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儿女 第119章

作者:卜元 标签: 情有独钟 种田文 甜文 年代文 成长 现代情感

“不、不用……我、我不去医院……”常明松慌乱地摇头。

他这副模样去医院,万一医护人员起疑报了警,老潘那伙人肯定不会放过他和家人。

他已经给家里带来那么大的麻烦,不能再给家里招来祸事了。

晨光渐亮,批发市场的人流开始密集起来,已经有不少人注意到这边,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还有人指指点点地议论起来。

李兰之深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平静得近乎疏离:“常静,扶你爸起来,今天不做生意了。”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周围,“有什么话,回家再说。”

常明松缓缓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满是悔恨和哀求,他嘴唇颤抖着想说什么,却在触及李兰之的眼神时僵住了——那目光太过平静,平静得近乎冷漠,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

这个认知让他心头一颤,本就佝偻的背脊又弯了几分。

常静全然未觉两人之间的诡异气氛,小心翼翼地搀扶起父亲:“爸,我们先回家,您……您能走吗?”

常明松勉强点头,声音虚弱:“能……我没事……”

这话显然说早了,话还没落地,他双腿就一软,整个人又重重跌坐在地上。

对上李兰之和常静两人吃惊的眼神,他这才说了实话:“我……我好几天没吃东西了……”

“我这就去买肠粉!”

常静闻言立刻跳起来,转身就往早点摊跑去。

李兰之默不作声地去取了拖车回来。

方才常明松起身的瞬间,她分明看到他裤管下露出的狰狞伤痕——青紫交加,有些地方甚至已经溃烂,显然除了饥饿,他还遭受了非人的折磨。

“兰之……”常明松虚弱地唤她,声音里满是小心翼翼的试探。

李兰之装作没听到,只是将脸别向一边。

初升的朝阳打在她紧绷的侧脸上,她嘴角抿成一条线。

不一会儿,常静捧着热腾腾的肠粉和豆浆跑回来。

常明松接过食物时,手指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他顾不得形象,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一个肠粉和一杯豆浆转眼就见了底。

见他意犹未尽的样子,李兰之默默把自己那份也递了过去。

“爸,我的也给你……”常静刚要把自己的递过去,就被李兰之拦住了。

“饿久了不能一下子吃太多,你自己吃,吃完我们早点回去。”

常静闻言点头,然后把一次性筷子掰开递过去说:“妈,那我们一起吃。”

最终,母女俩分着吃完了常静那份肠粉和豆浆。

随后她们合力将常明松扶上拖车,又把身上的雨衣脱下来盖在他身上,天光渐亮,母女俩拖着这个“大包裹”往三号大院走去。

清晨的大院笼罩在一片静谧中,值班室里的老张正打着盹,脑袋一点一点的,活像在钓鱼。

李兰之见状,连忙示意常静加快脚步,母女两人趁机溜进去。

可躲过了老张,却没能避开十八栋的“活闹钟”——朱六叔。

朱六叔雷打不动地每天清晨在楼下打太极拳,此刻他正做着云手,一眼就瞧见本该去卖鱼的母女俩拖着个鼓鼓囊囊的拖车回来,想到之前几次误会了李兰之,朱六叔自觉该表示下邻里情谊。

他收了架势,三步并作两步迎上去:“兰之啊,你们今天怎么没有去卖鱼?”他好奇地打量着拖车上盖着防水布的“货物”,“这搬的什么东西?要帮忙不?”

李兰之身子一僵,下意识把拖车往身后挡了挡:“不用麻烦六叔,就……就是些年货,我们自己搬得动。”

朱六叔却已经热心地挽起了袖子:“这么多年的邻居,客气啥!”说着就要去掀那雨衣,“我这一把子力气正愁没地方使呢!”

雨衣下突然传来一声压抑的咳嗽,惊得朱六叔手一抖,他瞪大眼睛:“兰之啊,这……这里面怎么还有咳嗽声?里头该不会……藏了个人吧?”

李兰之看瞒不住了,索性把雨衣掀开说:“六叔,是明松回来了。”

朱六叔低头看去,差点没被吓出心脏病来。

就见拖车上蜷缩着一个蓬头垢面的男人,脸上糊满黑泥,头发结成绺,那模样像极了天桥底下最邋遢的乞丐,平时大伙见到都要大老远的避开。

这会儿这“乞丐”瞪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正直勾勾盯着他看,看得他全身的寒毛都竖起来了。

“哎哟我的老天爷!”朱六叔捂着心口连退两步,“这、这真是明松?怎么弄成这副模样?”

李兰之叹了口气解释说:“明松在香港的工地出了意外,那边的老板黑心不给他治伤,他从高处跌下来时还伤到了其他人,因为没钱赔,又被人合着打了一顿,这好不容易才留了一条命逃跑回来……”

朱六叔原本对这套说辞将信将疑,可此刻看着常明松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哪里还敢怀疑,连忙说:“这浑身是伤的,怎么没有送去医院?”

“不、不用……”常明松现在最怕去医院和公安局这些地方,慌忙摇头,“不、不用去医院,我没事的……”

李兰之连忙接话:“我也劝他去医院,可他说能省就省点,我检查过了,都是皮外伤,就是摔下来时伤了腿,走路不太利索……”

朱六叔一听这话道:“等着!我让国才过来背他上楼。”说完就往自家跑去。

要瞒其他邻居可以,但要瞒十八栋的邻居不容易,李兰之见状也不再阻拦。

不一会儿,朱国才和朱六婶匆匆赶来,看到常明松的模样,跟朱六叔刚才反应一样,李兰之只好又解释了一遍。

眼看其他楼的邻居也快起床了,朱六婶赶紧催促儿子:“国才,快把人背上楼去!”

朱国才强忍着常明松身上刺鼻的酸臭味,憋得脸色发青才把人背上二楼。

到了楼上,朱六婶又指挥起来:“送佛送到西,你们爷俩干脆帮忙给明松洗个澡。”

听到朱六婶的话,李兰之心头涌起一阵感激。

不说她一个人没办法扶着常明松去洗澡,而且决定要离婚后,她也不想跟常明松有过多亲密的肢体接触。

浴室里传来哗啦啦的水声,朱六婶拉着李兰之的手,低声问她十万元是怎么凑齐的,李兰之这次没完全说实话,她说是跟常美的对象借的,以后一家子再还给对方。

把婚姻作为交易这事过于荒唐,为了常美的名声,她不得不说谎。

朱六婶闻言一边感叹常美遇到了好对象,一边又劝说她别跟常明松计较,既然回来了,就好好把日子过下去,李兰之没应她这话。

李兰之望着窗外高大的凤凰树,对面的邻居传来起床说话的声音,耳边朱六婶还在继续劝说,她突然觉得这一切都仿佛隔着一层毛玻璃,模糊而遥远。

常明松身上太脏了,这一澡足足洗了快一个钟头。

朱国才扶着洗刷干净的常明松走了出来,洗干净后的常明松总算有了点人样,只是那瘦得脱相的脸庞和满身的伤痕,依然触目惊心。

朱六婶是清楚发生的事情,她也觉得常明松给家人惹了那么多麻烦回来很不应该。

可这会儿看到他这副模样,眼眶不由得红了叹气道:“饿了吧?月娇正在厨房熬粥,等会儿我让她端些上来,晚些我去市场买些猪骨,炖个汤给你补补身子。”

常明松闻言,浑浊的眼里泛起水光。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低下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般盯着地面。

朱家人离开后,屋里顿时安静下来。

李兰之让常静赶紧去市区通知几个姐妹回来——常欢在医院上班,常美和林飞鱼这几天都在市区做家教。

大院虽然也有人需要家教,但不好意思收钱,于是为了多赚点钱,姐妹俩只能去市区找兼职,晚上林飞鱼借住在常欢的宿舍,常美则挤在朋友家。

常静走后,屋里只剩下李兰之和常明松两人。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让人透不过气。

李兰之实在不愿与他独处,便借口要和朱六婶去菜市场买菜,顺便给他买些药膏回来。

就在她转身要走出卧室时,身后突然传来常明松沙哑的声音——

“兰之……”他声音颤抖得厉害,“我错了……是我对不起你和女儿们……”

李兰之的脚步顿住了,却没有回头。

阳光从窗帘缝隙斜射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刺眼的光,她看见自己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孤零零的映在墙上。

常明松艰难地从床上坐起来,浑浊的泪水顺着他凹陷的脸颊滑落下来:“你说得没错,志强那人不值得信任,我当初应该听你的话……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他说的太急了,有些喘,顿了顿又继续道:“我以后一定洗心革面好好做人……等我养好身体我就去找工作,然后把欠朱家和其他人的钱都还上。”

他以为那十万元的大多是向朱家借的。

在深圳时他见过朱国文和章沁夫妻俩从摆摊做起,后面开了服装店,再后来听说他们要自己设计服装,他猜测他们应该是赚到了不少钱,所以这次家里借的钱应该大部分来自朱家。

李兰之李兰之缓缓转身,她直视着常明松布满血丝的眼睛,声音平静道:“你是该好好做人,不然都对不起常美做的牺牲,”顿了顿,又补了一句,“不过钱不是还给朱家,是还给严家。”

常明松有点蒙:“严家?哪个严家?”

他一时之间想不起来有认识的人是姓严的。

李兰之听见自己的声音冷得像冰:“严豫,常美为了你那十万元,把自己一辈子的婚姻都搭进去了。”

常明松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了床上,他干裂的嘴唇剧烈颤抖着,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冷风从窗口钻进来,吹得窗帘轻轻晃动,常明松这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却发现房间里早已空无一人。

一滴眼泪低落下来,在被子上晕开,常明松佝偻着背,把脸深深埋进掌心,肩膀剧烈地抖动了起来。

***

天色擦黑时,常美、林飞鱼和常欢三姐妹才陆续赶回家。

常欢一冲进屋里,就看到卧室里那个佝偻的身影,瘦得不成人形,她愣了一下,随即红着眼眶冲了过去。

“爸!”常欢抱着她爸,哭得撕心裂肺,眼泪鼻涕糊了常明松一身,“你终于回来了……我还以为……以为要变成孤儿了……”

虽然她也气她爸不争气,可她也是真的害怕。

要是她爸没了,妈李兰之还会要她这个拖油瓶吗?常美嫁人了,要是她爸没了,她也成了没家的可怜虫。

“呜……爸……”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眼泪浸湿了常明松空荡荡的衣衫,“你别再走了……我真的好害怕……”

常明松被撞得踉跄了一下,却紧紧回抱住她,常欢从小就是大大咧咧的男孩子性格,想从她嘴里听一句“害怕”比登天还难,可这会儿,她在他怀里哭的样子像个无措的孩子。

愧疚如潮水般涌上来,他笨拙地拍着她的背,轻声哄着:“不走了……爸爸再也不走了……”

林飞鱼站在门口,手指紧紧攥着书包带子,攥得指节泛白。

她看着常欢扑在父亲怀里痛哭的样子,喉咙像被什么堵住。

常美和常欢终究比她幸运——她们的爸爸历尽艰险还能回来,可她的爸爸,却永远也不会回来。

想到这,她慌忙别过脸去,用袖子偷偷抹了下眼睛。

她也想再抱一抱爸爸,想听他再喊自己一声“飞鱼”,想再闻闻他身上混合着肥皂的味道……但这些都成了永远无法实现的奢望。

常美似乎察觉到她的情绪,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自己却站在原地没动,只是安静地望着父亲。

灯光下,她的身影单薄得像一张纸。

常明松注意到她的目光,抬头望去,父女俩的视线在半空中交汇——

常美的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死水,没有怨恨,没有委屈,甚至没有一丝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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