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拉面土豆丝
“......”
赶上国庆假期,晚上逛商场的人比平时多。
闻辽左挑右选,试了好几件,总能找出细枝末节的不合适,不是嫌扣子颜色不配,就是心仪的款式没他的码,最终好不容易挑了件薄薄的衬衫外套和长裤,张若瑶本来想提醒,天冷了,再有几天就穿不了了,看闻辽站在镜子前左照又照,就把脸扭走了,懒得管他闲事儿。
导购一个劲儿地夸,夸闻辽是衣架子,个子高身材好,比模特好看,更能穿出效果,还让闻辽站过去:“可以让您女朋友参谋一下。”
闻辽很自然地在张若瑶面前转了个圈:“行么?”
张若瑶说快走吧,一会儿好车都被人骑跑了。
闻辽直接穿着了,剪了吊牌,结完账下电梯,又说:“我再去看看鞋。”
张若瑶一记眼刀。
闻辽讪讪闭了嘴。
......
俩人没有目的地,就是瞎骑,听说国庆假期河边上安排了夜市,闻辽提议沿着河边走往郊区方向走,然后再折回,也就十二三公里,很快的。张若瑶单程没到一半就觉得累,又累又喘,不想骑了,在夜市尽头停下,买了杯鲜榨水果汁,坐在河边台阶上歇息。
闻辽说鲜榨水果汁全是糖。
张若瑶懒得搭理他。
入了秋,蚊虫不见踪迹了,可河边的夜风潮湿,拂过脸还是觉得痒痒的,毛毛的,河面上波纹缓慢向前推,模糊映出夜市悬挂的一排橘色小灯笼。
闻辽去买了包湿巾擦擦汗,递给张若瑶一张让她擦擦手,又把刚刚换下来的半袖球衣铺开,示意张若瑶屁股抬一下,垫着坐。
“我记得你以前没这么多臭毛病。”
张若瑶吸着果汁,嚼着里面的百香果籽儿。
闻辽说:“你的意思就是说我矫情,直说好了。”
张若瑶不否认,她就是这个意思,不仅如此,她还是在今天第一次认识到原来闻辽属于高敏感人群,他共情力很强,也很擅长捕捉别人的微表情,容易陷在情绪里,还有点轻微的泪失禁。这一点,刘卫勇可以与之相媲美。
闻辽也发现了。他说:“下午的时候我看见咱舅快步拐进卫生间了,我没进去,但是我听到了,他在里面哭。”
张若瑶点点头:“嗯,一家子都这样,从我姨姥爷,到我舅,再到我表妹。我舅尤其如此,都知道他是个性格柔软的人。”
闻辽问,那还怎么做殡葬?
张若瑶说倒也不是次次都哭,今天主要是因为逝者也是单亲父亲,刘卫勇看到逝者女儿手足无措的样子,会联想到刘紫君,没控制住。以前也有一次类似的情况,刘卫勇当时没怎么,后来跟张若瑶聊天的时候忍不住落泪,说他不敢想,要是有一天他不在了,刘紫君还没成家,无依无靠,那可怎么办?
“她妈妈呢?”
“很早就离婚了,早不在荣城了,没有联系。”
张若瑶说不怪刘紫君的妈妈,刘卫勇年轻的时候混球一个,都结了婚了还天天出去打麻将打牌,偷着把刘紫君妈妈结婚时的金耳环金项链都卖了,三姨姥和三姨姥爷不知道往里面填了多少,街坊邻居提到刘卫勇都咧嘴皱眉头。后来离婚了,自己一个人带孩子,知道过日子不容易了,才慢慢开始有了责任感,开始踏实下来干活,不闯祸了,不作天作地了。
张若瑶告诉闻辽,现在行业越来越规范,对从业者信誉资质要求越来越高,以前不是这样的,跟刘卫勇一起搭档抬棺的那个男人,相对年轻的小伙子,是孤儿,没读过什么书,还有开灵车的那个,十七八岁的时候气盛打架,进去蹲了一年多,出来后找不到合适的工作,就跟着刘卫勇一起做事情。
说他们是就业困难人群也好,特殊群体也罢,总之从前那些年,干白事都是下下之策,门槛低,类似一个容身之所,一个重新回到社会的机会。
闻辽说:“看不出来。”
张若瑶把塑料杯子捏瘪:“当然看不出来,人都是多面的,况且,人也都会变。”
闻辽没有接这个话茬,只是继续说:“你觉得我矫情,内心敏感,其实我倒觉得每个人都有敏感的时候,只是看有没有触到那个点。”
“而且,敏感,矫情,脆弱,这些负面低迷的情绪,大多数只会对相信、亲近的人表露,在外人面前是不会表现出来的,大家都还想保持体面。”
张若瑶笑了声:“你的意思是,你今天没掩饰你哭了,是因为没拿我当外人。”
“可以这么说,因为我相信你,我们认识很多年了,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所以我对你不设防。和你合伙做生意这件事也是的,我对你藏私了吗?我有多少预算,我是怎么计划的,我打算在荣城待多久,这些我从来没有瞒过你吧?”
张若瑶不忿:“我瞒过你了?我不信任你?”
“在做生意这件事上,你不瞒我,是因为你觉得自己一无所有,没有必要瞒我,而不是因为你信任我。”
张若瑶看着闻辽的脸。
“不用这么看着我,我没说错吧张若瑶?”
闻辽不吐不快:“我也不会生你气,对人有戒备心是好事,而且我们这么多年不见了,如你所说,人都是会变的。”
“以前上学的时候,我们很熟悉,那时候或许你是信任我的,所以你在我面前想哭就哭,想笑就笑,想挑食就挑食,想矫情就矫情,而不是像现在一样,会把心里的话过滤一遍再讲给我听,我不小心给你你不爱吃的东西,比如茶叶蛋,你也会默不作声,吃了算完。”
张若瑶无话可说。
她没想到闻辽会注意这些小细节。
是的,人都是会变的,包括口味,小时候她觉得茶叶蛋有一股花椒大料的怪味儿,所以不爱吃,但她现在其实根本不抗拒茶叶蛋了。
她不喜欢这种被人剖析的感觉。很不喜欢。
闻辽把她手里揉成一团的塑料杯接过来,伸长手臂一投,准确丢进了不远处的垃圾桶。
张若瑶已经站起来,拍拍裤子:“别自大了,也别觉得自己有多聪明,可以洞悉人性。”
“还有,我不敏感是因为我做这行做久了,见得多了,习惯了。”
“瞎揣测别人真的挺没礼貌。”
张若瑶把手里已经被扯烂的湿巾扔了,扫码,跨上车子,先骑走了。
闻辽跟在后面,很快追了上来。
比来的时候骑得快,迅速掠过夜市上拥挤的行人和摊贩。
闻辽落后张若瑶半个车身,音量也被风声削弱:“张若瑶,我今天向你袒露我的脆弱,你可以理解成是投名状。”
张若瑶装没听见,继续加快速度,又猛蹬了几下。
-
一路再无话,两人一前一后,骑回了市区。
张若瑶故意挑了些安静人少的小路骑。
快到医院的时候,一辆救护车鸣着笛从他们身后路过,张若瑶远远听到就要下了车,把车
子推到一边让路。
救护车越过十字路口红绿灯,驶进了医院急诊。
见张若瑶停下了,闻辽也把车子锁上。
“走啊,去吃个夜宵。”
张若瑶怼他:“果汁不敢喝,全是糖。夜宵可以吃。”
“我后悔了行不行?我现在想喝了,还想吃烤串儿。”
后街那家烧烤店不如夏天夜晚人多,门口没有露天小炉子了,但店内还是很拥挤,很热闹。
闻辽说:“我给大猛打个电话,他家不做早餐档,应该睡得晚,让他过来一起。”
还让张若瑶也喊上姜西缘。
张若瑶想说算了,你叫上任猛,打死姜西缘她也不会来,结果转头就看见姜西缘带着小鱼儿坐在最里面的桌子。
小鱼儿见到张若瑶,很热情地打招呼。
张若瑶走过去,摸了摸小鱼儿的脑袋,帮她把嘴边的酱擦掉。
姜西缘笑:“馋了,闹了我一晚上,今天这口烤串儿吃不到嘴里去,我看她明天都不能去上学。”
小鱼儿朝她妈妈做鬼脸。
闻辽让老板换了个大桌子,等了十分钟,任猛也来了,看着刚洗完澡,头发还湿着就下楼了。
见了面,先跟小鱼儿热情互动一番,小鱼儿给任猛起外号叫萌萌叔,任猛也欣然接受,还逗小鱼儿,说你干吃不长个,怎么一点不像你妈妈。
姜西缘扔了个纸抽过去,让任猛擦擦衣领。
吃饭间瞎聊,姜西缘问闻辽,你俩干嘛去了?
闻辽没有藏着掖着,说自己今天去医院的所见所闻,刚刚骑车骑饿了,路过烧烤店就走不动道了。
姜西缘看看闻辽,又看看张若瑶。
张若瑶面前的碟子里堆了不少肉,闻辽刚刚加了烤多春鱼,用筷子把刺扒拉干净,肉都剃下来,才夹给张若瑶。
张若瑶说你喂猫呢?
闻辽说吃你的,别说话。
第13章 十三中老年妇女之友
张若瑶等着看闻辽会不会坦言他今天泪洒医院。
她倒要看看他有没有把任猛当“外人”。
闻辽似乎知道她所想,不给她挖苦人的机会,直接就把话题引到了自己身上,说起今天在医院看着逝者,心里不得劲儿,特别是看到刘卫勇最后把布盖到逝者脸上,更是有种万事空的悲凉感慨,空落落的。
“瑶瑶说干了这一行,迟早都要走这一遭。我知道,而且我也不是没有经历过死亡,只是我爸妈走的时候,我逃避了,我当时没有面对死亡的勇气,现在好像还是没有。”
闻辽说他下午在医院时,生生激出他眼泪的瞬间,就是逝者女儿跪在床边,把脸贴在床沿。当时刘卫勇温声说,别把眼泪掉在你爸身上,他会疼,会走不安心,小姑娘说好,知道了,然后就低头,死死抓着床沿的栏杆,指甲抠进缝隙里。
张若瑶看向闻辽,意外于他竟然把自己爸妈的事也讲出口,她不想揭人伤口,这不礼貌,可闻辽显然只是就事论事,并没有沉溺其中。注意到张若瑶的目光,扭头,把碟子往她面前推了推:“看我干嘛?”
张若瑶埋头吃鱼。
任猛说太正常了,人之常情,他相继送走了自己的姥姥姥爷和爷爷奶奶,特别爷爷奶奶,都是在家中去世的,丧事他都经历了,亲力亲为。这时候是人最脆弱的时候,说句大道理,去了的人是去享福了,活着的人才是要渡过难关。
“嗨呀,谁都有脆弱的时候,但脆弱也是有条件的,那得是有人可让你依靠,你才有资格脆弱,不然就得自己生扛。”
张若瑶抬手把串儿翻了翻:“快拿走点,都糊了。”
任猛还在讲,说他奶奶去世的时候就是张若瑶舅舅去帮忙处理的后事,当时赶上口罩时期,匆忙简办,幸亏了有礼仪师傅引领,一切都很妥帖。
就比如你说的今天下午的这个小姑娘,一个人,没个人帮她怎么办?所以说啊,这是个行善积德的职业......
姜西缘看了一眼埋头下筷的张若瑶,不动声色给了任猛一胳膊肘:“去给我要瓶啤酒去,常温的。”
“我这还有,给你开一个。”
“我不喝你这个,度数低。赶紧去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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