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卜元
林飞鱼慌忙缩回手,指尖残留的温度却挥之不去,她局促地背过身整理药箱,故意岔开话题:“都这么晚了……你该不会刚忙完工作吧?”
江起慕仰头咽下药片,喉结轻轻滚动:“本来今天要给你过生日的,”他放下水杯,“结果早上收到消息,公司一位司机在东莞出了车祸,货也丢了,我赶过去处理。”
林飞鱼猛地转身:“车祸?司机人没事吧?”
江起慕揉了揉太阳穴,眉宇间的倦意更浓:“算是幸运,车头都撞毁了,人只是小腿骨折和轻微脑震荡,我已经送他去医院,得静养一段时间。”
“那丢的货怎么办?”
“只能公司出钱赔,做我们这行,这种事难免,只要人没事,都算不得大事。”江起慕抬眼看她,声音淡淡,却又在触及她担忧的目光时,不自觉地放柔了语调,“别担心我。”
林飞鱼没想到他一下子看穿自己,下意识要反驳,余光却瞥见放在茶几上的BB机,话到嘴边转了个弯:“你是不是没吃晚饭?要不要我给你煮碗面?”
江起慕:“好。”
林飞鱼逃也似地钻进厨房,江起慕望着厨房里的身影,眼底浮现出浅浅的笑意。
过了一会,厨房里突然传来“哎呀”一声轻呼。
江起慕立刻起身,看见林飞鱼正对着手指吹气,她扔面团时被锅里溢出的水溅到了她手上。
“烫到了?”他不由分说抓过她的手,指尖泛红的地方已经微微肿起。
“没事的,就一点点……”林飞鱼想抽回手,却被他握得更紧。
江起慕拉着她到水池边,拧开水龙头让凉水缓缓冲过她的指尖,他的手掌温暖干燥,小心翼翼地托着她的手。
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林飞鱼低着头不敢看他,只觉得被他触碰的皮肤像是着了火,这火一直烧到心里去。
水流声哗哗作响,却几乎掩盖不住她如雷的心跳。
最后那碗面是江起慕煮的。
林飞鱼晚上吃得饱,面便全进了江起慕的肚子,吃完面,他利落地收拾碗筷,并顺手将厨房也收拾了一遍。
江起慕这次给她送了那么贵的BB机,林飞鱼知道自己给他钱,他肯定不会要,想起那次贺乾问自己能不能给江起慕重新编条鱼,她去书店买了书回来重新学。
这会儿她正准备从抽屉把那条编好的红绳鱼拿出来,就听外面传来一阵叫吼声——
“飞鱼!林飞鱼!你出来啊!”
林飞鱼的手顿在抽屉把手上,心头一紧。
这个时间点,这样突兀的叫喊显得格外刺耳。
江起慕擦着手从厨房走出来:“是什么人?”
林飞鱼抿了抿唇:“听声音……好像是大学的同学。”
那声音很像是何俊的,自从上次何俊送她回家后,他们两人再没有联系,她从阿珍那里知道何俊喜欢自己,不过对方从未挑明,她也只好装作不知。
江起慕已经打开门走了出去,林飞鱼赶紧跟上去。
月光下,何俊醉醺醺地站在电线杆上,衬衫皱巴巴地贴在身上,脸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脚步虚浮地晃动着。
听到动静,他迟缓地抬起头,目光在江起慕和林飞鱼之间来回游移,突然,他踉跄着扑上来,一把攥住江起慕的手腕:“我……我从高中就开始喜欢你……一直到现在,你能不能给我一次机会?”
林飞鱼目光落在两人紧紧相握的手上,眼睛瞪大:“……?”
只是不等她开口,何俊整个人突然往前一栽,沉甸甸的脑袋直接枕在江起慕肩上,随即……响起均匀的鼾声。
林飞鱼:“……”
江起慕侧过脸,月光投在他轮廓分明的下颌线上:“知道他住哪么?”
林飞鱼摇头:“只晓得在附近银行上班,和我大学舍友一个单位的,但住哪里就不知道了。”
江起慕说:“那我带他回公司,醒了让他自己走。”
林飞鱼迟疑道:“要不……让他在客厅将就一晚?”
“不必。”江起慕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蹙,意味深长看了她一眼,“你回屋吧。”
没等她再开口,江起慕一把架起醉得不省人事的何俊就走,然后利落地把他塞进面包车后座。
直到关上门,林飞鱼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方才江起慕最后那句话里,感觉好像有点不高兴了,虽然他没有说过分的话,但明显带了点情绪。
一个念头突然浮上心头:他该不会……是在吃醋吧?
她刚才提议让何俊留在她这边,是怕他把何俊带回去太麻烦,可听在他耳朵里,不知道是不是误会了?
林飞鱼咬着唇回屋里,看到没关上的抽屉,才发现编好的红绳鱼被这么一打岔,忘记拿给江起慕了。
翌日清晨。
贺乾推开公司大门,差点被地上横陈的人形绊个趔趄。
“我操!”他猛地后退半步,转头看向沙发上刚醒的江起慕,“这什么情况?鼾声比隔壁装修时的电钻还响。”
江起慕揉着太阳穴坐起身:“飞鱼的追求者。”
贺乾顿时来了精神,阴阳怪气地拉长声调:“哎哟……这不是咱们江总的情敌嘛!不过你怎么还把情敌给弄回来了?”
话音未落,地上的人突然动了。
何俊撑着发胀的脑袋摇摇晃晃爬起来,他眨着眼睛看着眼前陌生的环境:“头好痛……这是……什么地方?”
“在你情敌的老巢啊。”贺乾幸灾乐祸地抱着胳膊。
何俊茫然抬头,目光掠过贺乾,突然定格在江起慕身上,他瞳孔骤缩,宿醉的混沌瞬间清醒三分:“江……江起慕?”
江起慕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衣领,闻言眉峰微挑:“你认识我?”
“高中你没转校之前,永远是你霸榜年级第一,全校谁不认识你?”何俊说着再次环顾四周,困惑更深,“但我为什么会跟你在一起?”
江起慕看着他,眼底带着几分讥诮:“昨晚你跑到飞鱼家门口,抱着我的胳膊深情告白。”
“噗——”
贺乾刚灌进嘴里的水全喷了出来,呛得直拍胸口。
何俊的脸色瞬间精彩纷呈,从涨红到煞白:“不、不可能!我怎么可能……”他慌乱地后退半步,“我对男人没兴趣!”
“……”
贺乾抹着嘴角的水渍,闻言又是一阵猛咳。
江起慕走到窗边,“唰”的一下把百叶窗拉开,晨光撒进来,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镀了层金边:“巧了,我也是,不过我们倒是有个共同点——都喜欢林飞鱼。”
办公室骤然安静。
何俊攥紧的拳头松了又紧,半晌才挤出句话:“可你不是跟飞鱼……分手了吗?”
江起慕转身看向他:“我后悔了。”
贺乾翘着二郎腿坐在办公桌上,眼睛亮得像是嗅到腥味的猫,他饶有兴味地在两个男人之间来回打量,突然冲着何俊咧嘴一笑:
“兄弟,我劝你趁早退出,你不是小慕的对手。别看小慕现在跟飞鱼分手了,人家可是有旧情分的,这次小慕回广州,飞鱼二话不说就带他去广西祭拜她阿婆,这分量,你掂量掂量?你就说你拿什么跟小慕比?”
江起慕看了贺乾一眼,垂眸掩去眼底的笑意。
林飞鱼要是在这里,肯定会非常无语,明明是江起慕死活赖脸跟着他去广西,怎么就变成了她带他去?
何俊的脸色霎时惨白如纸,感觉胸口被插了一刀。
江起慕适时又补上一刀:“昨晚你在她家门口闹得整条巷子鸡犬不宁,飞鱼让我转告你,她对你从没有过那种心思,让你以后别出现在她面前。”
何俊如遭雷劈,身子晃悠了下,双眼瞬间变得赤红,这句话像把淬了毒的匕首,精准扎进他心窝。
许久,他才从牙缝里挤出句话,声音哽咽:“我知道了,我以后不会再出现在她面前,还有……麻烦替我向她道歉。”
何俊最近被家里逼得喘不过气,父母三番五次催促他带对象回家,甚至下了最后通牒,让他今年必须解决终身大事,昨晚他又因催婚的事跟父母吵了一架,他心烦意乱地冲出家门,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林飞鱼住处附近。
他在巷口徘徊许久,始终鼓不起勇气敲门,最后冲进小卖部买了瓶白酒,他以为喝了酒就会有勇气去跟林飞鱼表白,可惜他的酒量配不上这份孤勇,才半瓶下肚,世界就开始天旋地转,他现在完全想不起来昨晚跟林飞鱼说了什么。
不过记不记得已经无所谓了,林飞鱼已经拒绝了他。
记忆突然闪回高中操场,他不小心把篮球砸中林飞鱼的那天,少女蹙眉回眸的瞬间,有什么东西在他心里生根发芽。
这么多年过去,那份隐秘的喜欢从未褪色。
他原以为,只要等得够久,等到江起慕彻底退出林飞鱼的人生,自己总会有机会,可命运偏偏开了个残忍的玩笑,江起慕又回来了,带着更强烈的存在感,轻而易举就击碎了他所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他的暗恋在这一刻画上了句号。
望着何俊佝偻着背离去的背影,贺乾用手肘捅了捅江起慕:“飞鱼真这么说了?”
江起慕掸了掸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你猜。”
“靠!”贺乾笑骂着捶他一拳,“够阴的啊!”
林飞鱼并不知道,自己的一朵桃花被江起慕给利落地砍断了。
***
九月,林飞鱼开始了研究生一年级的生活。
她退掉了劳动局附近的出租屋,可因为和她妈闹僵了,一时无处可去,宿舍空间有限,她的行李太多,根本塞不下。
正发愁时,江起慕递来一把钥匙。
“我在中大附近租了间房,平时很少过去,你可以把东西放那儿。”
林飞鱼本想拒绝,可环顾四周,确实别无选择,只好默默接过钥匙。
江起慕帮她把行李一件件搬进出租屋。
推开门时,她才发现,这间房几乎没什么属于他的痕迹:几件衣服、洗漱用品、一个水杯,除此之外,空荡得像是刚租下的。
而现在,她的箱子、衣服、书本,正一点点填满整个空间。
林飞鱼站在门口,忽然意识到——这房子,根本就不是他口中“偶尔出差回来住”的地方。
他是为她租的。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心脏就像被什么轻轻攥住,又酸又涨,连呼吸都变得缓慢。
房间渐渐被她的东西占据,而她的心,也被某种情绪塞得满满当当,再也装不下别的了。
重新回到校园,林飞鱼像一尾终于游回熟悉水域的鱼,每天的心情都很快乐,她喜欢这种纯粹的生活,完全没有职场里的虚与委蛇。
她很少去江起慕的出租屋,只是偶尔过去打扫。
江起慕也不常来,可每次他来过,房间里总会留下些微妙的痕迹,有时是窗台上多了一盆不知名的绿植,粉白小花羞怯地藏在叶片间;有时是抽屉被塞满她爱吃的零食,大白兔奶糖和话梅糖挨挨挤挤地挤在一起;有时则是小黑板上寥寥几笔的留言:
“花浇过了,我后天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