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卜元
朱国才冷哼一声,脸色铁青,甩手摔门而出。
朱翠芳看了看只想息事宁人的父母,心里愈发冰凉,嘴唇颤了颤,终究没再说话。
刘秀妍这边回到屋里,看到婆婆眼巴巴看着自己,便解释道:“国才和翠芳兄妹俩因为常家的事吵起来。”
苏奶奶瘫痪在床上,常家一家子被公安带走时她并没有看到,事后听说,心里一直揪着:“那常家呢……现在有啥消息吗?”
“没有。”刘秀妍摇头,一边把熬好的汤递过去,顿了顿,又道,“当初都说我心狠,非要做那拆散鸳鸯的王母娘娘。现在可好,常家一出事,倒显出我这‘恶人’的远见了!要不是我拦着,志谦现在肯定要受到常家的拖累!”
刘秀妍嘴角不自觉扬起一抹得意的笑。
她越想越觉得自己当初的决定英明。
倒不是她存心说风凉话,可常家这摊子烂事,怕是还没完呢!
只可惜志谦最终没和姜珊成事,不过眼下这个也不错,是石油公司领导亲自牵的线,家境殷实,性子也温顺。
姜珊之前一直很喜欢志谦,志谦这边有了对象之后,她也火速谈了一个,听说是个煤老板的儿子,家里特别有钱,蔡姐也因为这事跟她关系疏远了不少。
好在她现在不需要像以前那样讨好蔡姐,志谦在石油公司很受领导器重,志辉在歌舞厅更是混得如鱼得水,每月往家拿的钱比他哥还多,两个儿子都这么有本事,她终于不用在蔡姐面前做小伏低。
苏奶奶闻言,枯瘦的手指在被子上一颤,半晌才叹气道:“这话……在我屋里说说也就罢了。”她浑浊的眼睛盯着儿媳,“常美都嫁人了,志谦现在也有对象了,那些都是陈年旧事,以后都不要再提了,特别是……别在恩宜跟前提。”
恩宜就是志谦现在的对象,是个很好的姑娘,她并不知道苏志谦和常美谈过对象的事。
苏奶奶现在就盼着两人赶紧结婚,若是老天爷能对她再好一点,就让她活到看到曾孙子或者曾孙女出世,那样的话,她这辈子也就没什么遗憾了。
刘秀妍摆摆手,汤勺碰得碗沿叮当响,“知道了,哪用得着你说?我像是那种不知轻重的人吗?”
你就是不知轻重。
苏奶奶在心里默默叹气,但嘴上没说,因为再说下去,刘秀妍肯定要翻脸。
如今她瘫痪在床,儿媳妇肯照顾她,她还有什么好抱怨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
林飞鱼一行人从公安局出来时,天色已完全暗下来。
八月的晚风裹挟着白昼未散的燥热,掠过道旁榕树沙沙作响,又拂过常家人青白交加的面容,路灯把一行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常美打破沉默道:“我肚子饿了,前面有家面馆还开着,你们要不要一起去吃点东西?”
常欢猛地扭头,眼睛瞪得溜圆:“这种时候你还有心思吃东西?”
话音未落,她肚子里突然“咕噜”一声长鸣,在寂静的街面上格外响亮,常欢整个人僵在原地,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
常美瞥了她一眼说:“就是这种时候,才更要把肚子填饱,人活着,总得吃饭。”
李兰之抬头看看众人:“走吧,常美说得对,先填饱肚子,有什么事等有力气了再说。”
已经过了饭点,面馆里没什么客人,林飞鱼几人找了个靠墙的桌子坐下。
大家是真的饿了,尤其是林飞鱼,从清晨那半份肠粉和半杯豆浆后,她粒米未进,却跑了大半个郊区,此刻胃里空得发疼,连带着太阳穴都一跳一跳地抽痛。
四碗云吞面很快上了桌。
而方才还在质问常美“怎么吃得下”的常欢,则是点了一份最贵的加量牛腩面,此刻正大快朵颐,油花沾在嘴角都顾不上擦。
正如李兰之所言,填饱肚子后人总算有了些精神。
面馆里空荡荡的,只有吊扇在头顶吱呀作响。老板嫌屋里闷热,早就搬了板凳到门外,就着夜色吞云吐雾去了。
林飞鱼放下筷子,瓷碗与木桌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她环视众人,压低声音道:“待会儿回到大院,邻居们肯定要围上来打听……我们到时候要怎么说?”
常欢“咚”地撂下汤碗,碗底残余的汤汁溅在桌面上。
她胡乱抹了把嘴,声音陡然拔高:“爸到底在外面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这下好了,全家的脸都丢尽了!你们是没看见,公安跑去医院找我时大家都用什么眼神看着我,回去后还要想想怎么跟大家解释,真是烦死人了*!”
一想起医院同事探究的目光,她的胸口起伏更剧烈了。
这话一出,面馆里只剩下吊扇转动的嗡嗡声。
五个人面面相觑,谁也说不出话来。
在公安局那四个小时里,她们被翻来覆去盘问那十万块钱的来路,追问常明松在深圳的行踪。可当她们反过来询问时,办案人员只是机械地重复“案件还在侦查阶段”。
常美的声音突然划破凝固的空气:“爸之前去深圳,是跟周叔叔……合伙倒卖钢材。”
“倒卖钢材?!”
这句话好像一道惊雷,在大家头上炸开来。
李兰之猛地抓住常美的手腕,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你从哪儿听来的?啊?”
常美被攥得生疼,却也没挣脱。
她垂下眼帘看着面前的空碗:“我爸离家后,我去东莞找过汪玲……我是从她那里得知这个消息。一开始没告诉大家,是怕你们被吓到,后来我爸回来了,我以为这事就过去了,可现在想来,恐怕不止是倒卖……很可能是走私。”
她突然抬起眼睛,瞳孔里映着众人惨白的脸:“而且,我怀疑……事情远不止这么简单。”
林飞鱼脸色变得煞白:“常叔叔……他会坐牢吗?”
没人回答。
可大家心里都有着同样一个答案——坐牢只怕是逃不了的,就怕会被……枪毙。
只是后面这话谁也没敢说出口。
回去的路上,大家的心情更加沉重了,就连平时话最多的常欢,也一路没说一句话。
常静一路偷偷掉了好多眼泪,李兰之走在最前面,背影挺得笔直,没人知道她在想什么。
夜色渐深,最后一班回市区的客车早已驶离。
昏黄的路灯下,常美攥着公共电话的听筒,听着里面传来一声又一声的“嘟——嘟——”却始终无人应答。
林飞鱼看她皱着眉头挂上电话,不由问道:“严家没人在吗?”
“对,不知道为何电话没人接听。”常美声音里透着一丝疲惫,“这几天我暂时在家里住,公安可能还要找我们,等事情结束了,我再回严家。”
严豫出去给发小过生日她是一早知道的,只是没想到这么晚还没回来,更奇怪的是,连她婆婆都没接接听电话,难道是睡了?还是在洗澡没听到电话响?
她打算半个小时后再打个电话回去。
夜色越发深沉,常家人在巷口来回踱步,硬是又磨蹭了半个钟头才回大院,期间常美又打了两个电话回去,可依旧没人接听。
像做贼一样,一家子在夜幕的掩饰下悄悄回到了家,当然十八栋的邻居还是知道了。
朱六婶端着一大海碗的绿豆海带糖水过来,然后把李兰之拉到一边小声问道:“公安怎么把你们都给抓走了?真跟明松有关系?”
作为邻居里头唯一只道常明松断指原因的人,朱六婶嘴巴很紧,无论谁来跟她打听,她愣是没漏过半句。
李兰之的嘴角牵起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是跟他有关,可公安只管追问那十万块钱和绑架的事,其他的一句不肯多说,所以接下来是个什么章程,我心里也没底。”
“造孽啊!”朱六婶叹气,“明松就不是做生意的料,偏要跟人瞎折腾!这下可好,自己栽了跟头不说,还拖家带口的!”
李兰之没应她这话,只是仰头望着窗外黑沉沉的天,长长呼出一口气。
朱六婶也不会没眼见地在这个时候说教,她拍了拍李兰之的手背道:“有啥要搭把手的,你尽管开口,我这就先回去了。”
李兰之连忙说要把海碗洗干净给她,朱六婶摆摆手,让她不用着急,改天再还。
看着朱六婶身影消失在楼梯间,李兰之回过身来,将那碗绿豆海带糖水分盛进几个粗瓷碗里,“都喝点,去去火气,喝完都早点去睡。”
这种时候更要吃好睡好,才有精力面对后面的事。
“绿豆和海带太凉,我就不喝了。”常美把糖水推开,突然站起来,“我再去打个电话。”
严家那边几次三番都没有人接电话,她心里觉得不踏实。
闻言,林飞鱼立即跟着起身:“我陪你去。”
“不用。”常美已经从五斗橱里摸出了手电筒,“就钱家那家杂货店,几步路的事。”她顿了顿,“你们先洗洗睡吧,不用等我,我打完电话就回来。”
夏夜闷热,大院里不少人家都把竹床搬到了户外,虽然已近深夜,纳凉的人们仍三三两两地聚着,摇着蒲扇的声响和零星的谈笑声隐隐约约传来。
常美不想被邻居看见,刻意绕开了主路,拐进一条僻静的小道。
夜空高悬着一轮月亮,月光如水倾泻而下,将石板路照得发亮,路旁枝叶在晚风中簌簌作响,投下斑驳的影子。
就在她即将走到杂货店时,身后突然响起一阵脚步声——不是闲散的踱步,而是刻意放轻的、紧追不舍的步子。
常美心头一紧,猛地按亮手电筒转身。
然后愣住了。
雪亮的光束里,苏志谦的身影猝不及防地定格,月光轻柔落在他身上,为他镀上一层银光,将他的轮廓勾勒得格外清晰。
他微微眯起眼,抬手挡了挡刺眼的光线。
常美把手电筒移开,问道:“怎么是你?”
苏志谦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月光下他的耳廓微微泛红:“我……一直跟在你身后。”他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像是鼓足了勇气才说出口。
他向前迈了两步,却在恰到好处的距离停住,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她的小腹,那里已经有了明显的弧度。
他的睫毛颤了颤,眼底翻涌起晦暗的情绪,但又很快被他压了下去。
常美显然没料到他会直白地说出来:“你……找我有事?”
苏志谦点头,目光扫过她疲惫的脸:“听奶奶说了你家的事,你……们还好吗?”
常美扯了扯嘴角说:“如果我说很好,那肯定是骗人的,但事情都发生了,抱怨也没用,只能且行且看。”
夜风拂过,苏志谦突然上前半步,目光直直望进她眼底:“有什么是我可以为你做的?”
这次他没有用“你们”来掩盖他的用意。
月光照在两人身上,地上两人的影子交叠在一起。
常美怔了怔,余光扫过地上的影子,轻声说:“现在除了等待,别无他法,不过,还是谢谢你。”顿了顿,“我还要去打电话,先走了。”
苏志谦本想说陪她去,但话到嘴边,他咽了回去。
她已经嫁人了,他也有谈婚论嫁的对象,任何不清不楚的牵扯,对谁都是折磨。
常美转身走了,苏志谦看着她单薄的背影,所有的理智都化成了心疼,晚风吹来,却吹不散他心头的莫名燥热。
杂货店的电话亭泛着惨白的光,常美第四次拨通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听筒里的忙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她在店外的石阶上坐了整整三十分钟,夜露打湿了她的裙摆,凉意顺着小腿往上爬。
等第五次听到电话那头传来机械的“嘟嘟”声时,她的心直直往下坠。
严家铁定是出事了。
这个念头在她脑海里疯狂生长,可深更半夜的,连最后一班公交车都早已收班,郊区要坐出租车也不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