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卜元
沉默在母女之间蔓延。
过了许久,常静又小声问:“要不要告诉大姐?”
李兰之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藤椅扶手:“你大姐怀着身子,别让她操心。”她顿了顿,声音更低了,“再说……上次已经麻烦严家一次了,如今你大姐已经嫁过去,不能再麻烦严家了。”
常静咬着唇点头。
窗外的知了震天响地叫着,刺耳的声音让人越发心烦意乱。
***
林飞鱼站在火车站售票处前,汗水顺着鬓角滑落,浸湿了衣领。
退票窗口的工作人员不耐烦地敲着玻璃:“确定要退?卧铺票很难买的。”
“退。”林飞鱼把车票推进窗口,手指微微发抖。
公用电话亭里,她拨通了那个熟悉的号码,听筒里传来江起慕清朗的声音:“飞鱼?你上车了吗?”语气里的期待让她鼻尖一酸。
“起慕,我……我家可能出事了。”她的声音哽在喉咙里,“常叔叔昨晚没回家,我得等常叔叔回来后,再过去上海,对不起……”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但很快传来江起慕坚定又温暖的声音:“推迟几天过来没事的,你别急,我现在就去买票。”江起慕的声音沉稳有力,“告诉我具体情况,我们一起想办法。”
林飞鱼攥着电话线,指节发白:“我也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他昨晚去摆摊,一个晚上都没回来,我们把所有能找的地方都找遍了,但都没找到人,我担心他又被人给……”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像被烈日晒蔫的树叶。
“听着,”江起慕的声音突然贴近话筒,仿佛就在她耳边,“我坐最快的车过去,在这之前,你照顾好自己和阿姨,有什么问题等我过去再解决,知道了吗?”
电话亭外,一个旅客不耐烦地跺着脚。
林飞鱼望着玻璃上自己模糊的倒影,轻轻“嗯”了一声,江起慕沉稳的声音仿佛带着温度,让她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些。
可这份安心没能持续多久。
李兰之本想瞒着怀孕的常美,可命运总爱开玩笑。
就在当天傍晚,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破了家里的沉寂。
“砰砰砰!”
林飞鱼手一抖,搪瓷缸子“咣当”砸在地上,水花溅湿了裤脚。
李兰之三步并作两步冲到门前,透过门缝,几个绿色制服的身影让她呼吸一滞,她颤抖的手指在门闩上滑了两次才拉开。
“李兰之同志?”为首的公安目光如炬,帽檐下的阴影遮不住锐利的眼神。
“是、是我……”李兰之的应答卡在喉咙里,手指无意识地揪紧了衣角。
公安同志掏出证件,警徽在暮色中泛着冷光:“请配合调查,需要你们全家走一趟。”
“同志,是不是搞错了……”李兰之的声音越来越小,后背已经沁出一片冷汗。
“常明松涉嫌重大刑事案件。”公安同志的话像柄重锤,“你女儿常美那边已经派人去接了。”
这句话落下,屋里顿时死寂。
常静腿一软,跌坐在地上。
林飞鱼扶住摇摇欲坠的母亲,发现她的手臂冰凉得像块石头。
警笛声突然划破黄昏,刺耳的鸣响惊得院里晾衣绳上的麻雀扑棱棱飞起。
左邻右舍的窗户接连亮起灯光,几个脑袋从门缝里探出来。
“老常家这是犯事了?”
“怪不得我今儿一整天都没见着常明松。”
“该不会是常明松犯罪了吧?我就说他那两根断指很是可疑。”
窃窃私语像潮水般蔓延开来。
朱六婶和刘秀妍看着李兰之母女三人走向警车,都震惊地瞪大了眼睛,她们张了张嘴,却在公安锐利的目光中噤若寒蝉。
而严家这边也正在经历一阵兵荒马乱。
学校已放假,常美在家里养胎,公安上严家时,严母正好也在家里,她看到两个公安要把常美带走,顿时又震惊又害怕。
她像只受了惊的母鸡拦住公安不让走:“公安同志你不能带我儿媳妇走,我儿媳妇怀着身子呢,万一把我孙子吓出个好歹怎么办?!”
“请配合调查。”年长的公安出示证件,“常明松涉嫌重大刑事案件,需要家属协助。”
常美微微隆起的腹部在薄衫下显出柔和的弧度,她脸色煞白,却强自镇定:“妈,我去去就回……”
“回什么回!”严母声音陡然拔尖,突然抓住常美手腕,力道大得留下红痕,“你老实说,你爸到底干了什么?是不是……是不是沾了人命?会不会连累我们严家?会不会影响我孙子的政审?”
常美垂眸看着腕上渐渐浮现的红痕,嘴角扯出一个极淡的笑:“我爸到底干了什么,我现在也不清楚,不过我向您保证,就算天塌下来,也砸不着严家一片瓦。”
说完她把手抽出来,转身走向警车,夏日的热风掀起她的裙摆。
直到警车拐出巷口,严母才如梦初醒,恨声道:“我就说不能娶摆地摊的女儿!”
严豫今天去参加发小的生日宴,她得赶紧把人找回来。
想到这,她急匆匆往院外跑,连鞋子被门槛绊了一下也顾不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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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从三号大院到公安局,有一段路非常不好走,警车颠簸着驶过坑洼的路面,林飞鱼额头抵着冰凉的玻璃窗,每一次震动都让她的太阳穴突突作痛。
窗外闪过的街景像是隔着一层毛玻璃,模糊而不真实。
全家被“请”去公安局,以往这种只有在港剧里面才能看到的剧情,她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发生在他们身上。
她扭头看向面色惨白的母亲,以及浑身瑟瑟颤抖的常静,嘴角抿得紧紧的,心里更是翻江倒海。
好消息——常明松没有被抓走,至少不用担心再有人会用他的性命来勒索他们。
坏消息——常明松涉及刑事案件,很可能要坐牢,严重的话还有可能被枪毙。
刑事案件、坐牢、枪毙……
每个词都像一记重锤,重重地砸在她心脏上,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警车拐进公安局大院时,刺眼的探照灯光直射进来。
林飞鱼鼓起勇气,声音发颤地问道:“警察叔叔,请问……我们等会儿能见到常叔叔吗?”
年长的公安明显愣了一下,似乎对林飞鱼称呼常明松为叔叔有些意外:“你是说常明松?”不等林飞鱼回答,他就摇摇头,“暂时不行。”
公安的回答像一盆冰水,将母女三人浇了个透心凉。
李兰之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感觉不到疼。
上次常明松回来之后,李兰之有问过他和臭棋周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面对她的追问他只是摇头:“我和志强意见不合,之后投资失败闹翻了……至于其他的,你别问,知道得太多,对你和孩子都没好处。”
她本该继续追问的,可离婚的念头像堵墙,让她最终选择了沉默。
现在回想起来,一切都透着蹊跷。
常明松和臭棋周是拜过把子的兄弟,常明松曾救过臭棋周的命,后来又借钱救了周母一命,这样的交情,怎么会为区区投资反目成仇?那两根断指,那十万块钱,还有常明松回来后整宿整宿的噩梦……
“重大刑事案件”几个字在她脑海里不断放大。
什么样的案子算“重大”?走私?抢劫?还是……杀人了?
她不敢再想下去,胸口仿佛压着块巨石,让她呼吸都变得困难。
与此同时,十八栋的邻居们也在讨论常家一家子被带走的事。
朱六叔喝了一口茶,心有余悸道:“你们这常家这到底犯了什么事?怎么一家老小都被公安给带走去喝茶了?”
朱国才摸着下巴上新冒的胡茬,眼睛眯成一条缝:“我刚才听人说起明松哥的两根断指,他们说明松哥可能跟人命牵连上了,要不然摔跤怎么可能会导致断指?还断的都是尾指!”
“你胡说什么?”朱翠芳拿着一本英语书在看,听到这话不由抬头皱眉道,“大家邻居这么多年,明松哥是个什么样的人,别人不知道,难道你也不知道吗?这么没根据的话你不帮着解释就算了,怎么还跟着到处造谣?”
朱翠芳在外贸部越做越好,还因为业绩太出色被选为组长,反观朱国才之前被升为空罐车间副主任,可后来因工作出了差错,他被降职降薪,现在被调到运输车间当个普通工人,于是工厂有不少人开玩笑说他这个当大哥的混得不如弟弟就算了,现在连妹妹都比不过,全家最没用的就是他这个大哥。
厂里那些闲言碎语就像针一样扎在他心上,让朱国才觉得很没面子。
朱国才早就心存不满,还觉得朱翠芳看不起自己这个大哥,这会儿听到她这话,脸色一下子黑了:“我哪里造谣了?公安都上门抓人了,难道还能有假?我看你根本就是……”
“就是什么?”
朱翠芳看着他反问。
朱国才的话卡在喉咙里,他觉得朱翠芳根本就是看不起自己,但这样的话他说不出口,他盯着朱翠芳手上的英语书,阴阳怪气道:“装什么清高?!你不就是巴结上领导才当上外贸部组长的……”
“砰”的一声。
朱翠芳突然抓起茶杯狠狠砸在地上。
瓷片飞溅,一块碎片擦过朱国才的小腿,划出一道血痕。
屋里一片死寂。
“朱国才,你再说一句试试!”
朱翠芳眼角泛红,胸膛剧烈起伏,像只被逼到绝境的母兽,说出的每个字都像从齿缝里挤出来。
世道对女人从来苛刻。
世人理所当然认为女人比不上男人,力气不如男人,管理能力不如男人,一旦有女人超过他们,他们就会觉得这女人是靠一些不正当手段,譬如出卖色相。
自从她当了外贸部组长后,厂里就起了不少闲言碎语,有人说她贿赂工厂领导,还有人说她跟某某领导有不正当的关系,他们完全看不到她为了学英语上完班后,还坚持去上夜校,也看不到她天天早起背诵英语,哪怕在上厕所,她也在背诵英语单词。
别人说她就算了,可朱国才是她亲哥!
朱翠芳看着眼前这个与自己血脉相连的男人,想起小时候放学下雨,他背着自己趟过水坑,而现在,他正用最恶毒的话往她心口捅刀子。
“你以为这个组长是怎么当上的?”她拿起桌上那本被她翻了无数遍的书本,“我每天只睡四个小时的时候,你在干什么?在酒桌上吹牛?在牌九桌上赌钱?”
朱国才被问得哑口无言,脸色由红转青,他恼羞成怒地抓起茶壶——
“够了!”朱六叔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的茶壶跟着跳起来,“常家出事,你们兄妹倒先闹起来!”
朱六婶“啪”地摔了针线筐,指着二人厉声道:“要吵滚出去吵!别在这丢人现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