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拉面土豆丝
大爷警惕问闻辽,你们干嘛
的?闻辽满嘴跑火车,哦,我们,我们找人。
“找谁?”
“我们找......老闻头儿。”
大爷真被唬住了,想了半天说:“老闻头儿......也是看大门的?我们这没有姓闻的。”
“哦,那可能是我们找错了。”
这么一打岔,张若瑶的腿好点了,去解锁车子,听见闻辽还在跟大爷聊,这附近都有什么厂子啊,都几号复工啊,门口公交多长时间一趟啊......张若瑶骑上车,示意他该走了。
“行,我俩去那边看看!”
骑出去一段了,大爷在后面喊闻辽:“哎!小伙!你往北边,两个路口有个手表厂,你去那问问,可能是有个姓闻的......”
“好嘞!谢谢大爷!”
刚好十字路口换灯,闻辽往北边骑了一个路口,脱离了大爷视线,然后鬼鬼祟祟拐了弯。
张若瑶真是不知道说点什么好了,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厚脸皮的人!
她靠边停下:“我要换车!”
闻辽这个车子对她来说真是不舒服,高度不合适,几回都没能适应,尤其骑得时间一久,总觉得不好控制。
闻辽下了车,两人交换了一下,张若瑶顺势给了他肩膀一下,说:“快走吧老闻头儿!”
闻辽大笑。
重新上了路,他对张若瑶说:“瑶瑶,谢谢你告诉我那些。你的秘密。”
张若瑶淡定目视前方,只眉梢动了动,说:“我本来不想讲。”
事实上真是和谁都没讲过。但为什么今天就说出来了呢?张若瑶想了想,大概这也是一种天时地利吧,有那么一瞬间,你的心境与另外一个人重叠了,很多话就自然而然的倾泻而出,而你并不会感觉到不安全,相反,会有一种泡过热水澡、吃过饭后的饱恰和释然。
闻辽分给张若瑶一只蓝牙耳机,播了一首刘若英的《原来你也在这里》,里面就有那一句——爱是天时地利的迷信。张若瑶只听完这一首就把耳机还给他,她不能戴单边耳机,晕。
闻辽说:“讲出来好,你讲出来了,会让我觉得,你把我当自己人。”
“幼稚。”
闻辽耸耸肩膀,幼稚就幼稚。
回程路上车更少了,经过来时走过的桥,下坡时他撑开双腿,随着惯性一路往下,还撺掇张若瑶,不用踩了,这就够快了。张若瑶看了看他,也松开了脚踏。
闻辽在她外侧,把她护在里面,提醒她,但也别太快,你要捏着刹车。
张若瑶嘴上答应,却还是大胆地任由车子飞速驰骋。嫌麻烦,没戴帽子,风把她两颊边的头发都尽数吹飞了,吹成一个大光明造型,也吹干了眼睛。
顶风最大的时候,甚至无法呼吸了,她望着远处的楼顶,有片刻缺氧,心脏怦怦跳,这种窒息感直到道路平缓才慢慢消散。
-
张若瑶告诉闻辽:“我妈的手机,在我电脑桌下面的那个抽屉里。我妈的手机号早注销了,里面装着的电话卡是我后来办的。”
塞一张卡,是为了有拨电话进去的机会。许多年过去,张若瑶已经习惯有大事小情就向那只永远不会接通的号码里倾诉,她之前也尝试过发短信,后来放弃了,因为没有回应,一整面一整面的单侧消息,看着并不让人心情好。
闻辽之前翻抽屉找东西看见过那只旧手机,但他一点都没多想。张若瑶下午说的那些话让他心情复杂,他之前虽然有过猜测,但被亲口证实了,还是倍感沉重。张若瑶的语气一点都不压抑,但越是云淡风轻,扬起的悲伤就越是铺天盖地。其实最让他心里难受的,是张若瑶淡淡讲出的,十一年。
闻辽仔细琢磨,十一年啊,真是很漫长、很漫长的时间了。
和张若瑶重逢以后的默契和熟悉感,掩盖住了他们从彼此生命里抽离出去的那一段缺失,但这段缺失真实存在,且再也没有办法弥补。在这段缺失里,张若瑶一个人上学,一个人工作,一个人生活,闻辽脑子里蹦出电视剧一样的闪回画面,张若瑶端着饭盘在大学食堂打饭,张若瑶拎着行李箱在火车站被人挤来搡去,张若瑶刚接手寿衣店因为不熟悉业务而被顾客骂......
这些,张若瑶没有跟他讲过,是他的想象,但闻辽又觉得,这些一定发生过。发生这些的时候,他不在,他不在她身边。下午张若瑶说他孤独,她又何尝不是一样?如果说下午听她讲那些话,他的心痛是一百二十分,那现在夜深人静,他的心痛就是两百分。
闻辽体会到了什么叫,爱情会让人把眼光聚焦,此时此刻,他的全部心疼都聚焦在张若瑶身上,他们的经历所差无几,在十几岁性格未定型最敏感的时候失去了父母,但他真没办法那自己的心境变化去套在张若瑶身上,没法去和张若瑶类比。
那是瑶瑶啊!
她从小是什么样?她损他闹他,但也是那样依赖他。高中时因为在意自己的头发恨不能把满超市的护发素都试一遍,他帮她去买,周末送到她学校去,那时他还逗她,你长几个头啊?要用这么多?
现在呢?
现在她把头发给剪了。
闻辽翻来覆去,真不能再想了。
他太难受了。
这种难受外化成实际行动就是,他翻了个身,确认张若瑶也还没睡着,于是把她捞进怀里,耐心再耐心地亲吻她。亲吻她的发梢,睫毛,鼻尖,嘴唇,轻轻地啄来啄去,反复呢喃: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张若瑶感觉到闻辽脸上是湿的,是眼泪,他的眼泪在黑暗里落下来,滴答在她颊边,差点滑进耳朵里。
她明白闻辽所说的对不起是指什么,所以抬手,温柔地给他擦眼泪:“烦死了......你怎么比我还爱哭?”
闻辽摇头,用更加细密的吻把她的话通通堵回去。纠缠之中汗湿皮肤,他的拇指揩去她额角的汗,亲她汗涔涔的眼皮儿。好像没有哪一次亲吻是这样小心乃至虔诚的,另一只手逡巡至下感觉到更加泥泞的存在,张若瑶也一样,一样小心,一样不敢出声,将所有尖叫都压在心肺,唯恐破坏此刻静谧。她交叠的双腿夹住了他的手腕,感受到明显的骨骼,他手腕上突起的一个小角,然后轻轻含住他舌尖,像是裹着一颗糖。
她挺着脊背,浑身都是汗。
急急抽了一口气后,整个人在云彩上松懈下来,还耳鸣了好一阵。
闻辽又亲了亲她,然后缓缓下移,摸摸她腹部胆结石手术留下的疤,三处,小小的,然后低头亲了亲。
张若瑶不让他亲,有点痒。
闻辽想起来,问她:“你忌口是因为术后要求?”
张若瑶说不全是,主要还是因为她以前总觉得妈妈做的排骨天下第一好吃,不想睹物思人,结果越来越严重,她先是不吃排骨,后来干脆连牛羊肉也不碰了。时间可以治愈一些东西,会平复一些东西,同样的,也可以培育一些东西。比如习惯。
她习惯往一个永远不会被接起的号码里打电话,习惯在打电话的时候留有停顿,在这短暂停顿里幻想妈妈给她的回应。她说一句,停一停,幻想一下,然后再说下一句。
她挑食,幻想妈妈会说她:从小到大嘴就刁!吃一口能怎么!
她大学毕业考公失败,幻想妈妈会说她:你呀你,你就是临场反应太差,怪我,从小不该管你那么严,就该让你多见见世面。
她接手了寿衣店,幻想妈妈会说她:我不同意!你年纪轻轻一个小姑娘,每天在这守着一堆不会说
话的纸活骨灰盒,都把自己活成个老太太了!你等着,我找你三姨姥去......
还有啊,张若瑶想起她刚在寿衣店门口见到闻辽那天,当晚也给妈妈打了电话。电话里,妈妈说:闻辽啊......现在还那么没心眼儿吗?我记得他小时候的样,其实是个挺好的孩子,心思纯正,心胸宽广。
后来闻辽提出又是要租她店,又是要和她合伙经营寿衣店的,张若瑶就又给妈妈去了个电话,说,对,妈,他没变,还是那么没心眼儿。
张若瑶想着想着,笑出来了。
她把闻辽拽上来,推着他躺下,然后肆无忌惮地趴在他身上,安安静静靠在他胸口听他心跳,扑通,扑通。闻辽屈起膝盖,让她有所察觉,尽心尽力的同时贴着她耳边哄她:瑶瑶,你真好看,瑶瑶,我好爱你......
净捡好听的说。
张若瑶寻了他的一只手臂来,先是亲了亲,然后舔了舔,再然后照着小臂一口咬下去。这一口的力道是实打实的,像是要在他身上也留下一块疤。闻辽闷哼了一声后,从别处把力道还给她。两个人都展现出发泄一般的暴戾,那是今日一整天情绪压抑的后续。张若瑶喜欢这样,她今天把从未对外人道的故事讲给了闻辽听,自然,也要他承接她的所有不展现于人前的任性、骄纵和野蛮。
反正他是闻辽嘛。
闻辽的手从紧握她的腰,到死死按着她的肩膀,最后变为了温柔的拥抱。把她拢进怀里,满含心疼地拍着她的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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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宵节这一天,张若瑶终于拥有了属于自己的自行车,为她量身定做的,和闻辽的那辆一样,是从远方邮寄过来的。
闻辽说其实早就做了,刚做好,看她最近有骑行的愿望,就说那快点吧!抓紧运过来吧!
张若瑶上车试骑了一圈,确实很合适,等天暖和就可以经常出去遛弯了。
老李太太看见了,说真不错,这车一看就很贵。闻辽问,你想骑吗?老李太太说,骑不了,腿疼,年前磕碰那一下到现在都没好。
张若瑶催促她去医院看,老李太太说,不着急,等演完节目再去,说完拎着布兜子走了。
闻辽问正在点货的张若瑶,老李太太演什么节目?
张若瑶一边往本子上记一边答:“扭秧歌吧?每年她都上。”
确切点说,是社区秧歌队每年都带上老李太太。这老太太可气人,比赛演出的衣服每年都要发给她一套新的,叮嘱她,这是公共财产,下一年还要继续用的,老李太太答应得好好的,但每一年都是头一天表演完,第二天就把衣服裤子都扯了拆了,要么改成电视机盖布,要么改成枕套,一整屋都是鲜亮颜色,怎么说也不听。
楼长气吼吼说,下一年可不带你了。但又一年元宵,排练时看着老李太太自己在台下一个人跟跳,可怜巴巴的,还是于心不忍。
今年元宵节场面大,不仅有联欢会,还有猜灯谜的活动,甚至还拉了赞助商。电视台来了记者采访,市里要评选最美最和谐社区。
闻辽和钱犇的合唱排在第一个,唱完了,钱犇没走,过一会儿他还有独唱,唱《向天再借五百年》。
钱犇一点都不紧张,不怯场,高音也稳,轻飘飘就上去了,收获了非常响亮的掌声。钱犇下台,兴致未尽,又快跑回家去把二胡拿过来了,钱犇姑父是教二胡的老师,他和钱犇一起上台,拉了一首《良宵》。
元宵节可真热闹,就是室外太冷了,闻辽和张若瑶坐在台下的椅子,冻得都哆嗦了,也不能走。大伙都还没走呢!钱犇今晚一个人就表演了三个节目,高兴坏了,闻辽要给钱犇捧场。
等到联欢会结束,闻辽回店里,把除夕夜剩下的加特林拿出来给放了。
今晚放鞭炮的人也不少,习俗如此,过了元宵,这个新年才算结束。
碎星升空,照的眼睛里亮亮堂堂。张若瑶站在闻辽旁边看他,也看烟花。
“对不起。”
闻辽耳朵尖,于嘈杂鞭炮声中听见了,问她:“干嘛?”
张若瑶说,你跟我道过歉了,我接受,我也向你道歉。我不该口不择言的跟你吵架,不该用你最痛的地方攻击你,因为你从不表现出来,所以我忽略了你的伤口。
我为我的想当然,为我的冲动道歉。
“你换三个字呗?”
闻辽不想听对不起。
一阵响亮的鞭炮声开始了,张若瑶捂着耳朵大声对闻辽承诺,如果你以后回忆起从前,碰到很难过的时刻,我可以安慰你。就像你安慰我那样。
这句闻辽也听见了,但他装听不见,抬起手,双手手掌盖在张若瑶手上,帮她一起捂耳朵。
“过去了。”
张若瑶扭头看他,大声喊:“你!说!什!么!”
闻辽抬抬下巴,示意面前缤纷明亮的夜空,大声回答她:“看烟花!”
第36章 卅六勇气
暖春开始了。
清明节在四月初,张若瑶如常从三月末开始就如常陷入忙碌里,她是从今年的清明节开始才有所实感,店里的经营状况确确实实是从前更好了,最明显的区别是,她一个人忙不过来了。
闻辽不在。
执行力强的人,说要去上殡葬花艺课,真就去了,三月初走的,课程为期二十天。
春节没见面,这次顺便回家看看他养父母,既然认了亲,很多亲戚还是要走的,尤其是养母那边的亲戚,那是一丁点血缘都没有的亲人,需要用更多心思去维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