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拉面土豆丝
那已经是一处打卡地,因为海拔高,所以某种意义上说,这里离天堂最近。
邮局里人满为患,更为壮观的是那几面贴满了明信片的墙。许多游客会不辞辛苦来到这里,只为在距离天堂最近的地方寄出一封永远不会被开启的信。
层层叠叠的信纸和明信片,密密麻麻的字,底下的没来得及褪色泛黄,便有新的贴上。思念在这里流动,汇聚。
张若瑶找了支笔,坐在角落安安静静写。
有两个学生模样的女孩恰好坐在她旁边,也在落笔,其中一个女孩一边写,眼泪一边不停地往纸上掉,开玩笑说:“有时候真想告诉自己,不要再搞这些形式主义了。”
另外一个女孩回答她:“相信就会成真。”
......
答案之二,是和刘紫君一起去了珠峰大本营,看星星。
这是刘紫君提议的,她想看看地理书上出现过的风景,然后给静谧广阔的星空拍下照片,并配上那句怪俗气却无比应景的朋友圈文案:“世界这本书,我又翻了一页。”
多么少年气。
朋友圈之外,实际情况其实就艰苦很多了,毕竟海拔太高了,还是需要常备氧气,而且低温,住宿条件有限。
但刘
紫君太兴奋了,这简直就是她幻想中的毕业旅行!一模一样!和一群天南海北素不相识的人,围着火,唱着歌。为了照顾上了年纪的叔叔阿姨,大家唱的都是老歌,还有人挥着国旗,扯着嗓子唱《我爱你中国》,结果半首没唱完,就要躺回去吸氧。
张若瑶不爱凑热闹,放刘紫君去玩,她在外围,抬起头,被闪烁繁星吸引,然后便挪不开眼。
她在想,高原上的星星,和她在店里,透过二楼小窗看到的星星,是一样的吗?
此时此刻的星星,和她十六岁时抬头望见的星星,是同一批吗?
这些星星也让她想起了不久前,她负气骑车去公园,闻辽追过来,他们在花坛边坐着,看人跳广场舞健身操时的那番对话。
她站在唯物主义和生物层面来解释死亡,说死亡就是结束。
但闻辽反驳她。
他说,如你所讲,人既然是自然界的一个组成部分,那么人死后,便犹如落叶归根,成为这个世界新的养分。如此说来,生与死,本质就是一场物质转化。
离开的人,终会以另一种方式归来。
亿万年前的星星,四季环游的季风,不断交汇的江河湖海......这是科学的轮回观,这便是灵魂的重逢。
风动经幡,猎猎作响。
张若瑶在海拔五千米的高原之上,仰头看浩瀚星辰,无边无际,不知不觉泪流满面。
你好呀,老爸,老妈。
我寄的明信片,收到了吗?哪一颗星星是你们呢?
我真的,很想念你们。
......
满天繁星之下,是寻寻觅觅的稠人广众。
一颗星,便是一个人。
偌大红尘,宽广天地,我们终有机会再见的吧?又或许,我们早已见过了。
第43章 卌三与痛苦共生
当张若瑶把自己在旅行中千头万绪的思考告诉闻辽的时候,顺便夸赞了一下他:“我现在认同楼长对你的评价了。”
“评价我啥?”
张若瑶模仿楼长大妈的语气:“小闻呐~性格好~是个透亮的人儿呐~”
其实她还想说,闻辽是既敏感,又通透,这看着相反的两道特质在身上同时出现,就很难得。
闻辽说那是,我好处多着呢,从小就智慧。小时候看《雪孩子》动画片,幼儿园孩子都哭了,但后来老师讲,雪孩子无非是融化成了雪,后又变成云,云又变成雪,这么想想,雪孩子年年都回来。他慢慢就不哭了,然后还帮着老师劝慰其他的小朋友止住哭声,不然午饭乱套了。
张若瑶往仓库搬货:“你幼儿园总因为挑食挨骂。”
闻辽接过她手里的箱子:“我没有。”
“你有。”
“你记错了,我不像你,我从来就不挑食。”
闻辽记事儿早,清清楚楚记得他幼儿园时发生的每一件事,连他前座的小男孩姓甚名谁都还有印象呢......想着想着忽然把箱子一放:“张若瑶!咱俩根本就不在同一个幼儿园!”
隔着半扇仓库小门,张若瑶在里大笑。
......
晚上,他们一起看了一部电影。
张若瑶之前看过那么多有关生死讨论的作品,也想给闻辽看看,主要是想听听这位透亮的人儿有哪些和她不一样的观点。两颗脑袋挤在电脑屏幕前,选的的是一部瑞典的老片子,讲的是一位小镇生活的独居老人的故事,妻子去世,无儿无女,老人多年都处在无尽的孤独里。当他终于决定结束生命,却总有这样那样的事打乱他的计划。
他很讨厌小镇里乱哄哄的孩子们,讨厌那对刚搬来的总闯祸的邻居夫妻,但又不得不承认,他的无聊生活由这些人和事填满。它们驱散了他一部分孤独。
俩人对着屏幕一边看一边哭,闻辽一开始还顾及形象,张若瑶先起身去拿纸抽,狠狠擤鼻涕,再把纸抽扔给他。
然后他就大大方方地抽几张擦眼泪了。
张若瑶擤完鼻涕说:“我其实一直很后悔,我大学时应该报离家近一些的学校,这样可以随时关注我妈的心理状况。我也应该一早认识到及时体检的重要性,她从年轻时就总吵着胃疼,吃早饭胃疼,喝凉水也胃疼,但那个时候我太小了。”
闻辽没说话,捏了捏张若瑶的手指。
他早已决定不在张若瑶面前讲起以前的事,避免提到离开的人,除非张若瑶自己开口。
奇怪,这一天的后半夜,有些不安。先是手机响了一次,刘卫勇的电话,然后是门被敲响,一对夫妻急急忙忙来给老人看寿衣。闻辽把客人交代明白,重新关好店门上楼,看到张若瑶趴在床沿,盯着加湿器的水雾发呆。
他问:“还能睡着么?”
张若瑶摇摇头。
“那聊会儿?”
“行。”
闻辽把张若瑶拉进怀里,贴着她的背,伸出一只手,用一根手指在她眼前划了一道波浪的形状,说:“人的状态是有高低起伏的,波谷和波峰交替出现,我们要接受自己就是时常有钻牛角尖、把小事放大、预支烦恼或翻旧账的时候,自恋是正常的,自厌也是正常的,但总要知道,所有的情绪都是阶段性的,不会一直持续。”
他早已经接受了年少时父母离开的悲剧,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纵然他已经建立了一套自洽的、温馨的生死观,偶尔也会有情绪重陷泥沼的时刻。
张若瑶绝对不及他。
说到这儿,张若瑶反握住他的手:“我没有自厌,我有定期关注自己的心理健康,当我意识到自己的波峰波谷交替太频繁,或是处在波谷太久时,我会调整我自己。”
闻辽点点头,侧脸贴她的耳朵:“这次出去玩开心吗?”
张若瑶转身,面对面回抱住他:“开心,但也没办法做到像电视剧电影里那样,看到某处好风景就哗一下子人生开朗了,想不通的事儿一下子就想通了。我做不到。”
她在经幡下坐着看星星的时候,好像有一瞬间过电了,那一瞬间,她原谅了命运的不公,原谅了妈妈的执拗,不再觉得孤单,仿佛天地人间都融为一体,许多过往和未来都在她眼前揭示答案,离开的人都回来了,思念都尽数找到归处......但也只有一瞬间而已。
那一瞬间过后,该怎样还是怎样,顿悟了一下子,紧接着仍是长久的迷惘。
闻辽回应她:“当然了,谁也做不到。又不是神仙。”
而且这一辈子遇到的大大小小的痛苦,太多太多了。怎么顿悟得完啊。
他再次握住她的手,上下摇了摇:“怎么办呢?与痛苦共生吧。”
“好。”
张若瑶也握住他的手,好像洽谈成功:“与痛苦共生。同时也要接纳自己的敏感。”
闻辽心说我其实挺接纳的。
他之前在某处看到一种观点,说是性格敏感纤细的人更适合进行创作型的工作,但同时也要承受创作过程对于自身的反向刺痛和折磨。
他的工作与创作搭不上边,但道理在生活里同样适用,敏感的人,感受的幸福和痛苦都是加倍的,如果在人心底里安装一个按钮,那么敏感纤细的人,那个按钮总是处于频繁被按动的状态。
闻辽觉得自己就是这样。
张若瑶也一样。
若说不同,就是张若瑶不外露。他的按钮一按就是高分贝闹钟铃声,需要一场痛哭或一场发泄才能解决,但张若瑶不需要,她的按钮,就是在心底安安静静亮着幽弱的灯,仅此而已。
闻辽尝试归因无果,大概是人生来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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敏感的张若瑶最近遇到的最让她焦虑的事,是听闻后面小区出了一起青少年高坠的惨剧。
清早天蒙蒙亮,就听见警车和救护
车齐鸣,穿破晨起寂静,驶入小区内部。不一会,救护车又走了,没有鸣笛。
张若瑶起得早,拎着扫帚在门口远远望,楼长大妈也趴在窗户上看。
闻辽两天没回家了,完全忘了他还有两条小鼓泡眼金鱼要换水,要喂食,急急忙忙回家一趟,念叨着小鼓子你坚持住啊,你坚持住我一定给你安排个自动喂食器。
万幸,老李太太选中的鱼,跟她一样生命力强悍。
闻辽说到做到,给它们换大鱼缸,安排自动设备。回来店里时也捎来了消息,说是小区三号楼有一家孩子,大概是中考压力太大了,加上和父母闹了脾气,一时没想开。
楼长大妈抹眼睛拭泪:“太可怜了。孩子得有多难受......”
三楼大爷站在阳台:“现在的孩子都太自私!他也不想想他一跳了之,他爸妈怎么活?”
话没说完,就被老伴儿拽回去了,窗户轻轻关上。
张若瑶想起刘紫君来。悲剧就怕联想,她忽然焦虑得很,给刘紫君发消息,大意是不论成绩下来了结果如何,都要坦然面对,是复读也好,还是直接报考也罢,以后的路还很长,生活还是很美好,不是喜欢出去玩吗?我们可以定下一个目的地......
消息发出去,刘紫君直到下午都没回。
到了晚上,张若瑶又拨了个视频通话过去,刘紫君接了,那边闹哄哄的,有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刘紫君带着发光的发箍,朝着话筒喊:“姐!我不在家!我看演唱会呢!”
说罢把摄像头转过去,流光溢彩的舞台上,是张若瑶不认识的明星。
“......你注意安全。”
“好!!”
“有钱么?”
“有!!”
姜西缘在一边听见了,说张若瑶:“你这个姐姐当得是真好。我有时候反省我自己,对待身边的亲戚是不是太傲了。我不喜欢和他们来往,但小鱼儿越来越大,我也想为小鱼儿多考虑,多替她交交人,以后她有个什么事,还有兄弟姐妹能帮帮忙。”
外卖大战,姜西缘晚上只花了不到一百块就订了两张披萨,外加很多小食,给小鱼儿留了些,剩下的拎过来和张若瑶闻辽一起吃。