我得好好瞅瞅!说着就起身奔向了小西屋。

宁可金这一瞅,直瞅到第二天早晨。

待他带着两个青眼眶子走出来,郭龟腰问:“少爷,怎么样?”宁可金笑笑:“是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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