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拉面土豆丝
张若瑶不知道这鬼精是怎么发现的,她拍拍刘紫君的肩膀,告诉她经济上不要担心,家里的状况也远没有她想象得那么严峻。
刘紫君看向远处河水的流向。夏天时河边一侧的热闹夜市如今什么也不剩了,只有偶尔零星行人经过。张若瑶也顺着方向看过去,说:“我觉得你现在完全没有规划,完全迷茫,这才是问题的关键。”
刘紫君说:“是的,我迷茫,我没有规划,是因为我什么都不想要!我找不到任何能促使我做出一些努力的长久目标,所以我只顾眼前,我现在拍一组客人,拿一笔钱,收获一个好评,这些就是我生活的动力和满足。”
张若瑶反驳。
然后刘紫君再驳回。
就这么一来一回,说的都是大道理。
最后她看向张若瑶,问张若瑶:“姐,你还是别劝我,你不也是一样?你也没有的东西,为什么非得逼我找到一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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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若瑶先把刘紫君送回家,回到店里感觉小肚子隐隐疼,一看,果然是例假提前了。
河边台阶太凉了。
洗了个澡,又去烧热水,抽屉里摆了一整排茶包,都是闻辽买原料,称重清洗,
自己做的。薏米赤豆,竹蔗茅根,陈皮玫瑰。张若瑶挑了个有红枣片的,丢进玻璃壶里煮。
闻辽发来微信,问她回去没。
张若瑶回拨了语音,跟闻辽说:“我想在店里也装一个净水器,我看你家那个就不错,还挺小的。”
闻辽说,你学人精吧你。
张若瑶一边倒茶,一边和闻辽复述晚上和刘紫君的谈话。她一开始没想着聊深的,只是想问刘紫君到底有没有谈恋爱而已。
闻辽说你这个姐当得,不知道的以为你和妹妹差了几十岁,谈恋爱又怎么了,十八岁的年纪有点情愫简直跟吃饭喝水一样正常,关键看家长怎么引导,而你,很明显没当过家长。
张若瑶开骂,我没当过你当过,站着说话不腰疼。
其实她也觉得十七八岁是最好的年纪,青春正好,晚上在必胜客,她看到刘紫君把披萨上不爱吃的培根和洋葱都丢给季桥,季桥一声不吭埋头吃,然后俩小人儿头抵头一起看手机里的视频,一起笑闹,她也觉得挺美好的。
但那是她妹妹。
这心理就有点微妙了。
张若瑶还是觉得刘紫君没说实话,两个人的关系绝对超越普通同学。看刘紫君欺负季桥帮忙拎那死沉的化妆箱,那任劳任怨的态度,就很好品。
闻辽那边一下子没声儿了,张若瑶问你在干嘛,说话呀。片晌后,闻辽笑了声,说:“张若瑶,我真服了。”
你还好意思说你妹?
张若瑶愣了下,明白过来闻辽话里含义,不接招,轻飘飘把话茬转走了,说,现在最重要的不是早恋不早恋,而是刘紫君好像丧失了对生活的兴趣,对未来的希冀。
闻辽的回应跟刘紫君的如出一辙:“你不也是一样么?”
张若瑶说不一样,三十岁可以丧失,十八岁不行。
“她现在是找不到自我价值,追逐的都是即时快感,为简单的情绪价值买单。”
闻辽反问:“你找到自我价值了么?及时行乐不行么?犯法么?”
张若瑶了悟,是她忘了,闻辽也是及时行乐那一派的人,眼前有一件足以勾起他兴趣的事情,就先做了再说。不过他比刘紫君强的点在,他就从来没有为钱发过愁。刚刚她用马斯洛需求的一通理论帮刘紫君拆解,刘紫君所说的生存需求只是最底层,满足温饱之上还有人际关系和社会地位等等需要实现,但这些劝刘紫君行,劝闻辽就劝不动了。
这些他都不缺。
闻辽说:“我可能更贪心些,我不仅想要即时的快乐,我还想要深层的、长久的满足,就好像多巴胺和内啡肽,我两个都想拥有。”
多巴胺和内啡肽作为化学物质,都能够让人产生愉悦感,但触发的条件不同,得到的感受也不同,简单类比,大概前者是在游乐园坐过山车,后者是一场漫长的马拉松,到达终点后躺在地上看云彩朵朵,缓缓地挪。
闻辽说:“我的确痴迷于刺激、变换不定的生活,我喜欢旅行,喜欢极限运动,喜欢和不同的伙伴做不同工作,因为多巴胺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但这不代表我就不想追求深度快乐,比如漫长跋涉后,终于到达目的地,这种满足感。”
张若瑶跟上,说对呀,我想让她忍过高三这一年,考一个打好一点的学校,不就是这个意思?
闻辽说:“她不愿,就证明目的地的诱惑对她来说不大。”
张若瑶今晚想了太多东西,想得头都疼了,她喝了一杯红枣茶,觉得没什么味道,和闻辽平时煮的不一样。闻辽在电话那边提醒她,抽屉里还有个不锈钢小罐子,里面是□□糖,扔两块,味儿就对了。
张若瑶翻出冰糖,敲了两块扔进去,又尝了尝,确实不一样了,然后坐电竞椅缓缓后躺,看着天花板。
她问闻辽:“你现在在哪?”
闻辽说在广州,做工作坊,一共三天,今天刚结束。接下来没什么事了,年底了,和许久不见的工作伙伴吃个饭。
“好远。”
闻辽笑了声:“快回去了,再有三四天。”
张若瑶品着舌齿间红枣味道,俩人对着沉默了一会儿,她问闻辽:“你设想中的,深层长久的满足是什么?按照你的理论,并不容易被实现的、需要长途跋涉的那种。”
闻辽也斟酌了一会儿,笑:“其实有很多,比如,拥有健康长寿的身体,一个灵魂伴侣般的爱人,构建一个家庭,然后两个人没羞没臊,幸福到老。”
第19章 十九灵魂伴侣
张若瑶其实猜到了。
她和闻辽都失去过家,闻辽是在情绪波动最大的年纪同时失去了父母,一夕之间,天翻地覆。她也差不多,在后来的漫漫时光中,她重新搭筑着,也仍不断失去着,说起来就好像那道两根水管同时进水出水的数学题,她总觉得,如今自己的水池仍然空荡。
张若瑶曾反复做一个梦。
和闻辽不一样,闻辽梦里的内容都挺刺激,不是小时候抢地盘,就是大战丧尸,张若瑶的梦都很平常,她总梦见小时候在家看电视,爸爸让她下楼帮忙买烟,五块钱的烟,爸爸多给一块,让她买干脆面吃,妈妈则当场阻拦,说吃那么多零食全是虫牙,别吃了,一块钱买袋酱油上来,我要做菜。
闻辽渴望家庭,她一点都不奇怪。
他们都是还没有来得及真正品味家庭带来的酸甜苦辣,就已经彻底失去的人。
她也一样,只是她不会如闻辽坦坦荡荡说出口罢了。知晓命运爱玩笑,怕将她的手指根根掰开,把她从好不容易攀附的轮毂上踢下去。
闻辽说:“我本来不打算现在跟你讲这些。有些话还是要当面说,隔着电话,不是那回事儿。”
张若瑶坐起身,手指轻轻划着杯沿儿,明知故问:“什么?你要讲什么。”
闻辽不回答,只是反问她:“你对恋爱和婚姻这件事怎么看,你潜意识里希望找一个什么样的配偶?”
张若瑶看着热水壶口的热气袅袅,思考了一会儿回答:“没什么特别的要求,就平平常常的,安安稳稳的,会吵闹会和好的,正常人。”
撒谎了。
张若瑶撒谎了。
她终究还是觉得这个话题和闻辽讲有些难以启齿,跟姜西缘就不会有那么多顾及。她和姜西缘讨论过喜欢什么样的异性,当时她的回答是,有话题可聊,同时也要有性的欲望,灵魂和身体都要同时被满足,且关系稳定,才有步入婚姻的可能。
当时姜西缘问她,我一直以为你柏拉图,在你看来性的欲望在哪里?什么样子的人能勾起你的欲望?
然后指着店外不断往来的行人,非让张若瑶指一个出来。
张若瑶说,这种事儿难概括,碰到了再说吧。
姜西缘瞥她一眼,说,身体和灵魂二者皆命中,你知道茫茫人海里这有多难?
张若瑶说她当然知道难度。
......
袅袅热气变换形状,缓缓升空。
闻辽在电话那边不满张若瑶的随口应付:“正常人,你这个要求太抽象了,你觉得我算正常人么?”
张若瑶笑了笑,说:“不算,你是个精神病。”
闻辽也跟着笑,说:“随你怎么说,那我也有追求爱情,渴望家庭的权利。”
“我的养父养母对我很好,那件事之后,我的人生里没有大的波折,我不存在创伤后遗症,因为要弥补什么东西而拿自己的终身幸福去填。”
“如果我要恋爱结婚,必定是因为我爱她,我和她在一起感觉到幸福,想要和她长长久久,与她构筑一个家庭,共担风雨。”
张若瑶听出闻辽的声音渐沉,语气也变得正式,好像又切换成了那种她不熟悉的、陌生的模式,她渐渐摸清,这是闻辽通常用来说正事的态度。
“我不喜欢拐弯抹角,也不喜欢揣着明白装糊涂,我其实最近一直在想这些。”
“你不要觉得我喜欢追逐刺激,喜欢在天南海北四处游荡,就理所应当地认为
我不想成家,认为我没有责任心,不愿承担家庭的责任。这并不冲突。”
张若瑶轻轻推了一把桌沿儿,椅子带着她慢慢转了个圈。
她说:“我没有这样误会你。”
闻辽又笑:“算了吧张若瑶,你说这话不违心吗?自从我出了远门,你就看我横竖不顺眼,不是因为这个么?”
张若瑶闭口不答。
“现在太晚了,晚上不适合做任何决定。不着急,你再想想。”
“想什么?”
闻辽声音平而实:“你说呢?”
张若瑶继续在椅子上转圈,沉默着。
闻辽在电话那边轻轻叹了口气:“我就说吧,这种事最好还是当面讲,我现在看不到你的反应,有点不踏实。”
张若瑶顺势问:“你元旦前能回?”
闻辽说,保证。
“行。”
张若瑶也觉得不急。
她和闻辽说了晚安,挂电话之前她告诉闻辽,不好意思啊,我晚上跟我妹打车回来的,你的自行车被我停在商场门口了,改天我去骑回来。闻辽说,算了吧,不用你,等我回去了亲自去接回我的爱车。
张若瑶笑骂了一句,把游戏存档,电脑关了,一楼的灯留一盏,上楼去睡觉。
这一觉睡得就不是很踏实了。
她又做了那个重复的梦,只是这一次,梦里有闻辽,梦里小小的她穿着塑料凉鞋,快步跑去楼下小卖店买烟,闻辽就蹲在小卖店前的沙坑里玩玻璃球。
她走过去,踢了一脚,说,给我玩会儿。
梦里的闻辽抬起头,把他手里的全部玻璃球都奉上,眼睛亮晶晶的,说:“都给你。但我们要一起玩。”
......
张若瑶后半夜觉得肚子疼,惊醒一回,摸摸身下床单,干的,没沾上经血,然后翻了个身,继续睡去。
第二天一早,天蒙蒙亮,先是听到楼上老大爷咳痰刷牙,紧接着便是有人喊,下雪了!
昨天就该下来的今冬初雪,憋了一整天,终于洋洋洒洒。张若瑶透过二楼窗户,从窗帘缝隙里瞄见外面一片蒙蒙的白,是雪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