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拉面土豆丝
楼长说闻辽这小伙子性格好,张若瑶觉得,如果性格好的释义是不为琐事所累,自我调节的能力强,有自我启发的慧根,那闻辽确实如此。
他敏感,他纤细,他也会脆弱。
但他也透亮,不自苦,不自困。
张若瑶猜,闻辽心里一定有个分类归纳,一部分叫“过得去”
,一部分叫“过不去”,人活一世就是在练本事,练就把“过不去”变成“过得去”的本事。
闻辽撒娇:“我想吃西瓜了。”
张若瑶说巧了,我也想吃西瓜,但是大麒麟瓜还没下来呢。
于是闻辽晚上出去了一趟。
他去了很远的一家水果店,终于买到了个麒麟瓜。其实也挺甜的,但不是应季的那种自然清甜。
张若瑶要洗澡,让他先吃,等洗完澡出来一看,闻辽把瓜一分为二,拿勺子把边儿都吃了,剩下中心最甜一块留给她,像是一座小小浮岛。
张若瑶把勺子一扔,说不吃了,睡觉。
欠儿的,谁让他把她最喜欢的西瓜边边给吃了?
闻辽说:“你口味真刁钻。”
张若瑶把毛巾扔他身上:“是啊,要不怎么看上你的?”
闻辽把毛巾叠好,还给她:“张若瑶,你的温柔永远是限定的,屁大一会儿工夫就没了。”
张若瑶说对,我就这样。
然后上楼去了。
闻辽把电脑关了,账结了,店打烊,上楼冲了个澡,钻进被子里开始耍无赖,非贴着张若瑶耳鬓厮磨,瑶瑶,瑶瑶,好瑶瑶......你能不能对我温柔的时间长一点呢?
张若瑶使劲儿蹬他小腿,蹬不动,他一条腿压她身上锁住,死沉死沉的,她连翻身都困难,手臂也圈住她的腰,脸颊死死贴在她颈后,不肯动弹。
张若瑶一开始还在挣扎,后来慢慢就不动了。
因为感觉到颈后湿湿的。
昏昏的灯,一切都安静下来。
她试探地叫了一句:“闻辽?”
闻辽十分出息地“嗯”了一声,但鼻咽音无处遁藏,张若瑶在心里骂了一句自己,也骂了一句闻辽,然后强行把他的手臂搬开,转身,回抱住了他。
她没有问闻辽为什么哭,只是给他自我调节的时间,让他去处理他身体里敏感容易悲伤的那一部分。
她亲亲他额头,亲亲他眼皮,再亲亲他嘴唇,最后用舌尖把他唇边一条蜿蜒的水线给舔舐掉。
那是眼泪的痕迹,有点凉,有点咸。
他们保持着这样的姿势,张若瑶怀抱着闻辽,以一种保护的姿态,相拥而眠。
没做别的。
入睡前张若瑶困倦到极点,用仅剩的清醒总结出一句话,她觉得性/爱固然幸福,但却不是爱人之间最最幸福的事。肢体接触的至高成就是灵的交接,要是仅用一个拥抱、一个眼神就能互通心意,互相信任,那这算不算闻辽所说的,灵魂伴侣?
这话第二天一早没给闻辽说。
她睡一觉给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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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的几天,闻辽从朋友转发那里知道了一个青年微电影大赛的消息,是某城市文旅为城市宣传搭建的比赛,刚好就是已逝男人生前背着行囊,走过的城市之一。
闻辽冒出个想法,他还是不忍那些美好的、承载着希望的视频素材变成电脑里冰冷的一团数据,所以和男人哥哥联系上,问对方,能不能以男人的名义拿视频去参赛?
就记录一个平凡人看过的风景。他整理,他剪辑,缺少的镜头他来拍摄补齐。如果获奖,不论奖金多少,他都不留。
对方犹豫了一会儿,说想一想。
半个小时后,电话打过来了,问闻辽:“你这不合法的吧?这是不是还有个什么著作权啊知识产权的问题?我们家有当律师的,哎呀,你这个......”
闻辽深深呼吸,顿了顿说:“那算我买的。我把这些素材买下来,行不行?”
最终闻辽花了一万五千块钱,获得了一个所谓的制作微电影的权利,他不知道男人的葬礼最终花费几何,反正他是用一万五千块钱圆一个承诺,他觉得值。
最近这段日子同样每天跟镜头视频打交道的还有钱犇。
钱犇姑姑真的买了个运动相机,让钱犇每天挂在胸口,拍摄日常生活,还开了账号,账号简介写了钱犇的家庭状况,病情,还有年少失孤......每天发视频,晚上有空还会直播,收些小礼物。
但钱犇不太配合。
他只要抓到机会就摘相机,有时候还会发脾气,往地上砸,最严重的一次,还因为这事在家和姑姑大发脾气,离家出走了。
最后是在山上被找到的。他上了山,在他从小的秘密基地老地方,一个人枯坐着。
闻辽说,是因为钱犇有意识,不想被别人可怜。他这么多年不也在尽力赚点小钱贴补家里?他能力就这样了,尚不能养得起自己,但又有自尊心。这实在是难两全的事。
老李太太也一样,也在接受社会帮助。
天气一天比一天热起来了,有人给老太太介绍了个每周无偿看诊的老中医,针灸过几次之后,腿稍微好了那么一点点,能挪着走远一点了,公交一站地差不多。虽然肯定不像以前,没事人一样健步如飞,但总归是比每天窝在家里强。
她特有能耐,每天坐公交去大河边上捞鱼虫,卖给花鸟鱼市场的摊主老板们。
鱼虫一般都生长在河边的浅滩,混着淤泥,夏天天热,一团一团红色的浮在水面。张若瑶最怕那东西,一看一身鸡皮疙瘩,觉得那像是细一点的蚯蚓。
老李太太不在意,蹬一双高帮大水靴,抄个大鱼网就去了。市场上有些观赏鱼不能只喂鱼粮,得间隔着喂点鱼虫,老李太太倒是不愁卖。
她的膝盖仍肿得不正常,胶皮水靴及膝,膝盖那的胶皮绷得紧紧的。淤泥又臭,每次她挤公交回来,都得挤个两三趟。有的司机公交司机远远看着她拎个大桶,都不想停,浅浅踩一脚,门一开一合,直接就甩站走了。即便停下了,也是没好气地喊她,吼她,让她快点。
她太臭了,还太慢了。
李奉枝可不是惯孩子人,她前脚上车被公交司机骂,后脚下车就给12345打电话,告诉人家是几路公交车,车牌号多少,清清楚楚的。
司机拒载,还辱骂老人,你们管不管?
张若瑶也再次收到了李奉枝的礼物,两尾小金鱼,鼓鼓的眼睛。
人家花鸟鱼市场老板送她玩的,她转送给张若瑶。
闻辽说这叫龙睛。
李奉枝说什么龙睛,这叫鼓泡眼。我小时候就叫这鼓泡眼。
张若瑶觉得这鱼太丑了,接都不想接,连着李奉枝送的一袋子鱼虫,通通让闻辽去处理。闻辽又开始欠了,拎着鱼虫在张若瑶眼前晃,问张若瑶,你看,它们扭动的姿态,像不像咱俩上周去吃的烤鳗鱼?
......张若瑶要吐了,当晚没吃下去饭。
闻辽去买了个小鱼缸,把鱼放在家里养了起来。
晚上,张若瑶盯着闻辽侧脸发呆。
她在回想跟闻辽在一起的这段时间,究竟是讨厌他的时候多,还是喜欢他更多。
闻辽为了那个微电影,盯着电脑剪辑到深夜。聚精会神做事情的男人的确实很迷人,张若瑶盯着他握鼠标的那只手,骨节明晰,手指长,很好看。她想起她和姜西缘讨论过的,所谓生理性偏好,就是偶尔有那么一瞬间,让你忽然对一个人来电。
张若瑶觉得她在闻辽身上能找到不少这样类似的瞬间。
她的理智被这些瞬间充盈的时候,闻辽那些烦人的缺点,她就看不见了。
真快啊。
转眼间,一年竟就这么过去了?
张若瑶想起一年前她和闻辽之间的约定。一开始不只是合伙做个生意而已吗?怎么做着做着,做成这种黏黏糊糊的关系了呢?
谈恋爱是一场两人三足的游戏,如果完全不设置目的地,浅尝辄止,即行即停,那就如同中间绑在一起的那两条腿始终悬空,两个人里至少有一个会心虚,会累,会不安,惶惶不可终日。
张若瑶不想那样。
闻辽还在电脑前忙碌。
她一步一步走到他旁边,轻轻一倚桌沿,抱着双臂,静静看着他,开口问:“闻辽,已经一年了。两年以后,你还走吗?”
闻辽抬头看了她一眼,然后继续
盯着电脑:“我往哪走。”
张若瑶拖鞋鞋尖轻轻踢着桌下的电脑机箱,哦了一声。
她还是觉得应该把话说得更明白点。不管闻辽是怎么打算的,她是一定不会离开这里了,很多人觉得开寿衣店虽然利润可观,但不好听,也不算什么大成就,是一眼望到头的平静生活,做出这样选择的人是得过且过,没有人生野心,张若瑶不反驳,她也确确实实不想改变。
她越发觉得,自己适合这个行业,适合过这样平静如水的日子。
这份事业如今给她的回报尚可,在金钱之外还有那么点人文关怀的成就感,当逝者家属向她鞠躬,对她说谢谢的时候,她能感觉到这份事业的意义所在。
精神满足与物质满足,二者取其一已是不易,要是二者皆有,那就是实打实的好选择。
当然,像姜西缘那样,多一重社会身份,多长几岁年龄,多遇几次社会经历,也许会有想要进步,想要提升自己的愿望。张若瑶觉得自己以后可能也会有,到那时,她也不会抗拒。
闻辽放下手里的事,把椅子转了个方向,面向张若瑶,抬头,认认真真跟她说:“我没有走的打算。这些年我确实做了不少事,有很多份可以被称为事业的东西,但在我心里它们的重要程度是有排序的,现在有你了,你就是第一。”
“你想继续从事这个行业,我支持你,你想我跟你一起,我也愿意。”
“咱俩虽然也吵架,但我没想过离开。哪对爱人不吵不闹?最重要的是,像你说的,我已经被你记恨过一次了,上一次离开你是不得已,是老天爷跟咱俩开玩笑呢,以后不会再有了。”
张若瑶低着头垂着眼,抠自己指甲。
闻辽揽着她后腰,往他的方向带了带,说:“不过为了我们生活幸福度考虑,我们以后还是尽量少吵,也少使用暴力,你觉得呢?”
张若瑶还是不说话。
不知怎么,她忽然就想起任猛了。
她前几天还说呢,任猛真是傻人有傻福。
被爱就是最大的福气,人正因为知道自己正在被偏爱,所以会肆无忌惮。很多时候,抉择之下,任猛会更偏心姜西缘,而让他妈受点委屈。
因为他知道,无论什么样,他妈不会不爱他。
姜西缘不一定。
闻辽听完笑了,说张若瑶:“你对爱情太悲观了。”
张若瑶说我没有悲观,只是这世界上除了父母之爱无限,别人给你的爱都是有条件的,是有起点和终点的。
闻辽说,让我想想哈,我爱你的起点在哪。
想了半天,他猛地一下拍张若瑶胳膊:“想起来了,上小学的时候,你勇敢对抗校园小团体,帮我要回了课外书,记得么?”
张若瑶心说什么玩意儿?
闻辽慢慢讲着,小学的时候,他因为有全套的《冒险小虎队》而在班里呼风唤雨,但没几个人真服他,还有几个男生窜谋着,把他的书偷偷藏进了学校厕所的棚顶上。那时候学校还是旱厕呢。
张若瑶哦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